或许是他濒死的这个画面,让他担忧过头罢。
何玉轩起初也是不够理解朱棣的这行为, 可当他想起昨夜小黑屋的同人, 却又突然释怀了。错过是一个何其悲哀的事实,而当有得补救的时候,自然是掏心掏肺也要挽回……
当然朱棣肯定还没到掏心掏肺的程度。
何玉轩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如今朱棣看似欢喜纵容,可到底是昙花一现,要是真的相信可便有些太蠢了。
侯显虽道他不是弥子瑕, 朱棣不是卫灵公。
这分桃到底比不得断袖,然世间大抵也是卫灵公之流居多。
何玉轩扶额, 丢开这杂乱的思绪,视线落到了不远处。
他这几日睡得太饱,再加上伤口的疼痛, 何玉轩有些睡不着了。
神药还是有点效用的, 当初何玉轩命在旦夕, 呼吸已然微弱到了极致,小黑屋见状及时出手,把何玉轩的小命给救回来了。只是貌似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这颗起死回生的药丸只是保住了何玉轩的小命,并没有彻底地医治好伤口。
如今何玉轩还是得老实养伤。
他沉默地看着窗棂处的月光,似是内侍没掩好,流露出的缝隙充盈着流光,那些许清冷的光辉与温暖的烛光倒影对称,倒是有些相得益彰。
何玉轩漫不经心地想道:这月色倒是从来都不曾变更过啊。
十日后,何玉轩的伤势总算将养到了可以下地的程度,然后朱棣终究在何玉轩的软磨硬泡之下,让何玉轩出了宫。
朱棣头几日对何玉轩温柔过了头,何玉轩暗暗叫苦,几乎避之不及。
万岁您ooc了!!
看清楚!
温柔宽容挂不是您的风格!
后来机智的万岁发现何玉轩似乎对这种过度的“呵护”有些不适,总算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何玉轩松了口气,倒不是朱棣不能对人过分温柔,而是何玉轩能感觉到,那不过是朱棣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
分明是一头残暴的猛兽,何必为了他佯装成温顺的绵羊呢?
他不值当。
初到冬日的时候,宫内早早就派人通知了何府今日接人,何玉轩待时间差不多,便被撵车给送到了宫门口。而后何玉轩被人扶着下车,腹部尚且隐隐作痛。
外面守着的亲卫检查过腰牌,再加上侯显刷脸后,放人很是迅速。
何玉轩敛眉,被侯显搀扶着走到宫门外,“这些时日真的劳烦你费心了。”他露出低柔的笑意,让侯显有点受宠若惊。
侯显是司礼监少监,平日里的事务必然也是很多,时时刻刻盯着他也是劳累了。
侯显摇头,忍不住叹息道:“何大人这个性子可不成,对奴婢这些豺狼豹虎不抱有戒心的话,很容易被奴婢所害呢。”
何玉轩彼时正被柳贯扶着上了自家的小马车,闻言沉思了一会,懒散地笑着说道:“既然你已经这么直接说了,那不正是证明你这话没有道理吗?”
能坦诚的人,自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何玉轩笑眯眯地被柳贯给扶进去马车后,小马车里面果不其然坐着莺哥,莺哥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把何玉轩吓了一跳,“我并无大碍。”
这话说出来,连何玉轩自己都觉得亏心,更别说莺哥了。
莺哥擦了擦泪水,忍不住说道:“大人别安慰我了,您重伤后,这满城风雨如是,没有谁不提到这事,说到这件事的严重,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
何玉轩捂着腹部,虽然伤势基本是愈合了,但是内里受损的脏器与肌肉还是得慢慢长起来,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到底是活过来了,也不必担忧了。”何玉轩伸手揉了揉莺哥的头发。
莺哥低头不住擦泪,到底是松了口气。
何玉轩忍不住摇头,他以前还一直不知道这莺哥儿简直是水做的,眼泪哗啦啦地流,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小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回了何府。
莺哥和柳贯小心翼翼地把何玉轩扶下马车,因着伤势确实还算严重,何玉轩被两人扶着倒也没有说些什么。这更笃定了莺哥对何玉轩受伤程度的怀疑。
要是往常,大人早就避让不及,不肯让他们搀扶了。
何玉轩到底是有些疲乏,不过是这段路程的马车,整个人就累得有些难受,莺哥连忙把何玉轩扶回去休息了。在何玉轩睡下后,莺哥钻进厨房和厨房大娘嘀嘀咕咕了很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捧着药包跑去煎药了。
马晗一直守着家中,看着何玉轩那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摇头。
他和柳贯都是眼尖的人,如何看不出何玉轩这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会回,如果不是莺哥这家伙还算是天真,马晗早就把事情吐露了一遍了。
柳贯在庭院里,透着还未关紧的窗户看到了何玉轩的模样
何玉轩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半下午,徐玮辰来访方才被叫醒,当然他被叫起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该喝药了。
何玉轩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药碗和徐玮辰,让徐玮辰忍不住说道:“子虚,你不要用这种好似在看仇人的眼光看我好吗?”
何玉轩镇定地一口闷完了药汁,然后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莺哥递过来的蜜饯,“你来看我,怎么不带伴手礼?”
徐玮辰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个人就是你最好的伴手礼了。”
何玉轩:……
“马晗,把人给赶出去。”何玉轩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蜜饯。
“开玩笑开玩笑。”徐玮辰摆了摆手,看着真的要扑上来的马晗缩到了何玉轩身边去。
何玉轩懒洋洋地摆手,让马晗不要罢手。
徐玮辰这人还是忍不住脾性,一眨眼的功夫又笑道:“原来你怕喝苦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玉轩闷闷不乐地吞了嘴里最后的一口蜜饯,他怎么不早点和徐玮辰绝交呢?
徐玮辰笑了一通后,才恢复了正经的神色,“你最近知道外面的消息吗?”
何玉轩摇了摇头,他最近一直在养伤,别说是外面的消息了,就连清醒的时间也没多少,还是这两日的作息才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景清和练子宁都死了。”徐玮辰说道。
这是在何玉轩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低眸道:“万岁是绝对不会容忍在刚登基的时候挑战他威严的人。”
徐玮辰顺着何玉轩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景清和练子宁两人是在当朝就被剥皮剔骨,血淋淋地斩杀在朝臣面前,尸体拖去了午门示众,极为惨烈。”随着他的说话,徐玮辰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显然是那被那日的血腥恶心到有点反胃。他捂着嘴忍受了一会,然后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等酷刑……”
练子宁和景清两人的惨叫哀鸣声在殿前不断响起,可是在最后一刀完成前,行刑之人是绝不会让他们断气。朝臣们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两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在地上打滚,把整块石板都染成了血红色。
既恶心又可怖。
徐玮辰喃喃自语道:“经此一役后,我不信还有谁真的敢当朝行刺万岁,当真是……”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万岁这一手是做给那些还潜藏着旧朝心思的人看到。
何玉轩的脸色很苍白,不过自从他受伤后,他的脸色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苍白过头了些,他不经意地低头捂住嘴巴,慢慢咳嗽了两声,“万岁此举……略有些残忍了。”
徐玮辰低声说道:“谁说不是呢?”
何玉轩的咳嗽似乎一直未好,咳嗽了好一会儿后,才看着徐玮辰说道:“那后面呢?万岁如何处置这件事。”
徐玮辰露出苦笑,“子虚果然聪明。景清和练子宁犯的是大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是……常有的事情。可万岁不仅如此,他对两族的左右邻里,但凡是有一点点瓜葛的人都抓来满门抄斩,无一不留……市井起名瓜蔓抄。”
何玉轩的手指僵住,整个人似乎都有点迟钝了起来,许久后才低低叹了口气,“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徐玮辰安慰他说道:“我和你说这事,压根不是要说你什么。这景清和练子宁两人自己寻死,本来就是大过。只是连累了几多无辜的人……我怕有些人会借此弹劾你些什么,你日后要小心些。”
何玉轩微讶,“弹劾我什么?”
徐玮辰耸肩,那不以为意的模样丝毫不衬托他的精致容貌,“谁又能知道傻瓜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你受伤这些时日一直在宫中养伤吧,这就让某些言官看不顺眼了。
“更何况这一次,不论是六部的劝说还是道衍的说法,无一人能阻止万岁的强硬手段,这些言官正不必说了,大概是受挫了想要在你身上找回场子吧。”
何玉轩懒懒地笑道:“我倒是希望能在他们的弹劾下把这官帽给摘了。”
徐玮辰揶揄地看着他,“你早上还是起不来吧。”
何玉轩瞥了他一眼,损友果然是一点良心都莫得。
徐玮辰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嘱咐道:“要是有人问你此事,你便一概不答,或者直接说万岁做得对便是,可别把自己给扯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