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一颗,他还要注意是否有汁水沿着唇瓣落下,时不时地用软绸手巾擦去崔颂唇角汁水与额角的汗珠,还要忙着举扇子打风。
等到写完这封信,崔颂只觉得神清气爽,反倒是郭嘉,惹了一身的汗水。
因为写字的时候过于专注,未曾注意身边情况的崔颂这才回过神,对郭嘉的这副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他连忙帮郭嘉擦干汗水,督促他换了身单衣,冷酷无情地压着他喝了一碗淡盐水,这才放过。
见郭嘉因为淡盐水的怪味整张脸皱成一团,崔颂只觉得甚是可爱,顺手在那一团上捏了捏。
被捏脸的郭嘉反应极快,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捏住崔颂的脸,替他拉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阿父,崔叔,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互相捏脸的崔颂二人顿时成了两座雕塑。
郭嘉的养子郭奕已长成了束发少年,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他见自己的养父和崔家阿叔小孩似的拉扯对方的脸颊,不免有些无语。
崔颂与郭嘉同时放开对方,若无其事地做好,喝酒。
“今日功课做完了?”
“昨日布置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郭奕:……不仅是假装无事发生的厚颜功力十分一致,连转移话题的对策都一模一样。
在心中吐槽了一番,郭奕从书袋中掏出两只竹简。
“业已完成。”
这些年来,崔颂与郭嘉一同教导郭奕的课业。郭奕的亲父郭瀚没少过来找郭奕拉感情,都被郭奕不咸不淡地应付回去。
自郭奕略懂事起,郭嘉就把上一辈的恩怨全数告诉给了郭奕。
郭奕由此知道了自己成为郭嘉嗣子的原因,亦知道了郭瀚来纠缠自己的理由,每次看郭瀚都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早慧的他很早就看出了郭嘉与崔颂二人之间的情愫,却并无什么特别的想法,反而疑惑二人为何一直未曾挑明心迹。
如今,这个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原来挑明心迹会让两个智商出众的成年人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傻事。
郭奕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神游模式,上方的崔颂与郭嘉二人已批改完他的作业,为他指出优点与谬误。
自带天线的郭奕顺势而然地回过神,认真聆听郭嘉与崔颂的教诲,然后自觉体贴地出门,替二人拉上门帘,不再打扰。
眼见当年小小的婴儿已长成了长身鹤立、见解独到的束发少年,崔颂不由感慨时间飞逝,竟已过了这般岁月。
郭嘉亦有几分“吾儿初长成”的慨叹,但他很快把这份慨叹抛到脑后,对着崔颂道:
“方才你出门的时候,乔姬过来送降暑饮品。我见着她,便问了崔季珪之事……”
崔颂精神一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郭嘉竟一直记得,还特意找乔姬询问。
“乔姬怎么说?”
郭嘉缓缓打扇,粲然的眼眸转向崔颂,语气飘扬地道:“听闻季珪……自小就畏惧令尊。”
崔颂顿觉惊奇。
他本以为是另一个“崔颂”曾给崔琰带来了深刻的阴影,没想到事情的源头不是“崔颂”,而是崔父?
“那他应该对着家父行立不安……与我有何干系?”
如果是“移情作用”,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崔琰就该“怕”他了,可那时候的崔琰对他只有尊重,并无任何异常的表现。
郭嘉道:“乔姬说,你昨日见崔季珪时的神情,与崔季珪儿时闯祸之时,负责‘教育’他的令尊别无二致。”
崔颂沉默了半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开始好奇崔父以前是如何‘教育’崔琰的。
正在这时,门房来报,有一自称姓任的赤脚医工来访,点名来找崔颂。
崔颂一听姓“任”,立即猜到来者的身份,连忙嘱咐门房将来访者请进门。
没过多久,门房引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和一个成熟俊美的“男子”走进中庭。
崔颂见到二人的模样,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公子。”俊美的“男子”朝他抱拳行礼,笑容灿然,“许久未见。”
仙风道骨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甚有高人气派地朝二人点头:
“不错,灵台清明,面色红润,正是身强体健之相。”
崔颂将其他想法放置脑后,朝“男子”露出真切而喜悦的笑容:
“任姑娘,任神医,许久未见。”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貂蝉与换了一身行头的任父。
作者有话要说: [1]8字出自先秦《诗经》,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154章 貂蝉
貂蝉与任父原本在荆州定居, 没过几年, 便离开了荆州, 四处游历。在此期间,二人一直帮崔颂留意、寻找各地的名医与巧匠, 助他良多。
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崔颂因各地战乱未歇、山贼众多, 而任家父女缺少自保之力, 劝他们在荆州定居, 不要轻易外出,但被貂蝉温软而坚定地拒绝。
“妾与家父欲完成师祖的遗愿,踏遍河川,横跨九州, 寻找旧籍上佚失的‘百草’。纵然关山迢递,亦无惧无悔。”
崔颂闻言, 不再强劝。他想从自家部曲中选出几人, 在路上保护貂蝉与任父, 再一次被貂蝉拒绝。
“多谢公子心意。然而妾与公子非亲非故, 昔日在长安已蒙公子大恩, 怎能再劳烦公子?”
貂蝉不卑不亢地向崔颂行礼, 言辞恳切而郑重,
“俗语有言,救急而不救穷。路途再艰险,亦需由妾与家父克服,公子无需担忧。”
貂蝉便与任父二人乔装改扮, 轻装简衣地在外闯荡。
他们也曾遇到危险,几次遭难,但都熬了过来。
貂蝉更是凭借着不可思议的坚韧,在十年的时间里飞速成长,蜕变成令人惊叹的模样。
她与崔颂时常以书信联系,虽然因为山路阻隔,时局动荡,这些书信大多隔了一年半载才到对方手中,甚至有一大半直接佚失,但崔颂还是通过寄到手的书信,了解到貂蝉的诸多经历。
比如,任父因沿途枯燥乏味,随口与貂蝉闲侃“望”病之术,时日一久,貂蝉竟融会贯通,意外地学会诊病之道;
比如,貂蝉因为男装扮相过于俊俏,迷倒了蜀中某家杏林遗孤之女,追着貂蝉欲以身相许。后来,貂蝉迫不得已道出真相,那少女哭了整整三日,最终有感于貂蝉的毅志,将亡父收藏的医术各誊抄了一本,赠予貂蝉;
又比如,华佗无意中发现貂蝉在医术上的天赋,又得知她随父浪迹,只是为了完成师祖遗愿,寻到古籍中佚失的“百草”,丝毫不惧艰险——顿时感慨非常,竟破了世俗之见,欲收貂蝉为徒。
貂蝉最初知道自己被享誉天下的名医看中、欲收为传钵弟子时,她格外惶惑,连夜向崔颂写了信,倾诉心中的不安。
彼时,崔颂恰好在江东游学,与貂蝉游历之地仅隔了半个郡,很快便受到貂蝉的尺书,寄出回信。
“巾帼何需让须眉?”
这一句话让貂蝉定了心,拜华佗为师,认真刻苦地学习医术。
因为华佗四处游历,行医救人,所过之处,众人都知道华神医收了一个俊俏的弟子,名为“任昌”。
化名“仁昌”的貂蝉跟随华佗行医,未过几年,便得半数真传,独自在外行诊。
因为知道崔颂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放弃探访各地的名医,貂蝉在学有所成后,第一时间来找崔颂,替他排忧解难。
崔颂听闻貂蝉的来意,忙请她替郭嘉诊脉。
每一年他请来名医替郭嘉诊断,得到的都只有“身体倍儿健康”这个结果,包括一年前被他硬拖着过来给郭嘉把了脉的华佗,都未发现郭嘉的身体有什么异常。
崔颂因此笃定,郭嘉在征讨乌桓的途中病故,应是发了急症。
即便已经有了猜测,崔颂还是秉着谨慎至上的念头,定期请各路名医替郭嘉做身体检查。
郭嘉虽有些无奈,却更不愿让崔颂替他担心,便时时配合,任凭崔颂左右。
此时,听崔颂请貂蝉切诊,郭嘉不等貂蝉行动,便主动撩起长袖,将胳膊搭在桌案上。
貂蝉应声上前,任父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拎着装有垫枕、砭石、灸针等物的箱匣,显是要替她打下手。
靠近瞧见郭嘉的脸,任父眼神微动,下意识地看向貂蝉。
貂蝉却没有看任父,她替郭嘉把了脉,询问了几句生活习性,颔首道:“郭侯身强体健,并无病恙。”
崔颂略放下心,与貂蝉叙了几句旧,又向她询问了一些养身之法,便听貂蝉道:
“前些日子曹司空又犯了头风病,请了家师治疗。家师性子刚直,恐惹司空不喜,可否请公子周旋一二?”
崔颂想到历史上华佗确实因为触怒曹操而被杀,凝容道:“华神医于颂有恩,颂自当尽心竭力。”
遂起身欲往曹操的治所。
郭嘉准备一同前去,却被貂蝉按住手腕。
“郭侯莫急。郭侯虽身强体健,近日却有少许燥热之症。我替郭侯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还请郭侯再坐片刻,与我‘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