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科的办公室离得不远,匹配度控制室的医生是位年纪挺大的老向导,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白了一片,性格倒是非常和蔼。他是一年前开始接受金一系列意外后续治疗检查的主要医师,自那之后,金也常常偷偷跑来找他,一来二去,已然变得相当熟稔了。
老人听到推门声便抬头去看,金发的年轻向导正转身合上科室大门。他今天穿着灰色的套头卫衣,外面套了件宽松款地松绿色羽绒外套,年纪显得更小了些,像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似的。
“小伙子,”老向导看着他直笑,“又来了啊。”
金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着他走进测试室。屋里暖气开的足,金也就大咧咧地脱了外套搁在沙发背,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老向导对面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准备好了?别紧张啊。”老人把小吸盘似的仪器导管贴在他的太阳穴两侧,摘下眼镜,笑着问了一句。
“不紧张,”金笑嘻嘻地回答他,“今天我感觉可好了,说不定成绩也会很出色。”
“那就好,来,眼睛闭上。按我说的开始想象——现在,你坐在一艘船里,船漂在湖上,湖面很平静,周围只有你一个人。”
“……”
金进入状态很快,五分钟过去,他的大脑就进入了中度精神图景的催眠状态。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柱不断跳跃着,老向导将哨兵格瑞的基因数据从库里调出来与金的向导波进行核对匹配,结果百分数一点点攀升,最终停在了69%的位置。
“有进步,”老人将纸质报告递给金,语气带了些调侃地意味,“你个人的精神控制力也提高了9%,看来最近有好事发生?”
金扫视着图表上的起伏的折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比我想得差点儿……”
“能看见自己和哨兵的精神体么?”
“有的时候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但还看不见。”
“之后可以再试一试,成功的几率应该会比之前大得多。”老向导坐在椅子上捧着保温茶杯乐呵呵地看他:“库里存储的基因表不一定和格瑞的实际水平相当,所以匹配度也会相应地存在波动。”
“天赋天赋,那就是老天爷给的东西。给了便是你的,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收回去的道理?不用操之过急,才刚过一年,换做是其他普通向导,都再没有像你一般恢复地这样快的。保持生活规律,多和你的哨兵交流交流感情,自然会好起来的。”
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看上去若有所思。他站起身把羽绒外套穿上,将体检报告递还给了老人。
“还要我帮你收着?”老人问他。
“唔,”金抿着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带回家去,一定很容易就被格瑞发现,他总是很容易担心我,虽然他不说。现在我的’成绩’还不够好,等匹配度再高一点,我会让他知道的。所以现在还是放在您这儿比较安全啦。”
“你的哨兵只是想确认你的安全,哨兵嘛,总是会这样的。”老人啼笑皆非,接过金的体检报告弯腰收进下层的抽屉里。
“知道,知道。”金吐吐舌头不置可否,向医师挥了挥手后便快速带上门离开了。
他掐点回到了大厅东角,第一眼看到却是另一个熟悉的背影。
“安哥?”
安迷修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和金打了一个照面。“真的是你啊,”金颇兴奋地踮起脚用力拥抱了他一下,亮闪闪的蓝眼睛看得人浑身泛起暖意,“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原来都是熟人,那就刚好省了介绍了。”站在一边的凯莉咔嚓咔嚓几下咬碎了剩余的糖果,顺便把塑料小棍丢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安迷修咳嗽了一声,低头拍了拍金的肩膀,“我申请了一年的长期调任,准备在你们塔里做些工作调查。”
“一年的调任?一个A级向导?”凯莉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探究地看了安迷修一眼,“你们塔总部,倒是非常大方。”
棕发的青年向导从口袋里抽出调任卡打开给他们看,证明自己所言属实:“除了做调查,前段时间你们塔刚刚收编的一个哨兵团体,我也很感兴趣。来这边,比较容易和他们接触。况且,”安迷修挑了挑眉,“双倍工资,年终奖不变,还有固定假期,我何乐而不为?”
“我也觉得,”金顺势插嘴,“我们塔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这样我们也能经常见面。安哥考虑一下吧,直接跳槽也没有问题。”
“别抓到机会就瞎起哄,”凯莉冲着金道,“你抱怨塔里压榨S级哨兵劳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人家给的年终奖了?”
金和凯莉夹着安迷修走出大厅,一路抬杠的两人才停了玩笑。凯莉从PAD里调出数据来,一边向两人提问:“关于上次任务你们捉回来的那个向导,还记得吗?”
“我记得,绑架了一个小姑娘,是个C级,”金接话道,“他怎么了?”
“他的身体检测结果昨天刚刚出来,发现这人大概不是一个……天然的向导。”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脚步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是天然向导,这是什么意思?”安迷修皱着眉反问。
“就是,非法改造的,劣质的,不纯粹的,怎么说都行,”凯莉说着看了看他们,“情况比较复杂,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现在就是要带你们去看看。等见到他,你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由于哨兵、向导人群的特殊性,塔内关押叛逃成员的牢狱也和一般犯人有所区别,被俗称为“小黑屋”。凯莉、安迷修和金依次在入口进行了瞳孔扫码,生物锁确认了三人的权限后,隐蔽的大门才缓缓打开。金走在最后方,在青年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里。与字面意思不同的是,这所监狱在视觉效果上却并不黑暗,甚至可以说是是亮得刺眼。
引导人员是一名B级哨兵,点头示意后便沉默着将三人带到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墙面前。
“单向玻璃。”安迷修道。
三人一齐往玻璃后看去,空旷的一间密闭式房间中央,那名C级向导四肢被固定在一把座椅上,带着防咬口枷,双眼呆滞,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混沌状态。他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光,后脑处连着几根导管,一直连通至外界的脑电波测试仪上。
金率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凯莉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报告低声读了起来:“C级向导,男,34岁,无结合哨兵,上周三于一起人质绑架案中被我方抓获。”
“我们联系了两座塔,查看了现有的全部在籍向导名单,无一人与他的基因相符。”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一名被登记的向导。”凯莉顿了顿,将手上薄薄的几张报告卷成一束,扬了扬下巴看向金和安迷修,“你们呢,怎么看,他是你们上次任务里碰到的向导吗?”
“是他,”金开口道,“我亲手给他打了镇定,绝对不会有错。”
安迷修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看向凯莉问道:“你说他不是塔里的人,那有没有可能是自愿留在普通人群中的那部分向导?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就这么完全排除。”
所谓的“塔”,实际上就是国/家为了保护和管制哨兵向导而建立的特殊行动部队组织。这种总人口仅占世界人口1%的特殊人群,从觉醒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承受与这种天赐才能相对应的痛苦。他们在普通人中格格不入,无论哨兵过于精锐的五感还是向导异常敏感的脑神经,都极其容易在嘈杂繁复的周遭环境里积累过大的压力,最终使自己走向崩溃与死亡。
“我明白你的意思,”凯莉点头,“二塔那边也提出了和你一样的假设。但是经过我们的调查,我有更惊人的消息必须告知你们——”
凯莉隔着玻璃墙用手指着那个被牢牢禁锢住的人:“我们对他进行了全面的体检,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个向导。”
“——我们在他的血液里检测到了一种成分不明的药物,初步估计,这种药物将他在短时间内从一个普通人类改造成了一个‘暂时的’向导。从你们将他带回这里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日,电脑监测显示他的脑神经正在以一种无法挽救的速度逐步衰竭,这恐怕也是这种药剂带来的副作用。而随后的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安迷修向前走了几步,盯着监测屏幕上不断剧烈起伏着的波段:“有人在不惜一切手段培养这样的‘类向导’和‘类哨兵’……这个C级,是唯一的受害人吗?”
“准确的说,是唯一还活着的受害人。”凯莉道,“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一种不稳定的基因突变。要么……”
“——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金突然扬声打断了她。凯莉扭头朝他看去,青年向导的蓝眼睛翻涌着异常激烈的情绪,视线的末端紧紧地钉在玻璃墙后那张青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