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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见魂(winter酱的脑汁)


听到‘春苑小区’,风衣男子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什么?”他声音变大了几分,“他怎么进去的?跟他的人进去了吗?”
“没有。”警员摇了摇头,“他说……他看着人进了小区大门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不见进小区的路了。”
风衣男子霍然起身。
“这里的事交给你了。”他第一次露出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动作,扭头对杜虞说,“我现在马上要去一趟,现在,马上!”
杜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好的,小叔,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风衣男子风风火火地走向前,临到门口,突然回过头。
“他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家族里的人。”他向杜虞叮嘱道,“什么详细消息都不能透露,记住了。”
“我记住了。”杜虞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想问为什么,可临到头,还是忍住了。
风衣男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关上办公室门。
不多时,便彻底消失在了警局之中。
一获准离开警局,杨知澄就马不停蹄地打了辆车,和徐嘉然告别后,回宿舍洗了个澡。
他的室友都不在宿舍里,大约是有事要忙。他叮铃哐啷地收拾一通后,搭着地铁,便回到了自己曾经住过许多年的地方。
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尽管在本市读书,杨知澄回家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
上一次回家还是过年——年三十的时候和弟弟杨知宇有了几句不算愉快的交流,然后便一直冷战到现在。
杨知澄还记得回到老家的路。街道在时间的洗礼下已经变得有些沧桑老旧,时间的痕迹斑驳地刻在地面绿色的石砖上,已然让它变成了黯淡的墨灰色。
杨知澄对路边的小店记忆并不深刻,只对他和宋观南去过的那几家还有一些印象。
不过,好像不少都已经倒闭了。
他也无心追忆过往,目的明确地直奔春苑小区而去。
不多时,老旧的建筑间,杨知澄看到了那熟悉的小区门牌。
比起高中时,支撑着标牌的铁架子上锈迹似乎更加浓重了。烫着金色的小区名字架在最顶上,颜色斑驳脱落。其中‘苑’字的草字头还向下耷拉掉落,活生生衬得它更像是‘怨’字。
尽管是白天,四周的并不算高的建筑仍然让门牌拢在一层晦暗的影子里。而门牌本身的阴影,就藏在这一层晦暗中,像是孑然突兀地出现在街道中似的。
当年他们常路过这里,按理来说总不能对春苑小区毫无印象。但被打开了‘按钮’似的,杨知澄就觉得,它好像本来就应该在在这个地方。
看着那个酷似‘怨’字的‘苑’字,杨知澄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诡异的心慌。
真的要进去吗?
真的……要……进去吗?
他的脚步顿了顿。
他来的时候,就只是凭着一腔突如其来的信念。
如果让人知道是为了死掉的前男友,估计任何人都会狠狠地啐一口——“死恋爱脑”!
但是……
杨知澄不愿意再勉强思索下去,再想就也许要承认一些很丢人的东西。
他一咬牙,一狠心,强行屏蔽了所有恐惧的感知,朝着春苑小区走去。
小区门口是灰色的水泥路面。杨知澄踏在地上,却感觉并不坚硬,就如同将干未干似的,凭空带着点软软的触感。
里面的建筑下半部分是橘红色的,上半部分则是发灰的脏旧白色。街道上传来一声刺耳的汽笛,杨知澄加快脚步,越过了大门。
突兀地,锁骨处的痕迹烫了一下。
他被烫得微微有些晕眩,回过神来时,已经正正地站在水泥小路的中央。
天色阴阴的。
橘红色的居民楼刺眼地缀在天边。四周民居的防盗网里不少都塞着许多生活化的东西,有锅碗瓢盆,还有一些郁郁葱葱生长的绿植。
墙面上钉着一个半掉的巨大标牌号——3栋。
放眼望去,橘色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杨知澄数了数,大约有5栋。
算是比较少了。
他思忖着。
他记得宋观南住在4栋402号房。一个不算太吉利,但也没有晦气到404号那种程度的住址。
可虽然3栋正在小区门口,旁边紧跟着的却是4栋。杨知澄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竟也没发现4栋究竟在哪里。
很古怪。
这个时间点,小区里的人竟然不算多。门口有一家棋牌室,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坐在藤椅上,摇晃着蒲扇。
她们的脸上沟壑纵横,将眼睛都淹没了起来,只剩下两颗小黑点。
虽然聚在一起,可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在藤椅上安静地坐着。
当杨知澄路过棋牌室时,不知是哪个老太太坐着的藤椅,突然发出了“吱嘎”一声刺耳的响。
响声划过春苑小区有些安静的空气。杨知澄下意识地扭过头,正好对上老太太黑豆般的眼珠子。
老太太张了张嘴,露出只剩下一两颗泛黄牙齿的口腔。
“……啊。”她发出了一点嘶哑含混的声音。
没等杨知澄反应过来,她又慢悠悠地重复了起来。
“走啊……走啊走啊。”
“啊……啊。”

一阵突兀的悚然感击中了杨知澄的大脑。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在炎热的夏季,他竟然感觉到冰冷感悄然攀爬而上。
老太太黑豆般的眼珠子挪开了。
她背后的棋牌室没有开灯,笼罩在四面墙壁的阴影下。两三架麻将机脏兮兮的,被红色的塑料凳围绕在中央。
哗啦啦——
洗牌的声音传来,像是敲在脑仁上一样清脆。
杨知澄不敢再看了,忙加快脚步,越过了门口这家棋牌室,向小区内走去。
越往里走,杨知澄越觉得怪异。
水泥地上浮着一层灰,各色的地砖不少翘起碎裂,踩上去会有起被撬动的闷响。
明明是上班的时间点,但小区里却找不见人影。整座春苑小区里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徒留斑驳的生活痕迹。
奇怪,真的很奇怪。
宋观南这么多年,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吗?
3栋就在门口不远处。杨知澄路过那橘红色的墙面时,忽然在一楼一间房子里看到了人影。
那间民居似乎被改成了别的用处,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上挂了一个‘小雏燕培训班’的标牌。
从窗户里看去,不算宽敞的客厅摆了一排排桌椅,一群小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椅后。
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眼睛齐齐看向斑驳的黑板。
杨知澄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迹,只能模糊地瞥见一个五线谱。木质讲台上没有站着人,空荡荡的,只留一教室的学生。
老师有事去了吗?
杨知澄没多想,转身便走。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可没走几步,整齐的童声忽然响了起来。
屋内的孩子们一起张开嘴,唱起歌:“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喜阿喜哈哈在笑他……”
这是在干什么?
杨知澄茫然地四下张望一番,却望见小雏燕培训班陈旧卷曲的标牌旁,有一个木架子。
木架子上缠绕着密密的葡萄藤,枝叶深翠,极有生命力地朝天生长着。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
孩子们还在唱着。
杨知澄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点渗人的恐惧。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却透着一丝丝机械空洞的味道。像是被控制的机器人,发出怪异的声响。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他们脸上浮着笑容。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不知从何响起“咚”的一声闷响,杨知澄一瞬间大脑空白。葡萄藤墨绿色的枝条间,他好像产生了幻觉。
那一颗颗未成熟的葡萄,好像嵌了一张又一张诡异的笑脸。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喜阿喜哈哈在笑他。”教室里的孩子们突然开始摇头晃脑,童稚的脸上笑容扩大,嘴角向上快乐地翘起。
他们的脑袋机械而僵硬地一点一点:“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
稚嫩诡异的童音尖锐地穿透大脑。
杨知澄听着听着,眼前葡萄藤上可怖的人脸就仿佛越来越清晰。
这歌,这歌不能听!
意识到这点后,杨知澄反应极快,从口袋里拿出耳机,颤抖着手直接将音乐声一路开到最大。
轰然炸开的音量在一瞬间盖住了孩子们的歌声。杨知澄捂着被尖锐声音刺痛的耳朵,突然感到一阵寒凉刺骨的视线。
他猛地抬起头,却只见孩子们已然扭过脑袋,二十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是一个违反常理的动作。明明上半身没有动,可脖子愣生生地扭转了几十度,一双双葡萄般黑色的瞳孔,一同盯向窗外的杨知澄。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他们的嘴唇一开一合。
杨知澄听不见声音,可他们仍然在继续唱着:“等我爬上它就……”
细微的声音透过炸雷般的音乐,死死钻进大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等我爬上它就……”
“成熟了!”
最后三个字犹如刺耳的嘶喊,竟是盖过了耳机里的声音。
杨知澄大脑嗡嗡作响,墨绿的葡萄藤不断地钻进头颅中。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
早得很……
葡萄成熟了……
葡萄……
他是不是,就应该是住在葡萄藤上的?
他的脑袋应该是葡萄的果实,他的手脚应该是墨绿的葡萄藤。
他的头应该放在葡萄藤上。
不,他不是葡萄。
葡萄没有成熟。
他要成为成熟的葡萄。
在孩子们清脆的歌声中,杨知澄如同魔怔了一样缓缓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这时,耳机里的音乐陡然进入高潮。狂暴的音乐声突然打破了魔怔般的思绪,让杨知澄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葡萄!
他不是葡萄,他怎么可能是葡萄!
那是人吗?那是,那是鬼啊!
出于生存的本能,杨知澄转身就跑!
可歌声如同黏附在身上的蛆虫一样挥之不去。杨知澄恐惧地深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和炸裂的乐声与声音对抗,岌岌可危地维持着平衡。
童稚的歌声不断地在耳朵里回荡。他将小雏燕培训班的标牌远远地甩在身后,再也看不到那些小孩子漆黑的眼睛。
可他还是能听见歌声。
不能再听了。
不能……不能……
杨知澄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2栋和3栋间的空地处。
空地上装了几个健身器材,随着时间的流逝,上面黄蓝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一部分,露出黑色的、带着铁锈的内芯。
在杨知澄不断摇晃的视野中,他仿佛看见了几个人影。
这又是谁?
还是鬼?
杨知澄不可避免地晃了下神,却猛然感觉到了一丝变化。
孩子们的歌唱声消失了。
杨知澄手脚微微冰凉,犹豫了一下,关掉了耳机里的歌声。
令人耳膜刺痛的噪音关闭后,剩余的,就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还有面前健身器材发出的吱呀响动。
真的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的?
杨知澄愣了愣。
他低下头,看见手机的信号已经归零,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叉。
这里没有信号。
这个小区,到底是什么地方?
后怕渐渐地涌了上来。杨知澄站在原地,重重地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一起玩吗?”
突然,他听见一个人说。
心脏猛地打了个突。杨知澄抬起头来,这才看清面前那几个人的身影。
他们的着装各式各样,各个季节,各个类型,乱七八糟地交叠在一起。
转腰器上的阿婆穿着颜色鲜艳却古旧的花袄。,枯朽的双手紧紧抓着扶手,身子机械而缓慢地旋转着。一圈又一圈,在转腰器滞涩的嘎吱声中,她的腰不断地拧转,皮肉像麻花一样叠在一起。
另一个穿着体面,姿态优雅的西装男子踩着太空漫步机,双腿悠悠地晃动。乍一看很正常,但杨知澄却发现,他那双穿着定制皮靴的脚,竟然是反着装的!
脚恨靠在漫步机脚踏最前方,脚尖却朝后。定制皮鞋擦得锃亮,反着幽幽冷冷的光。
还有一个穿着黑色短裤的男孩,男孩看起来像鸡仔一样瘦弱,双腿挂在单杠上,头朝地,双眼泛白,腿上青筋凸起。
似乎是注意到了杨知澄的到来,男孩一转脖子,骤然与他对上目光。
杨知澄后退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男孩的嘴角咧开,露出被虫蛀得棕黑斑驳的牙齿。
“一起玩吗?”
男孩笑嘻嘻地说。
他的双眼里是可怖的灰白,没有瞳孔的痕迹。
花袄阿婆一圈一圈地旋转。
“一起玩吗?”她机械麻木地说。
西装男人扭过头。
“一起玩吗?”他的声音沙哑浑厚。
杨知澄终于明白,刚刚的歌声为什么会消失了。
原来这里,也有一群鬼!
宋观南这几年住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地方啊!
空气凝成实质。无形中有一双手,强硬地推着杨知澄,让他一步步地走向那堆破旧的健身器材。
男孩咧开蛀痕斑斑的嘴,口腔里一片污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杨知澄都能闻到那股死尸般的可怖恶臭。
他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黑洞洞的喉咙撕扯到极限,幽幽地露出内里怪异的人体组织。
不……又……
他不该来这里的。
杨知澄已然开始后悔起今天的莽撞。既然宋观南瞒了他这么多年,甚至让春苑小区的名字从他的记忆里消失,那么危险的就绝不该只是他住着的那一间屋子。
他为什么会这么鲁莽,又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呢?
为什么就在昨天,突然想起来了呢?
锁骨上的痕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微地发起了烫。
带着一点刺痛感的灼热攀爬而出,像是蓄势待发似的。
突然,他的肩膀上传来一点沉重的力道。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硬生生地定住了他向前走的步伐。
那恐怖的拉扯感一轻,杨知澄终于收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向后狼狈地跌退。
他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具有正常的、活人体温的人。
锁骨处痕迹的灼烫感悄然消失了,就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知澄。”那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格外熟悉。
杨知澄猛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的脸。
在警局里曾经见过的风衣男人冷静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跑进这个地方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跟踪我?
劫后余生,杨知澄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他也拿不准风衣男人的意图。
见杨知澄一下子没有回答,男人又开口道:“我直接一点。”
“宋观南,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这个风衣男人,他怎么会知道宋观南的名字?!
如果不知道宋观南死了,杨知澄也许会稍微动摇一下,对这人产生短暂的信任。
可现在……
宋观南是一个死人了。他死了,却又来找上自己,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原因。
面前这风衣男人,虽然救了杨知澄一命。但若是真的觉得他会和宋观南有联系,为什么偷偷地跟上自己,而不是早点说清来意?
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观南的死,和他有关吗?
杨知澄无法信任这来路莫名的风衣男人。
他压下心中的惊骇,恰当地流露出抵触的神情。
“宋观南?”他看着男人,皱眉,“你怎么认识他?”
微冷的风吹了过来。男人看了眼不远处又重新转回脖子,对他们视若无睹的男孩。
“我叫宋宁钧。”他主动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朋友,宋观南,是我的堂弟。”
……堂弟?
“你是他的哥哥?”杨知澄仍旧没有松开眉头,“我以前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他大概很避讳家里的事。”名叫宋宁钧的风衣男子仿佛看穿了杨知澄的顾虑一般,“事实上,经过前些天那件事,你应该也明白,我们家里人干的事,的确无法告诉其他人。”
“沾染上我们成天打交道的那些东西……并不好。”
“宋观南也跟你一样,和那些……”杨知澄适时地顿了顿,“和那些‘鬼’打交道?”
“没错。”宋宁钧点点头,“我们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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