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哲哽住,抿了抿嘴拿起茶几上的蜂蜜水。
“喝了再睡。”
两只手都被自己裹在毯子里的某人眨了眨眼,施哲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蜷在脚边的猞猁。
沙发边缘悄悄伸上来根吸管,施哲垂下眼睫,再把水杯递过去时声音都轻了几分。
“张嘴。”
伏一凌倒是乖,真就老老实实地叼着吸管一口一口喝起来,他眉头皱着把蜂蜜水喝到底,一头又栽枕头里,嘟嘟囔囔。
“你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之前对我那么差……”
施哲没说话,害怕他闷死还把毯子往下拽了拽。
”你说的之前是什么时候。”
“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
伏一凌的声音越来越轻,翻了个身把脸挤出来,又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客厅最后静得只剩下酣睡的呼吸声,施哲静静坐了一会儿,用手指戳了戳人的脸颊。
“谁说那次是第一次见了。”
他声音很轻,很淡,嘴角却是勾起来的,旁边的猞猁看了他一眼后甩了甩头转身进了卧室,把这空间留给了两人。
“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呢……”
身子陷进沙发,抬手抵着额头,施哲控制不住地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情。
他和他,初三的时候见过一面,人过去这么多年,外貌总是会变的,但名字变不了,伏一凌,这个名字在他的青春留下过一笔。
操场上的阳光白得晃眼,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每一次呼吸都夹着铁锈味。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的黑,踉跄着,几乎要直接栽倒在草坪提前放置好的垫子上。
在意识混乱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软倒的身体拽住了。
“喂!同学!别躺别躺!刚跑完不能马上停的!”
声音清亮,带着点急促的关切和少年未脱的稚气。
施哲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抓住他的是个陌生的男生,头发被汗湿,眼睛亮亮的。
男生自己也刚测完,喘着气,脸颊通红却稳稳地架住了他。
“谢……”施哲想道谢,声音却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先别说话,缓缓吧。”男生松开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动作利落,拧开瓶盖后塞到他手里。
“慢点喝啊。”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施哲小口小口喝着,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看他脸色好点了,男生咧嘴一笑,特别有活力。
“伏一凌,你呢?”
“施……哲。”这声音依旧有点哑。
“行,施哲同学。”伏一凌很自然地把他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带着他沿着跑道边缘慢走。
“刚跑完得走走,不然容易出事不说明天会爬不起来的。”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传递过来,洗衣液的味道很好闻。
施哲被他拖着,迈着腿,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
“哎你刚才跑得可以啊,最后冲刺挺猛,就是你刚看着好吓人啊,脸白得跟纸一样,下次别这样了,一个中考体育而已啊,及格就行呗……”
阳光依旧毒辣,跑道还是烫人发软,那只支撑他的手臂稳定有力,那短短半圈操场,仿佛走了很久。
回忆至此,施哲放下抵着额头的手,目光落在沙发上睡得毫无防备的人脸上,嘴角那抹笑意变得有些复杂。
明明我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很开心的,为什么就把我给忘了呢。
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多细想,沙发上的人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得透明,边缘处像模糊,透出背后沙发的虚影。
施哲上扬的嘴角僵住。
他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倾身,伸手想去抓住对方。
“伏一凌?”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片正在迅速变淡的虚影,什么也没抓到。
就在眼前,不过呼吸之间,伏一凌的人型彻底消散,原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沙发上只留下一个被躺过的浅浅凹陷,证明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施哲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维持着那个试图抓住什么的姿势。
“阿楼……”
短暂的惊愕过后,施哲猛地朝着卧室大喊。
“阿楼!”
“别喊,”猞猁一步一步走过来跳上沙发,蜷在伏一凌刚才躺过的地方,瞳孔紧紧盯着窗外大屏上的海报。
“他被拉进故事了。”
“拉进故事?”施哲一愣,凝滞过后几乎瞬间冷静下来。
“是那个‘人’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语气里带着克制不住的愠怒。
“是神哦。”阿楼梳理着身上的毛发,忽地一顿。
“而且,他可能会死在里面。”
施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慌乱和怒意,站起身。
“你有办法让我去吗?”
猞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你把我当什么,我只是被‘他’抛弃,丢到高威怪物里的一只低威怪,真那么有本事至于你来救我把我带出来?”
它甩了甩尾巴,泼了盆冷水:“强行闯入正在进行的故事,而且还是被神强行拉进去的故事,我做不到……”
阿楼的话音未落,声音忽地停顿了一下,它金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几秒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再次看向施哲时,眼神变得复杂。
“‘他’,刚刚提出,可以交换。”阿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怪异的回响。
“说……有能让你立刻进入那个故事的机会,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施哲没有犹豫,甚至没问代价是什么。
“换。”
阿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为了救我已经付出过一个代价了……”
伏一凌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像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他有点难受。
不,是特别难受。
刚才不是还在沙发上吗?怎么这么晕啊……
“…醒醒,喂!”
谁在吵?
“开局就送,伏一凌你干脆改名叫伏一血吧。”
这声音是简子羽的,他睁开眼,对上一双杏眼,这双眼睛的主人举着手,看起来好像刚准备给他一巴掌。
“额……醒了就行。”简子羽放下手,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抓包而不好意思。
视线稍微聚焦,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伏一凌撑起身子看着自己所处环境。
红色的绒幕布高悬,他们在一个巨型舞台上,台下,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木质人偶。
“……啊?”
他错愕地看着不远处站起来的严熵的岑几渊,符车则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那些木偶。
空洞的玻璃眼珠齐刷刷地注视着台上刚刚醒来的他们。
“这他妈是哪儿啊?”伏一凌这下是完全被吓醒了,哑着嗓子,喉咙也疼。
简子羽把他拉起来,脸色并不好:“还没看出来吗?我们进故事了。”
“进故事?”伏一凌感觉自己在做梦,目光扫来扫去,最终落在刚走到自己身边的严熵身上。
“严哥,这世界的故事一直都是主动进入的对吧?”
“对啊对啊。”一声熟悉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响起,伏一凌一愣,看着岑几渊。
“渊儿,你嗓子咋了?吃002了?”
岑几渊摇摇头,刚准备说衣领里的水母就钻了出来。
“他怎么能生食亲夫呢,你这话说的不厚道。”
“不是啊?你怎么也被拉进来了??”伏一凌感觉自己在做梦,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梦。
岑几渊闻言脸瞬间就红了,捂着002的“嘴”,扭头冲着严熵瞪过去。
你敢说我就和你绝交。
严熵会意,觉得这种比较私密的事情确实不太适合当场说出来,只是那位拉几人进来的太心急,两人被打断,不高兴是肯定的。
“确实没有被拉进故事的先例,估计又是那个盯上岑几渊的傻逼干的。”简子羽话说得不客气,抱着手环视了一下台下数不清的木偶。
“这个故事真特别呢……我们演,木偶看。”
这话音刚落,舞台上空突然响起机械音,那声音欢快的诡异,回荡在死寂的剧院里。
“演员已就位,经典剧目《胡桃夹子与鼠王之战》——预备,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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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这声“Action”如同发号施令,几根细到看不清的丝线猛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缠上几人。
“我靠!”伏一凌惊叫一声,不受控制地挺直了腰板,摆出了一个夸张的冲锋姿势。
嘴里骂了几句刚准备挣扎,下一刻喉咙一僵。
“为了国王,为了荣耀,碾碎那些鼠崽子!”
这声音和他平视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他脸色难看,僵硬地扭动着被捆住的胳膊。
“坚持住,士兵,你会没事的!”简子羽对着空气念到,这种矫情的台词让她浑身泛着鸡皮疙瘩,被操控着做出包扎的动作。
艹,这都什么跟什么?
严熵从旁边的道具箱里拔出一根道具剑,指向舞台一侧,声音低沉:“列队!迎敌!”
动作时断时续,额角青筋凸起,他咬着牙和被迫站在自己身边的岑几渊对视了一眼。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play啊?”伏一凌尴尬地脚趾扣地,尤其是自己下一刻还朝着身后的符车飞了个吻,后者被默默地调到高处的道具箱上摆着一个举枪瞄准的姿势。
伏一凌一边被迫做着滑稽的冲锋动作,一边在心里哀嚎。
让我死,好尴尬,让我死。
“别分心。”严熵声音压抑,动作又是一顿,002体内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趴在岑几渊脖子上状态显然越来越不好。
“这是在故意消耗我们,试探我们……”简子羽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敏锐地察觉到着强制力在重点关照严熵和002。
“试探啥?试探我们是不是天生的喜剧演员吗??”伏一凌好不容易才把嘴里想说的台词掰成吐槽,身体猛地被扯了个踉跄。
“嘶……”
他艰难挪动头,看着手腕上溢血的红字。
“我靠,不照着做会扣酣睡值!”
这时舞台两侧的阴影里,传来“吱吱”的叫声和木偶关节活动的“咔咔”声,数十只眼睛冒着红光的老鼠木偶涌上来。
那很明显是被提线操控演出来的扑咬,但它们的爪牙是实实在在的利刃尖刀,镶在木头里看着就让人打寒。
战争开始了。
他们被迫与这些木头老鼠厮杀,四肢被丝线牵扯,动作僵硬,简子羽三番两次想用技能都被强行扼住,手腕已经被一根丝线勒破皮肉。
这不是最让人难受的,岑几渊挥舞着道具剑,差点打到旁边的伏一凌,后者前一秒还在热血沸腾的念剧本里的台词,正尴尬着。
“哎呦渊儿!这里一看就没关友伤,你看着点儿啊!”伏一凌一边躲闪,下一刻嘴里冒出来一句。
“为了帝国!!”
两人默契地没再对视,岑几渊抬剑格挡住一只扑过来的老鼠,怀里的002因为这动作从怀里掉出去,蔫吧吧地躺在地板上。
“严熵!002不知道怎么了!”岑几渊心里乱了一瞬,动作也慢下一步,木偶老鼠的利刃几乎擦着脸颊划过。
“002!你能去找严熵结合吗!在这里趴着会受伤的!”他强行咽下嘴里要说的台词,手腕的灼痛让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身子伏下去,就地一滚把水母从地板上捞起来躲避掉直冲冲挥来的爪子。
“你…怎么样,为什么会这么虚弱啊……”岑几渊抱着水母想往道具箱后缩,绑在腰上的那根线再次牵动。
被迫带着又往前挪了几步,这是在让他去迎敌。
“艹……神经病。”他怒骂了一声抬剑挡住一只老鼠。
严熵眼神一沉,强行稳住身体,002的不稳定同时也影响到了他,水母挣扎想过去却总是被突然扑过来的老鼠拦住。
“砰!”
这声音不知从哪里来,那只木偶老鼠应声倒地,混乱中趴在箱上的男孩偶尔被允许扣动下扳机,虽然着枪里并没有子弹。
低下头,手腕已经渗血,男孩的红瞳微微收缩,刚才那老鼠朝着002冲过去的时候他没有被允许开枪,操控这场木偶剧的家伙,是在针对002和严熵。
表演在一种极其诡异又尴尬的氛围中进行,台下的木偶观众依旧无声注视,一颗颗玻璃眼珠倒映着舞台上上演的荒诞战争。
“砰!”
又一声轻微的声音,另一只试图偷袭简子羽的木头老鼠应声倒地,关节碎裂。
高处,男孩的红瞳冰冷,扣下扳机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低下头趁着间隙给自己灌了瓶药。
“看啊……”机械的旁白幽幽传来。
“鼠辈的力量,并非只有肮脏……拥抱它,理解它吧……”
“为了帝国!杀!”伏一凌扭曲着脸喊出这句话,那表情看起来快哭了,他刚想接一句骂人的话。
门牙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痒,不由自主地呲了呲牙,下一刻嘴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类似老鼠磨牙的声音。
“吱。”
伏一凌自己都吓了一跳,猛地闭嘴,眼神慌张。
“我艹,我、我……我刚怎么了?”
简子羽离得近,也听到了这声音,她正被要求给一个假装受伤的木偶老鼠包扎。
“这里难道……会让我们变成老鼠吗?”
靠近俯身,那股木头和油漆的味道忽地变成一股奶香味涌入鼻腔,她猛地一顿,这味道竟让她产生了食欲?
女生猛地甩头,胃里下意识地涌上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去看手腕上的数字时发现先自己的指尖似乎在微微发黑,越来越粗糙。
“伏一凌……我们得想办法破局。”她强行将嘴里要发出的“吱吱”怪叫咽下去,说完她扭头朝着岑几渊望过去。
剧本要求岑几渊扮演新兵,这新兵往往最容易被战争的恐惧吞噬。
耳朵开始发热,变形,听觉变得敏锐,周围老鼠的吱吱声和同伴的喘息声放大了数倍,岑几渊被吵得头痛欲裂,忍不住用手去抓挠变得尖耸的耳朵。
“严熵,要不我直接鬼化把这里拆了算了……”
“它在试图同化我们,别被影响心智,你现在这个想法也得克制住。”严熵低声道,剧本里长官却是最先被感染的那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尾骨传来一阵剧痛。
视野边缘一直泛红,看东西也出了重影,002捆在他脖颈后声音虚弱。
“多观察……台下的木偶。”
台下的观众们依旧无声,玻璃眼珠里倒映出来的也不是完成的人型,而是一只只身上开始出现老鼠特征的身影。
操控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试图引到他们做出更符合老鼠的行为,伏一凌强忍着去啃咬道具的牙痒崩溃道。
“有病是不是啊啊啊!”
简子羽被操控着去捡奶酪,再次强制使用技能时被一根丝线拉扯,肋骨发出一声脆响。
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眼前发黑,视线却死死锁在台下那片木观众上。
这些木偶……只是这个剧院的装饰吗?是为了配合这个故事去观看我们吗?
还是说,从大家进入第一个故事开始,这些“观众”,就一直在看着?
【那些声音提醒我还有事情做。】
【残影者身份牌失效了……】
【取消……复活甲……】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地涌上来,那些看似随机却总能精准戳中他们恐惧和弱点的剧情,那些恰到好处的巧合和危机,那些仿佛被一只手拨弄的走向。
每一次绝望,每一次狼狈的逃亡,每一次将这些故事推至崩坏……
难道,都像现在这场木偶剧一样,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全都呈现在“观众”眼前?
他们所有的痛苦、恐惧、勇气和情谊……难道都只是供“观众”取乐的……节目吗?
这些猜想带来的寒意远比肋骨断裂带来的疼痛彻骨,像是被一瞬间剥光衣服扔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谁再看?
为什么看?
看了多久?
疑问和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将人淹没,女生冰冷地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木偶脸。
这根本就是在凝视。
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一点真是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必须……必须告诉所有人……
这个念头,让她强行凝聚起涣散的意识,艰难地抬起头,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在地板上晕出一小片刺目的红。
岑几渊的心跳几乎在简子羽吐血的一瞬间停滞,女生的眼神太绝望,太冰冷,心脏被一股愤怒和无力感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