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欢庆幸此刻看不见东西,无需面对天都王的嘴脸。
他挣脱了手,冷哼道:“王爷既不杀我,也不肯放我,究竟意欲何为?”
野利良褀道:“吾儿说得没错,如果用你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换来一座城,便显得夏、邺两国这百余年来的战争是场笑话。
“本王也不为难你,三日后带你去鸠峰山,那儿离邺军军营不远,如果梁誉能从我手里把你带走,咱们从此是敌非友。
“倘若他不能,那你就随本王回兴庆府。”
楚常欢一怔,问道:“我为什么要随你去兴庆府?”
野利良褀道:“要不要去兴庆府,就看梁誉怎么做了。”
说罢,天都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常欢久久未回过神,他想不透野利良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在胡榻上静坐了片刻,身体又变得躁动起来。
思量着天都王应该不会再折回了,于是楚常欢将房门拴紧,吹熄油灯,躺回床上,解了衣自行纾解。
去过一回后,药瘾短暂地压下几分,楚常欢疲惫不堪地合上眼,连衣裳都没有穿妥便已熟睡。
这天夜里,他久违地深陷梦魇了。
“少君,侯爷回来了!”
楚常欢正在寝室困午觉,忽闻下人来报,于是匆忙起身更衣,欣喜地走出房门。
然而候在门外的仆从却是一身白孝,眼眶红红地望着他。
楚常欢蹙眉:“这是何故?”
仆从忽然跪地,掩面而泣:“少君,侯爷他……侯爷他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楚常欢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揪住了,泛着疼。
他拔步奔向前院,一口漆黑的棺椁正静静地摆放在那儿,院里跪满了仆从。
初春的正午并不温暖,日光照在身上,莫名冷寂。
楚常欢亦步亦趋地迈向棺椁,双腿如有千斤重。
明明只有几丈之遥,他却走了许久。
棺椁里躺着一具被黑布覆面的尸体。
楚常欢怔怔地望着,半晌后揭开那块黑布,竟见那尸身残缺不全,一条手臂被利刃生生削断,只剩下血淋淋的半截,能清楚地看见森森白骨。
本该俊秀的面庞早已被重物砸烂,两侧的太阳穴各有一个血窟窿,应是箭矢穿透,遗留的痕迹。
楚常欢不愿相信这人是他的夫君,于是撕开对方的衣襟,以做辨认。
直到胸口处的旧疤浮于眼底时,他终是忍不住落了泪,整个人瘫软在地。
原本寂静的庭院,因他这副失魂落魄的姿态蓦然变得沸腾,披麻戴孝的一众仆从不再压抑,纷纷恸哭起来。
“明鹤……”
楚常欢张了张嘴,嗓音几近沙哑。
“明鹤……”
他喃喃地呼唤,却无人应答。
忽然,一道浑厚深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着——
“本王亲自带人埋伏在红谷关,一箭射穿了顾明鹤的太阳穴,他怎可活命?”
野利良褀……是野利良褀杀了明鹤!
楚常欢愤怒不已,胡乱挥臂,试图与天都王搏命,却在不经意间抓到一只炙热宽大的手,粗糙的茧子足以将他从梦魇里唤醒。
止一瞬,楚常欢就醒了过来。
屋内漆黑,他双眼有疾,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能察觉到,床沿坐了个人。
这种熟悉的恐惧令他后背发凉,想要失声尖叫。
可就在他开口之前,那人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低语道:“别出声,是我。”
几天前, 梁誉派出几名心腹探子前往天都山,潜入了野利良祺的驻军营地。
然而野利良祺早有防范,即使那些探子身经百战, 却还是落入了对方事先设下的圈套里, 在救出王妃之前,就已伏诛。
最后仅一人逃出生天,向梁誉复了命。
顾明鹤实在放心不下楚常欢,是以与梁誉商议后,便决定由他潜进天都山,暗中保护楚常欢的安危。
方才进屋时,楚常欢正深陷梦魇,顾明鹤本欲叫醒他, 忽闻他唤了自己的名字,顾明鹤一时顿住, 竟忘了出声。
果然,欢欢心里还有他!
直到楚常欢愕然醒来, 顾明鹤才堪堪回神,出言宽慰。
楚常欢虽看不见,但听得真切,于是颤巍巍地摸向来人的脸, 仿佛在确认什么。
顾明鹤俯身凑近, 任他抚摸, 听见了一声细微的抽噎后当即开口:“对不起,欢欢, 你这些天受苦了。”
楚常欢趁势抱住他,往他怀里挤去,哽咽道:“明鹤, 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顾明鹤亲吻他的唇,柔声道:“好,我帮你。”
一面说,一面探向被中,却惊讶地发现他并未穿小衣,腿上附着一片黏斑。
在顾明鹤愣怔之际,楚常欢竟一把勾住他的脖颈,把人拉近,急切地回应这个吻。
漆黑简陋的寝室里,逐渐腾升出些许暖意,泠然如溪涧的潺潺之音在两人的齿尖不断迸溅,莫名清冽。
绵-密的吻如热雨骤降,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片片痕印。
虽然知道他早已喝了麦芽水,可当顾明鹤看见那两只丰-腴变小时,还是下意识惋惜了一瞬,但仍喜欢得紧,于是俯首,仿若婴孩般吃将起来。
楚常欢熬了许多日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他捧住顾明鹤的脑袋,瓮声瓮气地道:“明鹤,别亲了。”
顾明鹤抬头,便听他又道,“扌臿
进来。”
风季的夜晚最不宁静,窗外风沙呼啸呜咽,捎来几许凉意。
古来丝绸之路,最为繁庶,而今的河西却因战火纷飞略显萧瑟,不复往日的极盛。
顾明鹤遂了他所愿,在风沙滚滚的夜晚温柔地进至内里。
自临潢府一别,他们的夫妻情分已然缘尽,即便顾明鹤饱尝牢狱之苦后跋山涉水地寻来,也没能唤回楚常欢的心。
没想到时隔半载,他又履行了夫君的职责。
楚常欢轻声呜咽,眷念地晗1着他。
仿佛是一只极鲜的蚌,锁住了擅闯其中的恶蛟。
顾明鹤一如从前那般,由最初的温存着意,逐渐变得凶蛮。
“呜……”楚常欢不禁落泪,顾明鹤忙捂住他的嘴,附耳道,“欢欢,小声些,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楚常欢心惊胆战,忙止了声儿,但又倍觉畅快,便贴着他的掌心哼哼唧唧。
想到来时听见的那几声呼喊,顾明鹤心内暖融融的,不由呷住楚常欢的耳珠,温声哄道:“许久不曾唤我夫君了,欢欢,叫一声我听听。”
楚常欢意乱神迷,早已忘记和离之事,被他哄得如置云端,飘飘忽忽,忘情忘性。
“夫君,我的好夫君……”楚常欢撒娇似的抱紧了他,亲吻他的掌心。
顾明鹤呼吸一凛,不再相忍,遂将攒了半年的爱意倾数灌给了心上人。
月上中天,冷风猎猎。
楚常欢却觉无比燥热。
他的眼睛看不见,便用手去摸顾明鹤的眉宇,喘吁吁地道:“明鹤,我还要。”
顾明鹤尚未出来,却也没急着伺候,而是借由月色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问道:“欢欢,你爱我吗?”
楚常欢难受至极,如有蚁噬,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爱,我爱你。”
这般急切而又敷衍的回答并不能令顾明鹤满意,欲再让他从自己和梁誉之间择一人,冷不防又想到他曾说的那些话,便生生忍住了。
一味索求,倒真与卑贱的外室无异。
梁誉尚且懂得以退为进,自己若苦苦相逼,只会让楚常欢越发生厌。
思及此,顾明鹤不再逼问,就着眼下的便利,重新捣将起来。
这般做了两三次,药瘾渐得纾解,楚常欢的神智稍显清明。
顾明鹤问他是否还需要再来一回,楚常欢摇摇头,疲惫地道:“不用了。”
顾明鹤便替他用绢子擦理,一并将方才灌的那些引了出来。
楚常欢精疲力尽地躺在榻上,由着他胡作非为,半晌方开口:“我爹和晚晚还好吗?”
顾明鹤应道:“都好。”
许是怕他担忧记挂,复又道,“近来天暖,爹的身子大有好转,渐渐断了药;晚晚又长胖了不少,姜芜每日变着法儿地为他做吃的,未曾懈怠。”
楚常欢思念幼子,不觉眼眶发涩,须臾才道:“去岁平夏城一役,是天都王杀了你。”
正在挖脏物的手蓦地一顿,顾明鹤抬头:“你怎么知道?”
楚常欢道:“是天都王亲口所说。”
顾明鹤蹙眉,指节倏然曲起,教楚常欢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男人回神,忙挪了手:“当初我率兵行入红谷关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想要撤退,已为时晚矣。
“我与一众将士被埋伏在四面八方的敌人重重包围,又有半数士卒临阵倒戈,风刀雨箭,暗无天日。
“彼时情况危急,我身中数箭,命悬一线,是一名身量与我相仿的兄弟顶替了我留在红谷关继续作战,而后成勇就带着我冒死突围。
“等我醒来,已身在北狄了。”
楚常欢唏嘘不已:“当日尸身运回京城时,我亲自辨认过,那人虽面目全非,但他胸口也有一道旧疤,与你的如出一辙,所以我才误以为你战死疆场了。”
顾明鹤道:“伤疤可以作假,只是……苦了你。”
楚常欢眨了眨眼,转过话锋道:“我听小王爷说,他父亲天都王身负重伤,故而无法与梁誉交战,被迫退兵。如今他又知道你还活着,便以为你会和梁誉联手作战,颇为忌惮。”
顾明鹤道:“赵室负我,焉有再为其卖命之理?河西的战事,我断不会参与其中,更何况嘉义侯叛国之事早已板上钉钉,若我这时现身喊冤,无疑是在质疑当今圣上的为君能力,到那时,恐怕真要与你天人永隔了。”
楚常欢静默了片刻,旋即侧身向里:“明鹤,你快些离开罢,这房子附近全是天都王的人,你只身来此,并非明智之举。”
顾明鹤道:“我潜进天都山便是为了护你周全,岂有离开之理?”
“我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你无需担心。”顿了顿,楚常欢又道,“天都王说,三日后带我去鸠峰山,那儿离邺军军营很近,梁誉若能将我从他手里带走,从此便与他泾渭分明,否则——他就要带我去大夏皇都兴庆府。”
顾明鹤紧锁眉梢道:“他带你去兴庆府做甚?”
楚常欢道:“我也不知。你若想救我,便立刻返回兰州,把此事告知梁誉。”
顾明鹤道:“送信一事无需我亲自奔跑,自会有人效劳。”
言下之意,他要留下来,直到梁誉设法营救出楚常欢为止。
楚常欢劝说未果,遂不再多言,身子酸麻倦怠,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舒适极了,不消多时便熟睡过去。
翌日晨间,楚常欢正自熟睡,野利玄火急火燎闯了进来,趴在他床沿道:“清泽,我父王昨晚有没有为难你?他……有没有把你怎样?”
楚常欢转过脸,循声望去,只能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他道:“我没事。”
野利玄将信将疑:“当真没事?”
楚常欢不悦地挪开视线,呛道:“小王爷很希望我有事?”
野利玄冷哼:“真是不知好歹。”
说罢又从襟内取出一只牛皮纸袋,打开袋口道,“这是去岁的黑果枸杞,你每日吃几粒,可护肝明目,对你的恢复或许有利。”
楚常欢微一愣怔,没想到这个小王爷待他如此细心。
正欲抬手接过牛皮纸袋,野利玄竟已掏出几粒黑枸杞,不由分说地送至他嘴边:“张嘴,小爷喂你。”
楚常欢道:“不必了,我——”
话音未落,野利玄一手扣住他的后颈,一手贴着他的唇,将黑枸杞喂进他嘴里。
湿热的唇瓣甫一沾上掌心,立刻洇开几丝暖润的酥麻感,令少年浑身一震。
野利玄还未来得及问出那句“甜不甜”,便觉心跳骤然加快,面颊滚烫如熟铁。
他迅速松手,起身远离了床榻,慌乱地道:“你、你好生休养,小爷先走了!”
楚常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亦看不清少年是何表情,等他开口相送时,屋内早没了人影。
小王爷离去后,立刻有侍女进屋来伺候他梳洗更衣,并送来了早膳。
少顷,一名身量颀长的侍卫步入寝室,趁四下无人时在楚常欢身旁坐定,焦急问道:“欢欢,你的眼睛怎么了?还有额上的伤是如何弄的?”
来人正是易了容的顾明鹤。
昨晚两人云雨了一番,却因昏暗无光而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若非那个小王爷来此闹了一通,顾明鹤恐怕还蒙在鼓里。
楚常欢将原委简略告知,旋即去摸他的脸,掌心里登时浮出一张陌生的轮廓:“你易容了?”
顾明鹤满目怜惜,握紧他的手道:“嗯,是李幼之教的我,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楚常欢虽见识过李幼之的易容术有多精妙,但仍是放心不下:“明鹤,你走罢,两天后与王爷一起去鸠峰山救我。”
顾明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渐渐变得晦暗。
方才小王爷与楚常欢的一番对话,顾明鹤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看得出来,小王爷对他的娘子心有不轨。
昨晚因来得及时,替楚常欢解了瘾。倘若再晚几个时辰,教这小子闯了进来……
顾明鹤呼吸一滞,怒意难消,口里却温声道:“欢欢,别赶我走好不好?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楚常欢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不再言语,兀自用膳。
日光破云,寒意渐散,及至正午,空气中渐渐有了几分暮春时节的暖意。
昨晚虽纾了药瘾,却没有仔细清洗,这会儿天气转暖,楚常欢便觉身子黏糊糊的,遂命人烧了几桶热水送入寝室。
因他双目有疾,难以视物,顾明鹤本想帮他洗澡,但又念及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得便利,只得退居门外,仔细看守。
约莫过了半盏茶,小王爷野利玄又来到了这座小院。
眼见他就要推门而入,顾明鹤忙拦住了他:“王妃正在沐浴,小王爷请回罢。”
野利玄挑了挑眉,不悦地看向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侍卫:“这里何时轮到你给小爷下命令了?”
顾明鹤欲再阻止,野利玄已然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迈了进去。
楚常欢舒舒服服地泡进热水里, 周身皮肤被浸润,变得格外瓷白莹亮。
西北多旱,艰苦简陋, 远不及他在嘉义侯府及梁王府时过得舒坦, 沐浴没有新采的时鲜花瓣,亦无上好的凝露增香。
但只要有一桶洁净的热水,便足矣。
楚常欢倚在桶壁,倦怠地舒开双膝,乌发铺在水面,柔亮顺滑,宛如江南织造的丝绸。
他瞧不清周遭的事物,自然不会知晓自己身上有多狼狈, 只依稀感觉到体内尚残存着脏物,默了默, 便曲指将其挖了出来。
白乎乎的一块儿,浸了热水, 登时变得粘稠。
楚常欢只顾着把那些东西弄出来,并未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直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闯入视野,方惊讶地回神。
经过几日的相处, 已然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毕竟这间屋子等闲时候不会有人贸然进出。
楚常欢从容不迫地取出手指, 一双漂亮明丽的眸子直勾勾盯向来人:“小王爷怎么又来了?”
野利玄呆愣愣地站在浴桶旁,目光凝在他胸前那片雪白的肌肤上。
——他是男人, 可身体与男人又有区别,本该平整的地方,竟似尚未长开的婷婷少女!
两颗樱果早已熟透, 鲜红似血。
而在熟果附近,竟还有同样鲜艳的痕印!
少年神色一凛,下颌线倏然绷紧:“清泽,你……你身子上的痕迹是如何弄的?”
顾明鹤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正盯着自己心上人的身子看,便怒火中烧,杀气毕现。可他这会儿不便入内,只能暗自握紧拳头,打碎了牙咽下肚。
楚常欢怔了怔,猛地反应过来昨晚顾明鹤都做了些什么,于是捂住胸口,惊慌失措地缩进水里。
野利玄喝道,“说话!”
楚常欢道:“这个时节,蛇虫出没,被叮咬几口不足为奇,小王爷何必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