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笼(山卷)

心里的小鸟在扑棱棱乱飞，急不可耐的要冲出笼子，戚澄打算事不宜迟，明早就搬去宿舍。

搬到宿舍这件事，戚澄的行动力堪称惊人。
仅仅一天，他就已经坐在宿舍里，这其中于成飞功不可没。
怕动静太大惊动戚淮州，戚澄只带了点必需品。剩下的被褥之类，全是于成飞一个电话搞定，送来的虽然不是戚澄惯用的品牌，但也都是实打实的奢品。
这间宿舍在戚澄眼里自然是狭小逼仄，但胜在整洁干净，就连本来有诸多挑剔的戚澄，也勉强满意。
“……这次谢了啊。”
戚澄真心地说，并把于成飞这个人在心里提了几个档次，从烦人的狗腿子，划到了可以试着交朋友一栏。
于成飞暗自松了口气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戚澄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在他眉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
“都是小事儿，戚二少爷你满意就行。”
“我也不是很满意。”戚澄毫不客气地纠正。
于成飞笑容一僵，瞬间想起那列了长长一屏的要求清单。
戚澄紧接着又道：“不过条件就这样，凑合吧，下次请你吃饭。”
于成飞走了，两人不同系，对方借口小组作业先行离开。
戚澄有些诧异，他以为于成飞这种二代会留下跟他继续套近乎，毕竟之前周扬那群人，也没几个真心向学的。
不过戚澄并不太关心，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搬进宿舍这件事上。
这是一间标准的四人寝，上床下桌，其中三个床位铺着被褥，包括他的。
按照于成飞的说法，这间寝室是散装的，加上他，三个人分属三个系。
现在另两个舍友不在，宿舍只有戚澄一人。
屋里静悄悄的，戚澄爬上自己的床铺，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顺便在床上躺着翻了几下。
预想中的不适感似乎没那么强烈，只是这窄小的单人床……他真担心自己睡熟了翻个身会直接掉下去。
磨蹭了不知多久，窗外天色都黑了，戚澄爬下床，懒得再出门，索性拿了洗漱用品钻进卫生间。
这座宿舍楼建成还不到五年，卫生间干净整洁，看得出素未谋面的室友卫生习惯不错，就是在戚澄眼里空间小得可怜。
没有宽敞的按摩浴缸，只有局促的淋浴喷头，戚澄站在里面，连转身都觉得束手束脚。
舒适度大打折扣，依旧抵挡不住戚澄的好心情，只不过等他洗完澡要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衣没带。
戚澄只能匆匆裹上浴巾，踩着湿漉漉的拖鞋推开卫生间的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宿舍门也被推开。
戚澄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里。
“是你？！”戚澄瞬间瞪圆了眼睛。
眼前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就是那天选修课上对他出言不逊的装货。
想起那天吃的瘪，戚澄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几步冲到对方面前。
“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段珩表情顿了下，他也没想到新搬来的舍友是戚澄，见戚澄冲来站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不可避免地掠过那裸露的上半身。
刚洗过澡的身体莹白如玉，还有着被热气蒸腾过的粉。
“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段珩声音没什么起伏。
顺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看，戚澄这才意识到自己只裹了浴巾，浴巾下面甚至连内裤都没穿。
他没有过过集体生活，一直都是在家里，还从未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过身体。
“草！你眼睛往哪里看呢！”戚澄脸上瞬间爆红，恼羞成怒道。
段珩漠然收回视线：“你是小姑娘吗？”
“你骂我娘？”戚澄不可置信。
因着他戚家二少爷的身份，他生活一直顺风顺水，周边不说都巴结他吧，至少没人敢贴脸这样羞辱他。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愤怒突破理智，戚澄忘了自己身边没有托底的人，径直上前，打算扯住对方的衣领。
脚下还踩着湿滑的拖鞋，戚澄这一用力，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后仰倒而去。
手腕传来一股大力，是对面的人及时拉住他，避免他摔倒的惨剧。
耍狠不成，还闹了这样一场乌龙，戚澄脸上红得几乎滴血，身体还踉跄着没站稳，就急急命令：“松开我！”
段珩非但没松手，反而顺势将人往前一带。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段珩自上而下俯视着戚澄。
“别乱动。”他警告道：“我不想跟光着身子的人打架。”
“你——！”戚澄的话卡在喉咙里，对方的话音刚落，他就清晰地感觉到腰间的浴巾松脱了几分。
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浴巾边缘。
就在这时，宿舍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又高又黑的男生，见到屋内的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惊讶道：“段珩，你这是干嘛呢？这是……这是新搬进来的同学？”
“没什么。”段珩这才松开戚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
戚澄僵在原地，脸上青红交错，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都泛了红。
刚进来的男生见戚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觉尴尬：“……那什么，同学……是不是误会了？段珩他看着凶，其实人挺……”
戚澄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扯紧浴巾，憋着一肚子火气爬上了自己的床。
拉上床帘，手忙脚乱地套上睡衣，戚澄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床下，那个男生似乎很想缓和下宿舍氛围，一直找戚澄说话。
对方很热情，先介绍了自己是数学系的田征，又介绍那个段珩是生物系的。
戚澄刚开始还敷衍地“嗯”了两声，结果那个田征很没眼力劲儿，还在问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面子里子都丢完的戚澄：“……”
“闭嘴！你吵死了！”
床下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田征小心翼翼的声音又响起：“对不住啊同学，我、我不太会说话，你别生气……”
戚澄：“……”
总算彻底安静下来后，戚澄躺在床铺上，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他先是跟于成飞发了几条信息，让他给自己再换一个宿舍，信息发出去后，又觉得不对。
凭什么他要搬走？
撤回后重新编辑了一条发过去。
-帮我把宿舍那个叫什么段珩的人弄走。
于成飞回复得很快：
-怎么了？他不长眼惹你了？
戚澄噼里啪啦在输入框打了一堆字，还没发过去，屏幕猛地一跳，弹出了戚淮州的视频请求。
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戚澄吓得心脏骤停，手比脑子快，瞬间按了挂断。
手机紧接着震动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戚淮州的信息。
戚澄做贼心虚，脑子里哪还有宿舍这点破事，满心只剩下如何应付他哥。
切回和戚淮州的对话框，戚澄看到一行简短的字。
-在做什么？为什么挂视频？
戚澄心里忐忑，信息打打删删，足足磨蹭了三分钟，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我还在学校呢。
发完又怕对方追问，连忙追加了几条：
-哥你做什么呢？
-吃饭了吗？
-工作忙不忙？
他提前跟李婶打了招呼谎称晚上在朋友家留宿，让她别声张。
但这显然瞒不了多久，戚淮州迟早会知道。戚澄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可惜，戚淮州并未被他拙劣的转移话题糊弄过去。
-这么晚还在学校？
戚澄手心冒汗，无比后悔刚刚自己打字太快，说什么在学校，他应该说自己在家。
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才憋出一个理由：
-班级活动。
发出去又觉得不够真实，手指飞快地在输入框里补充细节：什么活动、几个人……字还没打完，戚淮州的信息已经回了过来：
-嗯，和同学玩的开心。
戚淮州信了？
戚澄连忙把自己编的那一堆删掉。
-知道了哥，你也要注意休息，等你回来！
早上，戚澄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吵死了。”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戚澄咕哝着，疑惑怎么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外面的动静停了一下，没过多久，又有水声响起。
戚澄猛地掀开被子，一脸烦躁地坐起身。
陌生的环境让他懵了几秒，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
昨晚应付完戚淮州的信息后，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直到现在才醒。
摸过手机一看，才早上七点半。
今天……该干什么？几点有课来着？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一把掀开床帘下床。动作带着被吵醒的怨气，刚落地，目光就撞上了不远处正在收拾书本的段珩。
对方闻声抬眼，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把书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
戚澄当下又是一股无名之火。
“看什么看！？”
段珩置若罔闻，拉上背包拉链，推门而出，留给戚澄一个冷漠的背影。
戚澄：……
这时，洗漱完毕的田征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戚澄一脸怒容地杵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吵醒你了？我下次动静再小点儿。”
戚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什么……”田征挠挠头，试图弥补，“要不……我请你吃早饭？就当赔罪？”
戚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怼人的冲动：“不用。”
跟这种没情商的傻大个计较，显得自己太掉价。
他转身摸到床上的手机，飞快地给戚淮州发了条信息：
-哥，课表发我一份。
发完意识到不对，戚澄急忙撤回，生怕戚淮州发现什么端倪。
不能问戚淮州，戚澄只能从通讯录里翻同学的联系方式。
可他和班里同学不太熟，又不爱备注，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正焦头烂额，戚淮州的微信头像上跳出了一个小红点。
戚澄心尖一颤，提心吊胆地点开。
信息是一张清晰的图片——正是他这学期的完整课表。
上了一天的课，傍晚于成飞来找戚澄。
想起昨天说要请客，戚澄直接带他去了校外一家口碑不错的饭店。
落座后，于成飞体贴地把服务员倒好的温水放到戚澄面前：“你说的那个段珩，到底怎么惹你了？”
戚澄一路上都在琢磨戚淮州早上发课表的事，总觉得哪里透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这会儿听到“段珩”的名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连带想起昨天那场丢脸的冲突，以及自己命令于成飞把人弄走的信息。
怎么惹他了？戚澄不想说。
“你别管，”他语气生硬，“我看他不顺眼，换宿舍也好，给他钱让他出去租房子也行，总之你想办法把他弄走，别让我再看见他。”
于成飞想了想，当初给戚澄找宿舍的时候，他简单调查过两个室友的背景。那个段珩似乎家境相当拮据，用钱打发，应该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行，”于成飞爽快应下，“既然你发话了，我肯定给你办妥。”
把这件事丢给于成飞，戚澄便不再费心。
晚上回到宿舍，只有田征在。对方正埋头看书，见戚澄回来，立刻扬起一个憨厚热情的笑容。
“同学你回来了啊。”
戚澄目光快速扫过宿舍，没看到段珩的身影，他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难得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戚澄。”他言简意赅地报上名字。
田征：“啥？”
戚澄皱眉，觉得这室友脑子确实不太灵光：“我说我叫戚澄。别老是同学同学的叫。”
“哦哦！”田征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那戚澄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艺术系。”
“怪不得，”田征由衷感叹，“看着就和我们这种糙人不一样。”
田征显然是个话痨，东拉西扯地跟戚澄聊天，看起来一副关想要和新舍友搞好关系的模样。
戚澄被吵得有些烦，但看着对方那张老实巴交的黑胖脸，又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直到田征开始兴致勃勃地比较起他家养的猪和学校食堂的猪肉哪个更香时，戚澄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好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戚澄看也没看，立刻接起。
“戚澄。”手机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戚澄表情一滞：“哥?”
“嗯，我回国了。”
戚淮州靠坐在汽车后座，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浅雾飘出窗口，散入夜色。
听着电话那头戚澄故作镇定的声音，戚淮州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望着车外的那栋宿舍楼，他目光梭巡片刻，最后精准的停在二楼一处亮灯的窗前。
“下来。”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在你宿舍楼下。”

戚澄站在宿舍楼下，盯着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磨磨蹭蹭不敢过去。
他以为戚淮州至少要周末才能回来的，还想着这几天打好腹稿，装装可怜，少遭受一点对方的怒火，哪晓得戚淮州突然杀回来，还直接杀来了学校。
戚澄心里七上八下，同时很疑惑，到底哪里露出了马脚，让戚淮州这么快发现。
总不能是李婶出卖了他吧。
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对面的车门打开。
戚淮州下了车。
男人身形挺拔如松，站在路旁低矮的灌木边，一身深色西装，几乎融进浓稠的夜色里。
戚澄几乎在看到人的那一瞬就想掉头逃跑，上次戚淮州打他的伤才刚好，他不想再被拎回去打手心。
“戚澄，过来。” 戚淮州声音不高不低，辨不出喜怒。
戚澄头皮一麻，脚下踟蹰半天，最后一咬牙，慢腾腾走了过去。
站定在男人面前，戚澄努力挤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哥，你怎么来了？”
男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没答话，反手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怎么穿这么点？”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责问。
已经是九月末了，夜风带着凉意，戚澄着急下楼，就穿了件单薄的T恤和运动短裤。
听到戚淮州的话，戚澄下意识不满道：“还不是你着急让我下来，冻死了。”
戚淮州没理会这小小的控诉，直接将带着体温的宽大西装兜头罩在了戚澄脑袋上。戚澄手忙脚乱地把脑袋从衣服里扒拉出来，顶着一头炸毛，气鼓鼓地瞪眼。
戚淮州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先上车。”
“上车干嘛？”戚澄瞬间警觉后退：“我不回去。”
他才不回去，在学校戚淮州不能拿他怎么样，回去了就说不准了，他费尽心思跑出来，难道就为了被抓回去挨揍？
“不是冷吗？”戚淮州反问。
戚澄立刻把身上的西装裹紧了些，梗着脖子：“你不是给我衣服了？现在不冷了。”
戚淮州没再坚持，两人面对面站着，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半晌，戚淮州才极轻地哼笑了一声：“澄澄，不解释一下？”
戚澄手无意识地抓攥紧西装，嘴硬道：“解、解释什么？”
男人不语，垂眼看向戚澄。
戚澄一秒破功，心虚地把脸往西装领口里缩了缩，支支吾吾的解释：“这个啊……没什么的，就是……突然想住宿了呗，方便……嗯对……你老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怪没意思的……宿舍有朋友，热闹……就搬进来了……”
说完，戚澄偷偷抬眼，觑着戚淮州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哥，你生气了吗？”
戚淮州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好吧……”戚澄戚澄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决定坦白从宽：“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吗？反正我都搬都搬了，你也别生气了，再说你上次刚打过我，这次要是还为这点事儿打我，我可真跟你急，绝对不原谅你了！”
说到后面，又带上了点少爷脾气。
“哦？你原谅我？”戚淮州似笑非笑。
“你不打我我就不生气，那还用得着原谅吗？” 戚澄理不直气也壮。
戚淮州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住得惯吗？”
当然不习惯，戚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几乎马上就要跟戚淮州抱怨，话到了嘴边，想到这是自己搬出来的，又生生咽了回去，挤出几个字：“挺好的，很有意思。”
“那就好。”戚淮州语气平和：“打算住多久？”
“……还没想好。”戚澄自己也纠结，目前他还没有感受到搬出来自由的好处，光吃了住宿舍各种不便利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