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搅匀的酒放在一边,左手拿柠檬右手拿小刀,做了个轮换抛物的戏法——右手拿刀从身后往上抛,与此同时左手的柠檬向右抛,再左手接刀右手接柠檬,小刀在他手上惊险地转了几圈,终于在柠檬的又一次空中旋转过后的自由落体时插进了柠檬内部。
阿瑞贝格将酒倒入三角杯,削了一片柠檬插在杯口,推到西尔芙林面前,“预热小酒,客人笑纳。”
“表演不错,小芙顾客很满意。”西尔芙林接过三角杯,抿了一口酒,清醒许多。
“那就继续‘正菜’了?”阿瑞贝格双手撑在吧台上盯着西尔芙林笑。
“嗯哼。”西尔芙林比了个“请”的手势。
阿瑞贝格在柯林杯中倒入白橙皮混合烈酒和蓝柑汁混合烈酒,搅匀,再用加热的勺柄在刚刚打磨好的冰球上戳出一个小洞,倒出里面未结冻的冰水,将搅匀的酒液倒进冰球内。
古典杯中倒入半杯冰镇柠檬水,放入蓝色冰球,霎时间,冰球内深蓝色的酒液下坠——冰球的融化促成了一场克莱因蓝瀑布,像梦境中孤独的星云,像薄雾笼罩的海面,像——
阿瑞贝格将酒杯举到西尔芙林的脸颊旁,眼睛左右看着,似是在对比什么,之后满意地笑笑,放在西尔芙林的右手边。
“给,这杯酒专为你而调,名字就叫做——‘你的眼睛’。”
——像西尔芙林的眼睛。
西尔芙林把“预热酒”一口喝完,拿起那杯“你的眼睛”仔细端详,口中喃喃:“像我的眼睛吗……”
他突然抬眼,视线盯进阿瑞贝格绿色的眼瞳里,当那双幽蓝深邃的眸子盛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时,好似宇宙在流转,星云在蹁跹,黑洞一般的吸力将阿瑞贝格捕获——
他想,还是不像的,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上这一对眼睛。
西尔芙林垂眸喝了一小口,眼睛亮了亮,又喝了一口,然后才给出评价:“确实很好喝。”
阿瑞贝格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举起问西尔芙林:“要不要碰一杯?”
西尔芙林随意和他碰了碰,一条长腿支在管脚枨上,另一条随意曲着,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我12岁生日那天,第一次经历了感官剥夺实验——一开始我不死心地告诉自己那是我训练中的一项,后来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
“我记得我的使命,记得我的任务,记得我母亲给予我的厚望。”
“我知道我的思维永远不能混乱,头脑永远要保持清醒,否则它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
“我不能自杀,因为我的使命未尽,我不能自杀,因为我无法自杀。”
“我要做到最好,这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训诫。”
西尔芙林猛喝一大口,眯着眼睛,脸颊隐隐浮上红晕,扎好的头发散下来几缕,显出颓靡之色。
“我就是很有天赋啊,第一次实验就做到了最好,后面更是持续断层第一,没人比我更能忍受黑暗,没人比我更懂忍耐更会适应,他们都说我是最完美的试验品。”
阿瑞贝格从这些只言片语中触碰到西尔芙林内心里最隐秘黑暗的一角,他没有问西尔芙林小时候进行了什么训练,没有问这次感官剥夺实验不是训练又是什么,没有问他的使命他的任务是什么
——没有问任何被西尔芙林刻意略过的信息,即使它们充满了刺挠人心的疑点,令一个从业多年的职业警探的直觉拉响警报。
他只是问:“你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是不是很难过?”
西尔芙林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慢慢地交叠双臂,像学生时代最乖巧的学生那样,坐得端端正正,又突然放松肩膀,趴下身子,下巴戳在上面的小臂上。
他的眼神已经不复清明,嗓音也褪去了平时的冷淡,透出一股直戳人心的软糯来,只是话语还强撑着维持自己的高傲:“笑话,我西尔芙林从不会感到难过,只有我让别人难过的份……”
“保持清醒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感知自我的存在只需要在大脑内给自己出谜题再解决它,我不需要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我的大脑只要还在正常运转,他们就无法逼疯我……”
“这很简单,他们伤害不了我……”
“对,他们伤害不了你,我们西尔非常厉害。”阿瑞贝格轻声说。
西尔芙林的脸已经红透了,连带着脖子和耳朵全都泛着薄红,眼睛已经开始迷离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阿瑞贝格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可以构建彼得森图的脑内模型,找出3条不相交的哈密顿路径以通过组合数学层来对抗时间感的丧失,或是在假定原始边长为1的条件下想象科赫雪花迭代三次后的周长与面积比,以此来通过分形维度运算预防幻觉渗透……”
“据研究表明,当我们进行三级以上的数学操作时,前额叶耗氧量会增加百分之三十七,这可以显著降低边缘系统恐慌反应,同时,每隔半个小时到五十分钟,要切换一次数学模型,防止沉溺进去,保持思维活跃度……”
西尔芙林的蓝色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嘴唇被酒液沾得湿莹透亮,嘴里一刻不停地吐出一堆专业术语,像触发了“机关枪”模式的机器人,只是这个机器人已经红成了一颗最艳丽的番茄。
阿瑞贝格看着西尔芙林左脸贴在手臂上,眼皮将闭未闭,唇瓣张张合合,实在忍不住,从旁边的西装外套兜里拿出手机,对着西尔芙林拍了好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存在私密相册里。
拍完后收起手机,把西尔芙林没喝完的酒一口闷掉,有些无奈地说:“西尔芙林小朋友,你真的从6岁就开始喝酒了吗?”
这句话直接把快要睡着的西尔芙林刺激醒了,他一下抬起头,瞪着阿瑞贝格——不过由于含着水色而失去了平时的威慑力,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猫咪——哑着嗓子辩驳道:“我6岁的时候,爸爸给我喝了一滴红酒,我知道它的味道,很甜。”
“不过由于喝酒太上脸,我爸爸再也没让我喝过——”
“可是就算不上脸,他也永远没法带我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西尔芙林眼睛彻底闭上,脑袋重重砸向手臂。
阿瑞贝格手掌捂住他的脑门,发出一声叹息:
“一滴酒怎么尝得出甜味啊,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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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瑞:开屏的孔雀(像这样的花招还有一百个)
就靠着这些小把戏把小芙哄骗到手(bushi
这个小芙真的以为自己很能喝酒哦(实际上喝第一口“预热酒”的时候就已经有点醉了)
以及,这个作者真的很爱一些醉酒梗[狗头]
第38章 公主抱&公主、抱(二更)
阿瑞贝格把东西收拾完毕, 西尔芙林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趋势,即使睡着了,脸上的红晕也仍未褪去, 尤其眼尾和颧骨处, 红得厉害。
阿瑞贝格没有预想到西尔芙林喝醉后会倒头就睡,早知道应该先问一下他的家庭住址的。
“西尔, 西尔……你家住哪, 我送你回去。”阿瑞贝格走到西尔芙林身边,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在他耳边问。
西尔芙林眉心轻拧, 发出一声含糊的音节, 然后换了另一边枕着, 用后脑勺对着阿瑞贝格, 脸颊往胳膊里埋了埋, 只露出半边脸。
好吧……吵到番茄机器人, 惹他不高兴了。
阿瑞贝格看着那颗圆润的金色脑袋, 轻笑一声,“那只能请你去我家暂住一晚了——”
他又绕到另一边,凑到他露出来的耳朵边问,似是真的要询得他同意, 好像他不同意自己就绝不会带他回家。
“行不行啊?”
西尔芙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耳旁也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仿若隔着一层水膜, 只有他发出应答声, 才能从水中被捞起,世界才能重归寂静。
“嗯……嗯……”
他的低马尾扎得松,动作间已经掉了一半, 大堆蓬松的发丝散落下来,把那半边脸又遮去一半,头顶的灯光红色蓝色交替变换着,把那艳丽的脸衬得更加奢靡高贵,像旧时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被恶毒女巫下了沉睡魔咒囚于某间暗室的公主。
公主此时被前来营救的王子唤醒,睁开一半水光潋滟的迷蒙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醒了?是去我家暂住一晚,还是把你送回你家?”阿瑞贝格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柔而又柔。
可惜西尔芙林大脑的语言功能区被酒精侵蚀透了,学过的十几种语言被搅乱重组,现在完全听不懂阿瑞贝格说的话。
……肢体功能区可能也严重损毁了,不然他现在为什么突然朝阿瑞贝格张开手,仰着头,也不说话,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阿瑞贝格明显愣住了,如果他这将近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带给他的对基本姿势的认知无误的话,如果喝醉后的西尔芙林对肢体语言展示出来的含义认知与普遍认知一致的话,这大概是,讨要拥抱的意思?
“你是要我抱你吗?”阿瑞贝格这会儿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的本质就是如此,表面是举止有度风度翩翩的绅士贵公子,大部分时候也确实是这样,但内里却是叛逆又恶劣的,只不过他这种坏劲儿很少展现出来,只会在特定时候对特定的人展露,目前,大概是专对西尔芙林显现。
西尔芙林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动弹,有点急了,语言系统也在急迫中恢复正常,音色中却掺着不明显的委屈意味:“我是实验室培育的012号特种植物,我在黑暗中生长,我很脆弱,却也非常珍贵,你不想把我拔走吗,我可以卖很多钱的?”
阿瑞贝格完全没想到西尔芙林还有这样一面,心脏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包裹扫动,痒得不行。
“可是我不缺钱,怎么办呢?”阿瑞贝格嘴角翘高,眉眼弯弯。
西尔芙林心里一紧,伸手扯住他的衣角,醉眼闪烁着泪光,着急地说:“那你把我当成家里的装饰物,有钱人家里不是都喜欢弄些小花小草附庸风雅吗,我很漂亮的,绝对让你很有面子。”
“这倒一点没说错,”阿瑞贝格抬起他的脸,细细端详,大拇指从他的脸颊摸到下颌线,好似真的在估量一个商品的价值,“你非常漂亮。”
尤其是现在,尤其是醉酒。
阿瑞贝格怀疑是不是西尔芙林爱吃甜食的原因,醉酒后他整个人都像融化的蜜糖,平时这颗糖还有冷硬锋利的糖纸包装,现在酒精让包装纸融化了,也让这颗糖融化了,显出内里的甜蜜来。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射出形状优美的阴影,嘴唇由于紧张被咬得发红又湿润,呼吸间胸膛起伏,从站着的角度俯视,可以隐隐看见那平直精致的锁骨。
空气都被这颗融化的糖果浸染得粘稠起来。
“好吧,”阿瑞贝格的嗓音突然变得有点哑——他暗自懊恼着,果然是单身太久,关注点太逾矩了,情欲原来是离他很远的东西,现在对着这张醉意朦胧的美人面,竟不受控制地被勾出来一些——“好了,好了……”
阿瑞贝格松开手,但没挪开视线,“我把你拔走,但你得告诉我你想去哪,还得告诉我,我是谁?”
如果西尔芙林醉酒后会对着随便一个陌生人投怀送抱的话,那非常危险,那他就要永远剥夺西尔芙林喝醉酒的权利——将饮酒量限制在一杯,不能喝烈酒,只允许喝果酒、鸡尾酒等宝宝酒。
西尔芙林脑袋仰得高高的,迷迷瞪瞪地看着阿瑞贝格的脸。
他是谁?
嗯,长得很对我胃口,异常符合我的审美,绿眼睛,高鼻梁,眼窝深邃,眉骨似山脊,上唇薄且棱角分明,下唇的弧度却很柔和,像他这个人一样,锋利又温和。
西尔芙林知道那双玩惯了危险武器带着枪茧的手触碰自己时是温暖的,知道他带给自己的怀抱是充满安全感的,知道他的锋芒永远不会对着自己,温和的一面却一直对自己展现。
西尔芙林从不是个没有危机意识的人,相反,他极其警惕,对自己有着极为强烈的控制欲,他从不会把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让渡给他人哪怕一丝一毫,像这种在别人面前醉酒的情况还是人生头一遭。
什么人能够让自己心无芥蒂地痛快畅饮直至酒精掌控大脑呢?
醉酒的西尔芙林回答不了太多问题,而阿瑞贝格连续问了整整两个,所以小芙警探只能帮他解决最后一个了。
“你是……主管大人、阿瑞贝格。”西尔芙林张开的手臂慢慢落下,再回答完问题后,困意重新席卷大脑,头不断往后仰,就快要掉下座椅——
阿瑞贝格一把把他捞到自己怀里,将那将掉未掉的捆着西尔芙林柔顺发丝的丝带给拆掉,就在刚刚西尔芙林说出自己名字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悦耳成这样。
悦耳到明明多年的精英教育已经将自己磨练得成熟稳重,举止有度,还是会因为这一声确认,而在并未获得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在对方醉到不省人事的情况下,决定趁人之危,把对方带回家。
阿瑞贝格右臂从西尔芙林的背部穿过,手掌托住他肩胛骨下方,左臂则从西尔芙林的膝盖后方穿过,手掌托住膝窝,重心下沉,将西尔芙林公主抱起。
阿瑞贝格维持着他最后的礼节,在抬腿离开之前,垂眸看着发丝散乱的在他怀中熟睡着的西尔芙林,低声说了一句:“冒犯了。”
西尔芙林最先是感觉到被褥的触感不对,然后闻到了绝不会在他家中出现的沉木香氛味,接着,宿醉后大脑神经的钝痛传来,西尔芙林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的窗帘紧闭,只从缝隙间泄露出来的阳光推测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周围的环境非常陌生,西尔芙林疯狂搜寻着记忆,祈祷这是某一个被自己遗忘的房屋——但显而易见,智商超群的小博士拥有超乎寻常的记忆力,不存在有这么一个被自己遗忘的房屋,也不存在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
西尔芙林一下坐起身,表情由震惊到难堪,再到呆滞,最后停留在了麻木。
我要不再去进行一次感官剥夺测试吧,西尔芙林悲哀地想。
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昨晚那句“我是实验室培育的012号特种植物,你不想把我拔走吗?”,又想到那些拼命推销自己的话语,张开的双臂,讨要拥抱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恨嫁”呢!
西尔芙林,你永永远远,不能喝醉酒了。
西尔芙林在心里发下毒誓。
再喝醉酒,你真把自己卖了都是活该。
西尔芙林回到现实,紧急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物——还好,阿瑞贝格是个进退有节分寸得当的人,没有“贴心”到帮自己换睡衣的程度。
不过,他真的能忍受自己穿着脏衣服睡他床上吗?
还是想远了——西尔芙林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应该先担心待会儿怎么面对阿瑞贝格。
装失忆有用吗,还是装睡,可是迟早要醒的……
没等他想出对策来,敲门声已经响起,阿瑞贝格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房间门传进来:“小芙,醒了没有?”
没醒,不想醒,不敢醒。
西尔芙林清了清嗓子,躺回去用胳膊遮住脸,还是选择应声:“嗯,醒了。”
阿瑞贝格进来就看见昨晚的小植物变成了鸵鸟,不愿面对现实的样子。
他把刚刚做好的三明治放在西尔芙林的床头,哑然失笑:“怎么了,012号特种植物小芙,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实验室偷出来,怎么昨天刚开花,今天就闭合了?”
西尔芙林闻到三明治里面刚煎好的培根的香味,还有芝士的味道,胃里泛空,觉得饿了。
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看见阿瑞贝格笑意吟吟地盯着他看,耳朵边不受控制地爬上一抹恼人的红色,他有些气恼地说:“可不可以忘记这件事。”
“啊,好,我忘记。”阿瑞贝格哄道,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我会永远记得”。
西尔芙林彻底放弃挣扎,掀开被子起身,没精打采地和阿瑞贝格道谢:“谢谢你收留我这个醉鬼,你的被子床铺需要洗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