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了然的笑意,他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只手,转而朗声对着城下道:“既然郑将军喜欢跟本相在这里闲叙,本相倒有一些旧事,正好与将军确认。”
苏云汀心思一动,郑怀仁便知他要动摇军心。
可进,风险难测。退,功亏一篑!
在这进退两难之际,竟只能眼睁睁听着苏云汀“胡言乱语”。
苏云汀道:“本相近日得了个故事,想分享给各位。”
“十三年前,”他声音平缓,如叙家常,“边陲小镇,有个少年随父出征,彼时他刚满十八,敌军大举来犯,其父率主力出城迎敌,不幸被困,音讯全无。”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许多北境老兵的目光微微闪动,十三年前的栾城之战,他们中有些人,曾亲身经历。
“城中只余他与兄长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既要抵御城外虎视眈眈的敌军,又要稳住城内惶惶人心。”苏云汀的声音沉静,娓娓道来,“为解父亲之围,少年血气方刚,毅然率军出城迎战。”
身后的杨三猛地攥紧双拳,指节泛白。
那是一个绝望的冬天,杨三重重喘了一声粗气,仿佛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片冰原的寒冷。
苏云汀的声音在寒风中微微发颤,“他带着三千骑兵追至落鹰谷,一进峡谷,一声声破空的箭雨倾盆而下。”
郑怀仁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他的军队里,本就收编大半的杨家旧部。
这些人肯随他挥师京城,为的是“清君侧、诛奸相”的大义名分。
若是让苏云汀再翻出这些陈年旧事,岂不是要功归一篑?
“够了!”一声雷霆般的暴喝骤然炸响,硬生生打断了苏云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
郑怀仁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佩剑“铮”地一声出鞘。
这一剑,笔直地贯穿空气,死死钉在城楼上那道青衫身影上。
“苏云汀!你这巧言令色的国贼!死到临头,还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他嘶哑的咆哮声中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十三年前旧案,早有公论,杨氏父子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已伏国法。你今日重提,是想为他们翻案,还是要借此掩盖你今日挟持天子,祸乱朝纲之实?”
“全军听令!”郑怀仁挥剑斩裂长风,“攻城!即刻攻城!先登城楼者,官升三级,赏千金!取苏云汀首级者,封万户侯!”
咚!咚!咚!
战鼓如雷,震得大地颤抖。
漫天的箭矢得了令,遮天蔽日地袭来。
杨三立即踏步上前,巨盾"轰"地顿在地上,长剑已然出鞘,将二人牢牢护在身后。
城墙垛口后,楚烬在翻飞的龙袖下紧紧握住苏云汀的手,他掌心滚烫,仿佛恨不得将苏云汀按进掌心。
苏云汀却轻轻推开盾牌,任由箭矢从鬓边掠过,衣袂在风中翻飞,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此刻弯成了两道月牙。
“郑将军何必如此动怒?”
苏云汀的声音不小,在战鼓与喊杀声中,依然能清晰地落在士卒耳中,“是怕我继续说下去,让你身后这些杨家军的旧部知道……”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冲锋的士兵,有些人呢脸上带着些许迷茫,缓缓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当年,落鹰谷设陷阱围攻杨家三郎,致使杨三郎孤军奋战至全军覆没的……”
又一支利箭“嗖”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几缕发丝,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笑眯眯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是你郑怀仁,郑大将军啊。”
这句话像一道定身咒。
许多正在冲锋的北境士兵,尤其是那些年纪稍长的老兵,脚步猛地一滞。
当年杨家反叛的疑云,一直是鲠他们心中多年的刺。
此刻,这根刺被苏云汀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
“休要听他一派胡言!”郑怀仁几乎咬碎钢牙,疯狂地挥舞着佩剑:“杀!快杀了他!”
苏云汀却恍若未闻,故事故事仍在继续,他的语速不快,却像毒蛇一样钻进每个人的心里,“郑将军是笃定了杨家满门尽数毁在你手?这桩旧事便死无对证了?”
郑怀仁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苏云汀没有看他,而是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杨三将军,十三载沉冤,血海深仇,今日,该由你亲自来清算了!”
在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杨三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狰狞的刀疤脸。
城下顿时哗然——
那道横贯左脸的狰狞刀疤,在夕阳下似乎还在滴血。
若不计那道刀疤,杨三眉宇间的英气,与十三年前龙渊关的杨老将军,果然有七分神似。
杨云驰,他还活着?
这一刻,城下北境军,尤其是那些被收编的杨家军旧部,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是……是三公子!”
“三公子没死!他还活着!”
杨三目光目光如万年寒铁,死死钉在面色惨白的郑怀仁身上.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郑怀仁,声音因为积压了十三年的仇恨而沙哑,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响彻云霄:
“郑!怀!仁!”
“我,杨云驰,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这一刀,”他抚过脸上狰狞的疤痕,眼中跳动着复仇的火焰,“你可还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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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本来想一章解决这个剧情,啊啊啊啊,没解决掉!!
那……容我再来一章!![撒花][撒花]
“我杨云驰, 杨家第三子。”
杨三声如洪钟,猛地扯开胸前护甲,寒风中, 露出布满累累伤痕的胸膛。
“这一刀,”古铜色的手指按在左胸一道狰狞的锯齿状伤口上,“是郑怀仁手中的贪狼剑所刺, 伤痕呈锯齿状,形似被猛兽獠牙咬穿。”
他手指猛地移向右肩一处紫黑溃烂的箭创,声音陡然拔高:“这一箭,这淬毒的北狄狼牙箭, 是当年郑怀仁亲手所射, 他们穿着北境衣甲, 用的却是敌虏的毒箭!”
杨三怒目圆睁,染血的手指直指城下的郑怀仁,“郑怀仁,你勾结北狄, 残害忠良,如今铁证便在我的身上。”
此言一出,城下彻底沸腾。
“三公子身上的伤做不得假。”
“那箭创……确是北狄的手法。”
“郑怀仁!你竟然通敌!”
郑怀仁面色由惨白转为铁青, 握剑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他清晰地感受到,原本如臂指使的军阵正在土崩瓦解
“休得听他妖言惑众!”郑怀仁声嘶力竭地试图挽回:“他在污蔑!杨云驰早已投敌,他是北狄派来的细作!”
“郑将军稍安。”苏云汀轻笑,“不知道众将士可还记得栾城姜家?”
“若说杨家投敌也就罢了, ”苏云汀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姜太守死守栾城三月,粮尽援绝,最终城破殉国, 阖家男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敢问郑将军,姜家满门忠烈,难道也投敌了不成?”
他根本不给郑怀仁反驳的机会,侧身向着城楼内侧,甚至比请杨三更加郑重,“姜公子,请让诸位北境袍泽,再见一见姜家的风骨。”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姜砚缓缓步出阴影。
他并未身着甲胄,而是一身素白色的长袍,远远望去,更像是穿了一身孝服,姜砚身形清瘦挺拔,如同风雪中孤傲的修竹。
“这是……姜家小公子?”
“姜家……姜家竟然还有血脉存世?”
“错不了!那眉眼,和姜太守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郑怀仁猛地抬手,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厉色。
“苏云汀,你好深的心,找来一个杨云驰不够,竟还敢找人冒充姜家子嗣?”他转向躁动不安的军队,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诸位将士切莫受其蒙骗,姜太守满门忠烈,城破之日,姜家上下一百三一口人,包括年仅八岁的幼子,皆已殉国。”
郑怀仁摊开手,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此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兵猛地推开身前同伴,踉跄着扑到阵前。
他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公子!真是您吗?末将……末将是栾城守军校尉赵莽啊!当年还抱过您,您左臂下……是否有一处烫疤,是您五岁时不小心碰倒药炉所致?”
这突如其来的细节求证,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城楼上,姜砚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手,缓缓地解开了衣服最上方的两颗盘扣,微微扯开衣领,露出了左侧锁骨下方一片扭曲的疤痕。
寒意刺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粟粒。
“没错。”姜砚开口,声音沙哑,“您记得没错,砚儿幼时体弱,家中常年药香扑鼻,五岁那年,我贪玩乱跑,不小心撞倒了药炉,父亲寻了许多名医,还是留下了这个疤痕。”
“公子!真的是您!”那老兵赵莽再也抑制不住,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苍天有眼!姜家……姜家终有后啊!”
苏云汀微不可查地心里一痛,可惜……
姜家,到姜砚这里便再无后人了。
这一跪,一哭,如同点燃了引信,许多旧时的老兵也大多信了一半。
“当年,”姜砚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北狄围城三月,我父亲率着最后那些饿得连刀都提不稳的守城兵,在城头用命御敌。”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似是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
“而郑怀仁,你——”他猛地抬手指向城下那个面色惨白的身影,“你打着驰援的旗号而来,我父亲在城头看见你的旗帜时,还曾对众将士说:‘怀仁至矣,栾城有救矣!’”
姜砚的声音中充满了悲凉的讥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你带来的不是援军,而是屠刀!你所谓的里应外合,洞开城门。”
“你还……”姜砚的声音颤抖,“趁着我父亲御敌时,亲自带着亲兵,杀向了毫无防备的太守府。”
他目光如火,“郑怀仁,十三年前的旧账,今日该结算了吧。”
风雪呼啸,城下万千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郑怀仁。
然而,这位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北境王,在绝对的劣势下,竟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嘶哑而癫狂的大笑。
“就凭你们几句流言?”他猛地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你们以为,凭着几句空口白话,几段陈年旧事,就能扳倒我郑怀仁吗?”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虽然骚动但尚未完全溃散的中军声嘶力竭地吼道:“众将士听令,此人勾结北狄,构陷主帅,意图乱我军心,毁我北境长城。”
“他们才是真正的国贼!”
郑怀仁麾下真正的根基,是跟着他征战十几年的嫡系,以及后来扩充的十万精兵,这些都是郑怀仁真正的底气。
至于郑家旧部,不过只剩下五六万的兵马。
就算他们他们全部临阵跳反,也还是抵不过二十几万的大军。
恰逢此时,郑怀仁再加一码,“谁能取城上贼人首级,我郑怀仁在此立誓,与他平分天下,世袭罔替!”
“郑将军说的对,休要听信那些人的妖言。”
“冲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原本有些动摇的中军,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就在那十万扩充兵马被利益驱使着疯狂涌上,而郑家嫡系老兵仍在忠义与怀疑间痛苦挣扎,整个战场陷入混乱拉锯的紧要关头,楚烬缓缓上前一步,“大家且看。”
他从龙袍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手心缓缓展开。
那物件以玄铁铸就,形如猛虎,虽历经岁月,表面光泽暗沉,却自有一股沙场的肃杀之气透出。
“此物,”楚烬将虎符高高举起,声音清晰地传遍战场,“杨老将军的兵符,想必诸位……也还认得。”
“今日,社稷遭逢巨奸,国贼当前。”楚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以此符敕令杨家旧部——”
他手持虎符,如同手持雷霆权柄,目光如电,直指乱军之中的郑怀仁:“诛杀国贼郑怀仁,肃清君侧,以正视听!”
杨三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却无比洪亮,眼中热泪终于滚落。
他道:“杨家三郎,杨云驰谨遵陛下敕令!诛杀国贼!”
郑怀仁看着那枚在风雪中闪耀的虎符,他找了十几年的虎符,竟然真的在姜砚那小畜生的手里。
“想亡我?”郑怀仁高高举起佩剑,状若疯魔,“众将士,随我先斩了杨家旧部,再取城上之人首级。”
他嘶哑的咆哮在风雪中回荡,却只激起零星几声应和。
这反常的死寂,比震天的杀声更让他心慌。
郑怀仁高举佩剑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瞬间冻结,“你们……”
此时,新兵阵型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个跛脚断臂的人一步步走出来,在万千目光注视下,他抬起沾满污泥的手,缓缓擦过脸颊的泥污。
他的脸虽然也有细微的伤痕,却比杨三更好认一些。
“杨二郎?”说罢,郑怀仁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张向来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错愕。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在了慈安宫门口,是苏云汀亲手……
郑怀仁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淬毒的利箭般射向城楼上的苏云汀,“好!好一个苏云汀……”
他踉跄着后退,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
他自以为手中握着三十万大军,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敌。
苏云汀的一次次示弱,一次次骗了所有人,让人以为他是郑家的狗,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假的,全都是假的。
连这些年来苏云汀的每一次低头,每一分隐忍,都是淬着毒的假象。
而他自己,不过是苏云汀精心饲养的困兽,在对方画好的牢笼里,演完了最后一出戏。
“好一个跪雪地、斩杨二郎。”
“好一个低头求和、扩军十万。”
原来是一早就布好了局,为了让杨二郎掌握新兵的兵权,为的就是今日以多数压倒他这个困兽。
他堂堂镇北将军,竟然只是个空架子。
郑怀仁仰头大笑,笑声在风雪中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城楼上那道青衫身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苏云汀,你……真的是……好得很啊……”
郑怀仁死死攥着手中的利剑,攥得指节泛白,眼中尽是癫狂与绝望。
笑声戛然而止。
郑怀仁死死按住剧痛的心口,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雪地上。
“走吧。”楚烬轻轻扶住苏云汀微颤的手臂,“外面风大。”
才转身,却见杨二郎横剑立在甬道口,玄甲上还淌着敌将的血。
“臣,恳请陛下明鉴。”杨二郎拿出手中的染血的账目,字字如刀,“臣有本奏,当朝丞相苏云汀,贪墨军粮,罔顾边军性命,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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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我大段大段的剧情,终于写完了,一身轻松!![撒花][撒花]
刑部大牢。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血垢与腐烂稻草的浊气, 从高高的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啪嗒啪嗒”地敲打在地面。
苏云汀坐在草堆上,身下只垫着半张发霉的破旧的席子,囚服衬得他脸色微白。
他双目微闭, 似是在假寐。
忽然,一声“镗啷啷”铁链声骤然撕开地牢的沉闷,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声, 由远及近,苏云汀身边的牢笼“吱嘎”被拉开,“老实点,进去。”
过了一会儿, 只听“咣当”一声重响。
短暂的撕扯声后, 是铁链缠绕牢门的声音, 最后是铜锁扣合上的"咔嗒"一声。
两名押解折返,路过苏云汀的牢门前,其中一人停住脚步,扭头朝着里面看去。
同伴见他动作, 催促道:“苏晋,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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