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粥配小咸菜,苏云汀一贯都吃的很素,好在楚烬也不挑食,苏云汀吃什么, 他就跟着吃一点。
远处,一声巨石撞击城门,传来一声震耳的轰鸣。
楚烬夹了一筷子笋放到嘴里, 咀嚼片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不如朕母妃做的好。”他嘴上虽如此说,手上的筷子却不见停,又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 “明日,叫你家厨子多做一些,送来宫里。”
说罢,楚烬放下筷子, 目光不转地落在苏云汀脸上。
苏云汀被他盯得心里发慌,胸膛因慌乱剧烈地起伏。
明日……
苏云汀心中默默泛起一丝苦笑,三十万大军压城,即便他已经推演了无数次,谁人又敢承诺明日的事儿?
楚烬“啪”地撂下筷子,“明日,朕亲自来取。”
一顿早餐,吃得各有所思。
吃早饭,苏云汀推开门,只见苏晏和郑沅茵,杨三和姜砚都齐刷刷立在门外,如四尊石像。
“都堆在这里做什么?”苏云汀微微皱眉。
杨三率先迈前一步,道:“主人,我随您去。”
苏云汀微微颔首默许了,一旁的姜砚抿了抿唇,固执道:“我也去。”
不等苏云汀开口拒绝,杨三猛地回头斥道:“你去做什么?”
“我爹也是武将出身,身为他的儿子又岂能贪生?况且……”姜砚往前一步,坚定地迎着杨三目光道:“我姜家一百多口的性命,我要亲自去讨回来。”
姜家出事时,姜砚还小,尚不到正式习武的年龄,况且他多年在外漂泊,身子本就单薄,又因进宫落了根,体质就更不如寻常男子了。
战场刀剑无眼,姜砚这小身板……
正在苏云汀犹豫间,楚烬突然抬眸道:“便让他去吧。”
“我也去。”苏晏也不甘示弱。
“你去作甚?你也习过武?”苏云汀挑眉。
苏晏脖子一扬,声音清亮:“主家你还没习过武呢,为何你能去,我去不得?”
“你便把家里给我守好,莫要让人这时候在苏府搞事,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了。”苏云汀道。
苏晏只是有些倔强,但听得进去劝。
一向是苏云汀在外做大事,苏晏在家里将苏家几个蠢蠢欲动的小辈镇住,不叫苏云汀有内忧外患,专心做他的事。
“我……”这时,立在一旁许久未言的郑沅茵突然开口道:“带我去吧,毕竟是我父亲和二伯……”
“郑姑娘,”苏云汀转身凝视着她,“你我的赌约,你输了。”
郑沅茵缓缓抬起头,唇瓣微颤,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从今日起,”苏云汀缓缓上前两步,“你便是我苏家的人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如寒霜,“你若是再想着郑家之事,我杀了你。”
郑沅茵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云汀。
“郑家谋反,当诛灭九族。”苏云汀的语气不善,“你,你姐姐郑沅芷,甚至你宫里的姑姑郑太后,你们都不过是郑家野心的弃子。”
忽然,城门处传来战鼓的轰鸣声,震得郑沅茵心脏猛地一停。
是了,郑家起兵。
自然是不会顾及城里家人的死活,战火响起,他们便都该变成一具具尸体。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墨宝,想起二伯常说的“郑家儿女当为家族赴汤蹈火”,野心本就在那,只是她以前不曾看见。
郑沅茵也才将将要十六岁,个子要比苏云汀矮上一大截,她低着头咬着唇,苏云汀自她脑瓜顶向下看她,“你便留在苏府,晏儿会护你安全,既然做了苏家的媳妇,自然没人敢拿你祭旗。”
郑沅茵缓缓跪倒在地,对着苏云汀磕了三个头,再抬头眼底一片清明:“沅茵……谨遵苏相教诲。”
远处杀声震天,苏云汀淡然转身:“走吧。”
楚烬却未动,苏云汀回头看他,“云汀,”他声音极低,“你也留下,朕自己去。”
苏云汀脚步未停,只淡淡道:“王八蛋,想一个人逞英雄?”他回眸撇了一眼楚烬,“瞧不起谁呢?”
楚烬望了望苏云汀的背影,忽地轻轻一笑。
这人打小就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十四岁那年他染了风寒,烧得满脸通红,却非要撑着要来楚烬这里,吃一顿他母妃做的红烧肉。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倔强更胜往昔。
楚烬无奈地摇了摇头,追着他的脚步上来。
二人穿过城楼下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城楼上的弓箭手每一张弓都拉成满月,一刻不停地瞄准城下射击。
梁辕指挥着城内仅有的禁卫军负隅顽抗,他的玄甲上结了一层白霜,“右翼补上二十人。”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一把拉住身边踉跄后退的士兵,厉声道:“退后者,杀无赦。”
那士兵脸色惨白,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顶上。
“将军,西侧有云梯快要架上来了。”
梁辕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弓箭,急步向西侧冲去,奔跑中差点撞上苏云汀二人,“陛下,苏相,”他急声道:“此处危险,不如先回宫中暂避。”
苏云汀四处望了望,见守城的士兵皆显得疲惫,身上背着的箭袋已经见底,他夺过梁辕手上的箭,轻轻拍了拍的肩甲,“辛苦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梁辕眼神坚毅,“马革裹尸,是士兵的荣耀。”
苏云汀淡然笑了笑,“叫他们都下去吧。”
梁辕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汀,好似自己方才耳聋了,没听清般,“什么?”
“三千禁卫军,如何敌得过三十万北境军?”苏云汀一针见血。
梁辕倏地跪下,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铿鸣,“臣,愿宁死守城,绝不退缩。”
“不必做无谓的牺牲。”苏云汀目光淡然如水,仿佛不是在战场,只是叙说闲话,“带着他们都下去吧。”
梁辕一时拿不准主意,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便听苏相的,叫带着你的人在城内听候命令。”话虽是对梁辕说的,楚烬的目光却自始至终紧紧锁着苏云汀,生怕多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
梁辕深吸一口气,虽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朝着城上的弓箭手道:“停止射击,收队。”
一霎时,城上的箭雨戛然而止。
所有弓箭手同时收弦,动作整齐划一。
待最后一名士兵消失在甬道尽头,梁辕手持着剑柄始终不肯下去,手指在斑驳的城墙上反复摩挲,倔强地站在甬道口。
楚烬回头,朝着梁辕道:“拿点酒来。”
见苏云汀欲向城墙边走去,楚烬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云汀不得不停下脚步。
“朕有一事要同你说。”楚烬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轻。
“是想说苏云枭吗?”苏云汀平静地问。
“嗯。”楚烬紧紧扣住苏云汀的手腕,垂眸道:“朕数日前派苏云枭去了北境,带着……”
“带着一封密信。”楚烬不忍开口,苏云汀替他说了。
“你都知道?”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苏云汀望着城外的大军,“我那堂弟很早便投了你了,他恨我,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杀了我的机会的。”
楚烬此刻所有情绪上涌,百感交集,他原本还觉得有愧于苏云汀,却见苏云汀似乎皆有盘算,终于才卸下心中的负担。
“不错,朕叫苏云枭送往北境一封密信,密信上痛斥了你的恶行,恳请北境军回旋‘清君侧’。”楚烬一股脑和盘托出。
撞击城门的声音闷雷般传来,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陛下做的对,”苏云汀与楚烬对视一眼,“有了这封求救信,北境军一路南下并未受过多阻拦,也算免了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
苏云汀语气听不出波澜,淡然如水的感叹:“确实比我预想的要早上一点。”
手握皇帝的密信和苏云枭手中的令牌,北境军方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抵城下。
“苏云枭……”苏云汀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上一辈人,苏云汀在继承家主时几乎全杀尽了,这一辈中,苏云枭算是硕果仅存的还算不错的苗子,只可惜,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若是郑怀仁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还能留他一命吗?
气氛一时凝固了,苏云汀扯开嘴角笑笑,故意逗弄楚烬道:“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句‘清君侧’,要清的是谁啊?”
楚烬迎着他的目光,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字:“你。”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士兵的嘶吼,箭矢的破空声……
所有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酒来了。”梁辕取了一坛子酒回来。
楚烬接过酒坛,用力拽开封口的殷红封泥,忽然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他的唇边,溅湿了他玄色的龙袍,他将酒坛递到苏云汀面前,“给你。”
苏云汀接过酒坛,弯了唇角,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喝完,将剩余的酒坛猛地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苏云汀道:“走吧,”他拭去唇边的酒渍,“去会会清君侧的北境军。”
说罢,苏云汀迈步,直赴城楼的边缘。
望着苏云汀的背影,这一刻,楚烬眼中的苏相变得立体了,不是平日里的算计和虚伪,而是迸发出几分桀骜不驯的光芒。
楚烬来不及的细想更多,几步追上苏云汀的脚步。
京城的城池就算再坚固,也难抵三十万大军的猛攻,城门被砸出许多破损的坑洼,巨大的撞门声,让整座城池都陷入恐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曾经对北境军的崇拜,在如此巨大的恐慌下,迅速发酵成了恐惧。
“什么忠良?分明是乱臣贼子!”
“郑家造反,还不是连累我们全城百姓!”
有一些胆子大些的,躲在巷子角落窃窃私语,从崇拜到咒骂,也不过才短短几日。
甚至只需要一点点刻意的引导。
“什么清君侧,还不是只为自己手中的权利。”
“苏相纵有千般不是,可至少这些年来,京城总归是太平的。”
“谁说不是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流言如风,轻易地钻入每个人心间。
苏云汀耳聪目明,一路行来都听在耳朵里,他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果然,百姓愚钝。
这并非居高临下的鄙夷,而是一种自我解脱。
苏云汀似乎突然就没那么恨了,那些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百姓,叫他们如何分得清他父亲的品性?又如何分得清楚郑家的品性?
他们脑子里的那些是是非非,不过都是上位者动动手腕,便能轻易扭转的罢了。
执念起,执念落,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
苏云汀缓缓站在高墙之上,素色的大氅在风中飞扬,俯瞰着城下的三十万大军,唇边始终凝着一抹冰封的笑意。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右手——
“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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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觉快要写完了呢[害羞][害羞]
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 缓缓洞开。
霎时间,城外混着铁锈与血腥的气味,顺着寒风猛地灌进来。
门后的守军们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刀,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做好了北境军肉搏的准备。
老狐狸郑怀仁却轻轻抬起右手,一道命令无声地传遍北境军, 原本山呼海啸般的攻势,霎那间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还杀声震天,突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突然的转换,让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郑怀仁缓缓仰起头, 目光越过三军, 与城楼上的苏云汀对视一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清晰地传上城楼:“苏云汀, 你胆量不小啊!竟然敢跟我唱空城计?
苏云汀一袭青衣,立于墙垛之后,闻言唇角微扬, 仿佛只是在与老友寒暄,“郑将军误会了,既是戍边的北境军归朝,哪有让将军‘敲’门的道理?”
苏云汀故意将“敲”字咬得极重, 仿佛刚才并不是在“攻”城,只是敲门。
郑怀仁却不接着他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算孙成的防军埋伏在城中, 也不过五万人马,如何能与我北境三十万雄狮相抗衡?”
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你们这招空城计,只学会了装腔作势,实则……不自量力。”
苏云汀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淡然一笑,“哦?既然如此,那将军为何……还不敢进城呢?”
“本将军是接到陛下求援的密信,特携三十万北境军清君侧,匡扶社稷!”郑怀仁声如洪钟,将“大义”的名分高高举起。
苏云汀青衫临风,“陛下现下就在此处,”他侧身让出半步,“不妨问问陛下?”
楚烬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翻飞,他不比苏云汀的沉静如水,他那双凤眸冰寒彻骨,仿佛从骨子里便带来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就想顶礼膜拜。
他缓缓抬起眼睑,目光自上而下睥睨着城下的士兵。
“朕,安好。”
被楚烬目光扫过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颅,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天威的亵渎。
楚烬声如洪钟,穿透城下,“从不曾写什么求援的密信。”
郑怀仁握缰的手青筋暴起,他征战沙场二十余载,岂是能当猴子戏耍之人?
他当初楚烬的密信时,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炸,但北境粮草断绝已至生死边缘,京城又传来郑怀远下狱的消息,天时地利皆在掌中,即便没有那封密信,他也定要挥师南下!
就算是精心为他编织的罗网,那又如何?
三十万铁骑踏遍山河,整个天下谁与争锋?
城中守军不过螳臂当车!他就是要改天换日,就是要问鼎九州!谁人能拦?
“臣早知道有人假传圣旨。”郑怀仁低低一笑,眼底掠过残忍的厉色,“已然将其...就地正法。”
城楼上,苏云汀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噩耗,心口还是不禁抖了一下。
他杀了苏云枭的父亲,早已与苏云枭结下死仇。
他们平时也是来往不多,但此人心肠不算太坏,如今却变成他计划的牺牲品。
总归是苏云汀亏欠了他的。
若还有将来,他清明烧纸,一定替他多烧一点。
“郑将军既知圣旨是假,”苏云汀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却还是挥师进京了。”
“圣旨虽为假,”郑怀仁义正辞严道:“但陛下身边的奸佞却为真,本将军自当替陛下清奸佞,振朝纲。”
说着,郑怀仁若有深意地望了望苏云汀。
“既如此,城门已大开,将军为何不敢入城?”苏云汀挑眉,语带讥诮,“莫不是将军怕了?”
郑怀仁目光阴沉地扫过幽深的门洞,那千斤闸门若是落下,入城部队顷刻间便会成为瓮中之鳖。
里一半,外一半,攻城之大忌。
可若是不进,错过战机再要破城,少说也要多耗数日。
粮草!一路劫掠所得,根本不够三十万大军三日之需!
郑怀仁撇了撇嘴角冷哼一声,就算是困兽之局又如何?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的负隅顽抗罢了,三十万铁骑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够将这皇城给淹了。
“哼!”一声重重的冷哼,郑怀仁强行挺直了脊背,但那份睥睨天下的气势,就如同漏气的皮囊,强撑的气势里漏出几分虚张声势,“苏云汀,你再装腔作势,也休想拦住本将军亲手宰了你这佞臣。”
他嘴上虽如此说,却一直按兵不动。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道温热的触感忽然从袖底传来,楚烬宽大的龙袖之下,悄然握住了苏云汀冰凉的手腕。
仿佛在说:不要信他,你不是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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