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脚步,向灯火通明的公交站走去。
然而,那份转瞬即逝的不安,却像一粒种子,悄悄埋在了心底。
初雪的浪漫之下,似乎仍有未散的阴影,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窥视着这份刚刚萌芽的温暖。
初雪过后,天气并未彻底放晴,天空时常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空气湿冷。
但林砚的心境却如同被阳光普照,温暖而明亮。
江辞在雪夜那句“我想试着走到你身边来”的承诺,像一道坚固的桥梁,彻底连通了两人之间曾经遥不可及的距离。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缓而深沉的阶段。
林砚几乎成了江辞新家的半个主人。
李静婉对他完全信任,甚至默许他将一些常用的书籍和换洗衣物放在了客房里。
那把原本属于江辞的、321宿舍的钥匙,被林砚用一根细细的银链串起,挂在了自己钥匙串最显眼的位置,成了一个无声却郑重的信物。
每天下课,他不再需要按门铃,而是可以直接用钥匙打开那扇门,迎接他的,往往是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和江辞从书桌前抬起头时,那双浅色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清晰可见的暖意。
那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捕捉的微光,而是一种日渐习惯的、自然流露的亲近。
这天下午,林砚结束社团活动,比平时稍晚一些回到公寓。
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屋内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李静婉准备晚餐的细微声响。客厅里没人,江辞的房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台灯光晕。
林砚放轻脚步走过去,推开房门。江辞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对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写着什么。
他穿着柔软的灰色毛衣,背影清瘦而专注,台灯的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肩线。
听到开门声,江辞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回头,而是迅速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然后他才转过身,看向林砚,脸上带着被惊扰后的细微慌乱,但很快被一种温和的平静取代。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结束专注工作后的慵懒。
“嗯,刚结束。”林砚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黑发,触感柔软,“在写什么?这么认真。”
江辞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耳根泛起熟悉的淡粉,却没有躲开,只是垂下眼帘,含糊地应道:“没什么……随便记点东西。”
林砚没有追问。
他尊重江辞保留自己小天地的权利。
他注意到书桌一角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便顺手拿起来:“水凉了,我去给你换杯热的。”
“不用……”江辞想阻止,但林砚已经拿着杯子转身出去了。
等他端着温水回来时,江辞已经重新坐好,面前的笔记本不见了,换上了一本摊开的专业书,但眼神还有些飘忽,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晚上想吃什么?阿姨在做红烧肉,闻着好香。”林砚把水杯放在他手边,试图转移话题,让他放松。
“都可以。”江辞端起水杯,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纤长的睫毛。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看着林砚,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和探究:“林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林砚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俯身双手撑在书桌边缘,将他圈在自己和书桌之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麻烦?你指哪方面?是每天要我想破脑袋找话题聊天,还是动不动就脸红让我心痒难耐?”
他故意用调侃的语气,看到江辞的脸瞬间红透,才收起玩笑,认真地说:“江辞,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你是我心甘情愿背负的甜蜜负担,是我求之不得的……珍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江辞的脸更红了,几乎要埋进毛衣领子里,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而真实的弧度。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油嘴滑舌。”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带着一丝被宠溺的羞赧。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融洽。
李静婉看着两个孩子之间自然流淌的默契和温情,脸上始终带着欣慰的笑容。
饭后,林砚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江辞则在一旁帮忙擦拭灶台。
两人并肩站在水池前,水流哗哗,偶尔手臂相碰,带来一阵微小的悸动。
收拾完毕,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细响。
天色早已黑透,雨夜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感。
“雨好像不小,你今晚……要不就住这儿吧?”李静婉看了看窗外,对林砚说,“客房一直收拾着呢。”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江辞。
江辞正低头用干布仔细擦着台面上的水渍,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耳根却悄悄红了,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同意,让林砚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
“好,那就打扰阿姨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夜晚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宁静。林砚在客房的卫生间洗漱完毕,穿着自己留在这里的睡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雨声如同催眠曲,但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辞点头时那羞赧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开门声,然后是走向卫生间的脚步声。
林砚屏住呼吸听着。
水声过后,脚步声却没有立刻返回房间,而是在他客房门口停顿了一下。
林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几乎能想象出江辞站在门外,犹豫不决的样子。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敲门声。
林砚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房门。
江辞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枕头,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安和……一丝依赖。
他看到林砚,脸颊迅速泛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有点睡不着。雨声……太吵了。”
这个借口笨拙得可爱。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酸软的涟漪。
他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进来吧,我也有点睡不着。”
江辞像是得到了特赦,低着头,飞快地钻了进来。
林砚关上门,房间内只剩下窗外沙沙的雨声和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客房床不大,但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江辞抱着枕头,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
林砚走过去,接过他的枕头,放在自己枕头旁边,然后掀开被子一角:“冷,快进来。”
江辞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他磨蹭着爬上床,僵硬地躺在靠外侧的位置,身体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掉下床去。
林砚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躺到里侧,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辞放在身侧、紧紧攥着被角的手。
江辞的手冰凉,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别紧张,”林砚在黑暗中轻声说,掌心传递着温暖,“就像小时候和好朋友一起睡一样。”
江辞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
他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变成了面向林砚的姿势。
黑暗中,林砚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颈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林砚。”江辞忽然极轻地叫他的名字。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他的声音带着睡意和一种全然的信赖。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林砚全身。
他收紧手指,更紧地握住那只手:“永远不会。”
雨依旧在下,但房间内的气氛却变得无比安宁。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和窗外的雨声,手紧紧相握。
这是一种超越言语的亲密和信任,比任何拥抱都更让人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感觉到江辞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握着他的手也彻底放松下来。
林砚在黑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凝视着江辞近在咫尺的、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一个好梦。
一种巨大的、近乎虔诚的幸福感和保护欲充满了林砚的胸膛。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凑近一些,在江辞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却承载了千言万语的吻。
“晚安,江辞。”他在心里轻声说。
然后,他也闭上眼睛,在雨声和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
这份深夜的安宁并未持续到天明。
后半夜,雨势渐小,万籁俱寂。林砚被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声音来自身边的江辞。
江辞并没有醒,但他蜷缩着身体,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梦中经历着极大的痛苦,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着。
那只被林砚握着的手,也冰凉潮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在做噩梦!
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林砚的心瞬间揪紧!
他连忙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
他轻轻摇晃江辞的肩膀,低声呼唤:“江辞!江辞!醒醒!是梦!是梦!”
江辞猛地惊醒,瞳孔在瞬间放大,充满了未散尽的惊恐和茫然。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看到近在咫尺的林砚,愣了好几秒,眼中的恐惧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脆弱。
他猛地扑进林砚怀里,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林砚紧紧抱住他,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后背,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以为阴影已经远去,却忘了有些创伤,会蛰伏在潜意识的最深处,在夜深人静时,化作梦魇卷土重来。
就在林砚轻声安抚江辞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发送号码,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来自境外的数字。
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无意间瞥见的林砚,瞬间如坠冰窟:
「噩梦才刚刚开始。小心你身边的人。」
第42章 信任的裂痕
那条来自境外陌生号码的短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个雨夜刚刚筑起的温暖巢穴。
「噩梦才刚刚开始。小心你身边的人。」——这行字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林砚的眼底,瞬间将他从安抚江辞的柔情中拽回残酷的现实。
他怀里的江辞还在因为噩梦而轻微颤抖,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睡衣,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这条信息,却恶毒地暗示着,威胁并未远离,甚至可能……来自内部?
“身边的人”?
李静婉阿姨?
还是……其他可能接触到他们的人?
一股寒意顺着林砚的脊椎爬升,让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收紧怀抱,将江辞紧紧地护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潜在的恶意。
江辞似乎感受到了他瞬间的僵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怎么了?”
林砚迅速将手机屏幕扣下,藏起那条令人不安的信息,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抬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没事,一条垃圾短信。做噩梦吓到了吧?别怕,都是假的,我在这儿呢。”
他的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但心跳却如擂鼓。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江辞看到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绝不能再次被击垮。
江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或许是林砚怀抱的温度太过令人安心,他最终还是重新将头靠了回去,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只是抓着林砚衣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万籁俱寂,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但林砚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那条短信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后半夜,林砚几乎无眠。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耳朵警惕地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是陈建明或刀疤刘残余势力的恐吓?
他们怎么会有境外的号码?
还是……真的有他们尚未察觉的、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身边的人”这个指向太过模糊,充满了挑拨离间的恶意,让他无法不心生警惕。
天快亮时,江辞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似乎要醒了。
林砚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熟睡。他感觉到江辞轻轻抬起头,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极其小心地挪开身体,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林砚等房门关上,才睁开眼,眼神清明而凝重。
他拿起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短信,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截图,发给了父亲和王警官,并附言说明情况,请求他们追查号码来源。
做完这一切,他删除了手机上的原始信息。
他决定暂时不告诉江辞和李静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但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彻底绷紧。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
林砚起床走出客房,看到江辞和李静婉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
江辞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的阴影显示他并未休息得很好,但情绪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看到林砚,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真实的暖意。
“醒了?快去洗漱,早饭快好了。”李静婉笑着招呼。
一切看似恢复了往常的温馨。
但林砚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然放松。
他仔细观察着江辞和李静婉的神情举止,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她们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李静婉的关怀真切,江辞的依赖自然。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敌人的心理战术?
白天,林砚陪江辞去了一趟医院做例行复查。
医生表示江辞身体恢复得不错,但建议继续定期进行心理疏导,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恢复需要时间和耐心。
听到PTSD这个词,江辞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林砚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从医院出来,阳光很好。林砚提议在附近的公园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落叶铺就的小径上,深秋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林砚心头的阴霾。
“林砚,”江辞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在草地上嬉戏的一对情侣,声音很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林砚心头一紧,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总是……需要人照顾,还会做噩梦……像个累赘。”江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弃感。
林砚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怒。
他握住江辞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目光灼灼:“江辞,你看着我!你不是累赘!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做噩梦怎么了?那是身体在自我保护,在慢慢愈合!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再也不会被噩梦惊醒为止!明白吗?”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辞被他眼中的炽热震住了,浅色的瞳孔微微放大,里面倒映着林砚焦急而认真的脸。
过了好几秒,他眼眶微微泛红,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嗯。”
林砚松开手,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别胡思乱想。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江辞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轻轻勾住了林砚的小指。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却充满依赖的动作。
林砚反手将他的整只手握住,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表面的温馨下,林砚却能感觉到,江辞内心的某个角落,因为那条短信和他自己无法控制的梦魇,正在滋生着不安和怀疑。
而他自己,也被那条信息搅得心神不宁。
下午回到公寓,李静婉出门去买菜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辞似乎有些疲惫,靠在沙发上看书,没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安静的睡颜上,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纯净而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