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洛儿会为你报仇的…那些害了你的人,洛儿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俯下身,依恋地贴着湿漉漉的坟土,眼泪无声滚下,小声恳求道,“等报完了仇…洛儿就去找你好不好?”
——“段无洛,你有什么资格陪我死?黄泉路上我最不愿与你相伴。”
——“我要你好好活着,别再来打扰我。”
师父之前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段无洛绝望地喘不出气。
是啊…连他想死师父都不允许。
如果他真的寻死,师父肯定会更加生气…会再也不见他。
段无洛眼中是更深的恐惧。
一旁的莫苍风看着跪在坟边的少年,长叹一声,收了剑转身离开。
段无洛一直跪在坟前,他身体极度虚弱,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一直没走的莫苍风冷冷看了倒在坟前的段无洛半响,还是过去把他带回了被大火烧毁的残破木屋里。
天已黑了,但雨还在下,也不好下山。
莫苍风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段无洛,叹了口气幽幽道:
“阿衍,他还真是爱惨了你…你若是看到这一切,想必会很心疼他吧?可我却对他升不起半点同情,因为是他害死了你…”
慕风衍站在床榻前,轻声回道:“是啊,我心疼他了,但也依旧怨恨他。”
他伸出手,轻轻贴在段无洛紧皱的眉宇间,似是想抚平那些悲伤的皱纹。
当晚,段无洛发起了高烧。
高烧中的他好像陷入了梦魇,泪水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滚落,嘴里喃喃念着“师父”。
莫苍风冷眼看着,一脸嫌弃。
“这小子我干脆扔到外面喂狼算了,反正看他现在也半死不活的。”
莫苍风的仆从道:“庄主,他怎么说也是慕谷主的爱徒,您若坐视不管,慕谷主知道了肯定会埋怨您。”
莫苍风叹气,摆摆手:“罢了罢了,看在阿衍的份儿上......哼!”
他从怀里掏出药,扔给仆从:“喂他服下去,顺便用酒擦一擦他的身体,让他尽快退烧。”
将自己带来的酒坛递过去时,莫苍风狠狠剜了眼躺在一旁的段无洛。
“这酒我原本是拿来跟你师父分享的,结果却被你这混账小子糟蹋了。哼,反正阿衍要怪的话也不会怪我。”
慕风衍在旁听着,微微笑了笑。
翌日天还未亮,凌千锋就寻到了卜思谷。
他身上衣裳都淋湿了,冷漠的面容满是焦急,看到荒谷破屋中微弱的火光,急忙就找了过去。
“莫庄主,请问可有见到过我的少主?”
莫苍风一夜未眠,此刻见到凌千锋寻来,面无表情地一指里头。
“在那儿躺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你既然来了就赶紧把人带走吧,要不然天亮后我可就要把他扔在荒野喂狼了。”
守在床边的慕风衍不禁看了眼口是心非的莫苍风,暗暗摇头。
凌千锋朝他道了声谢,赶忙快步过去。
段无洛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病态的红晕,凌千锋伸手往额头探了探,温度有点烫,但幸好不是高烧。
他松了口气,但又不住叹气。
凌千锋是习武之人,有内力在身,因此中了迷药也醒来比较快。但发现段无洛不见的时候,他冷汗都出来了。
知道段无洛一心想回卜思谷,他便直接到此处找人。
天大亮,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
凌千锋要带着段无洛离开时,他苏醒了过来。
“我要留在这里。”段无洛声音沙哑虚弱,“陪师父。”
凌千锋为难:“可是少主…你的身体需要尽快医治。”
他心中已盘算着,故技重施点穴弄晕他把人带走了。
“我也会医术,可以自己治疗。”
凌千锋:“…”我总觉得你又要骗我。
莫苍风见段无洛不肯离开,对他并不放心,生怕这小子发起疯来又做出什么事,因此他便也没走。
但段无洛的确没再做什么疯狂的事。
卜思谷先前遭遇大火,烧毁了很多东西,但药房里的药大部分还保存着。
他让凌千锋去药房抓药,但经过上次的教训,凌千锋对此还心有余悸,担心段无洛让他抓的不是治伤的药。
趁着段无洛昏睡,他拿着药赶到山下医馆,让大夫验看。
大夫对着那些药材两眼放光。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药材啊,只说这紫参便已价值连城了!极其适合治疗内伤!妙极,妙极!这方子也开得极好!敢问先生,开这药方的是谁?”
知道药方没问题,凌千锋便也放心了。
只是段无洛他身体太过虚弱,加上他自己的原因,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即便如此,段无洛依旧大口大口地咽下那些苦涩的药汁,表情空洞机械,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强迫自己喝。
喝了吐,吐完再喝,一碗又一碗地灌。
见到他吐出了血,凌千锋再也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抢过他的碗。
“少主!不要再喝了。”
之前他不肯喝药,凌千锋焦急不已,可现在他愿意喝药了,他还是一样心焦不安。
“把药给我…”段无洛趴在床边,黑漆漆的眼盯着他手里的药碗。
凌千锋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喝药吗?分明是自虐!”
段无洛只道:“拿过来。”
莫苍风开了口:“给他喝吧,他要是连这点都扛不过去,也没必要说什么报仇了。”
凌千锋微怔,看向段无洛,他漆黑无光的眼眸里,沉淀着某种偏执的坚持。
如果报仇的念头,能让他想要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凌千锋默了默,把药碗递了过去。
躺了数日,段无洛才有力气下床。
期间莫苍风有急事,先离开了卜思谷,他已经确定段无洛不会再发疯去刨坟,因此也不再盯着他。
段无洛能走动后,便去了慕风衍的坟前。
什么话也没说,只沉默地跪在那里,雪发披散,一身素白。
凌千锋跟了过来,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劝他回去。
“我这个不孝徒弟,一直没为师父守灵…咳咳…”段无洛哑声道,“现在我想多陪他一会儿。”
此后,段无洛每日都去慕风衍坟前,回来后便喝药养伤。
他喝药吃饭时依旧会吐,还吐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甚至吐得青筋崩起双目充血,吐完后整个人虚脱得仿佛死了一般,只有微弱的呼吸。
但吐完后,他又挣扎着继续吃东西,每天都是如此强迫自己。
凌千锋这种见惯生死的人,看多了也难受不已,每次都觉得段无洛会坚持不下来了。
他如此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万分。
这种近乎自虐的办法也不是全无成效,段无洛的身体有慢慢好转。
这日段无洛喝完药吃过饭,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他脸色煞白布满冷汗,唯有染血的唇鲜红如枫。
慕风衍坐在床边,垂目敛下心疼,轻轻抚着他蜷缩起来的背脊,红着眼低声埋怨道:
“你该让凌千锋给你备点蜜饯,含在嘴里就不那么苦了。不过…你好像不喜欢吃蜜饯吧…呵,以前估计又是骗我的,每次喝了药你都会吃蜜饯,有时候我忘了拿给你你还抱怨,我便以为你是忍受不了一点点苦呢…”
段无洛虚弱地闭着眼,冷汗浸湿的白发凌乱贴在脸颊边,自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慕风衍俯下身,伸手虚虚地抱着床上的徒弟。
比起他欺骗自己的怨恨,慕风衍现在更痛恨的是无法触碰到他。
至少能让他在段无洛夜夜痛苦无眠时,擦一擦他眼角滚落下的泪。
段无洛休息了好一会儿,恢复了点体力,吃力起身擦洗一番收拾干净,褪下素白的衣裳,换上红衣。
鲜红的颜色衬得他脸色苍白病态,这些日子他消瘦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都能把他的身子骨给压垮。
段无洛摩挲着从未离身的金铃,用红线穿着,绑在手腕上。
前几日段无洛把慕风衍的坟迁到了山谷深处,同他的师父葬在一处。
那里才是历代谷主安息的地方。
段无洛重新立了墓碑。
他跪在坟前,轻轻将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充满了依恋不舍。
“师父…洛儿要离开一阵子,你在这里要好好的…有师祖陪着你,你肯定不会觉得寂寞无聊的。”
慕风衍回道:“估计我是不可能待在这儿的,你去哪里我就只能跟着你。”
段无洛手腕上的金铃轻轻摇晃,叮叮当当的响。
他在坟前待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凌千锋早已按吩咐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
烧焦的紫藤枯树下,放着一个花盆,上面种了一截紫藤枝桠。
那截紫藤也被烧黑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可能会发芽的。
段无洛走过去抱起那盆花,最后看了眼破败苍凉 的屋院,缓步转身离开。
在卜思谷休养了这么久,如今也还没完全痊愈。
可段无洛执意要回玄冥教,凌千锋想到江湖上那些人,还在寻找段无洛的下落,他们一直待在卜思谷并不安全,因此也同意离开。
凌千锋稍作乔装,加上如今的段无洛银发如霜,纵然路上有武林人士遇见他们,也没联想到那就是他们想要找到段无洛。
当初卜思谷一役,江湖上已流传出段无洛的样貌。
他们都料想不到,之前形貌昳丽的红衣少年,此刻已是少颜白发,青丝不再。
路上倒也顺利,无人注意到他们。
顾及段无洛的身体,凌千锋放慢了脚程。
但纵然如此,段无洛依旧还是吃不消。
他本来胃口就不好,上路后吐得更加厉害。
凌千锋急得不行,多次劝他暂停赶路,先找个地方休养,可他却执意要继续走。
慕风衍看着他如此折腾,亦满腹气恼。
只恨自己如今是灵体,没法敲晕他。
如此熬了两个月,他们终于快到玄冥教了。
凌千锋把如今玄冥教的情况,都悉数告诉了段无洛。
当年一战,教徒死的死,散的散,玄冥教名存实亡。
凌千锋召集回了一些流散在外的教徒,但力量依旧太弱。
得知凌千锋想要向众人公布他的身份,段无洛并不赞同。
“以前玄冥教少有人知晓我的父亲是段鸿飞,况且仅凭一层身份便想让他们臣服于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段无洛面色苍白,本就消瘦的身子,在这段时间赶路的折腾下更瘦。
仿佛纸片一般风一吹就倒。
“少主,你有何打算?”
“无需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玄冥教的事,照旧由你统管吧。”
凌千锋道:“少主如此信任属下,就不怕属下来日背叛了你?”
“我不在意。”
凌千锋看着他死寂无澜的双眸,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
如今让他强撑着活下去的,或许只有报仇的执念了。
凌千锋道:“少主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那属下另给你安排一处清净的住处,也方便少主休养。”
段无洛垂眸,专注凝视腕上的金铃,轻轻摩挲。
“何须麻烦,后山的地宫就是很好的去处。”
那里历来是玄冥教的禁地,教徒不被允许入内。而且其内机关复杂,也没人能顺利闯入。
凌千锋一怔:“可…少主以前不是很讨厌待在那里吗?”
“既然你说我父亲毕生所学,都刻在地宫之中,待在那里正方便我闭关修炼。”
凌千锋一想倒也是,地宫如今确实是最适合少主练功的场所。
“少主,还是先等身体康复了,再练功也不迟。”
“无碍,我等不了了。”
他一停下来,那些绝望和痛苦便如毒蛇啃噬着他,让他觉得时日更加难熬。
地宫里的武功,都是段鸿飞亲自篆刻的,位置只有段无洛能找到。
因为地宫的地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当时逃离玄冥教的时候,凌千锋没来得及告诉段无洛。
直到后来寻找到了他,才将此事告知。
不过那时候段无洛身在卜思谷,对父亲留给他的武功不感兴趣,也没打算要回去看。
但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当段无洛再次站在地宫入口前,他的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父亲曾经跟他说的话没错。
他就不该离开地宫,让师父遇见他。
如果没有他的话,师父还是受人尊敬的仁善神医。
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段无洛低低咳了几声,压下胸腔的疼痛,垂眸看着怀里的花盆。
紫藤向阳而生,若是随他进了地宫,就永远也发不了芽了。
段无洛问:“我以前住的竹屋还在吗?”
“在的。那里我也收拾干净了,少主还是住在那里吧,那儿不会有人打扰,也一样清净的。”
那竹屋是当年段鸿飞让凌千锋把段无洛接出来后,安排给他的住所。
坐落在后山竹林中,幽静偏僻。
段无洛不语,径直往竹屋方向而去。
屋子按照他住的时候摆设,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段无洛选了一个向阳的位置,把花盆轻轻放下。
凌千锋看向那盆花,被少主精心呵护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发芽的迹象。
卜思谷那株紫藤都被大火烧焦枯死了,这一根紫藤恐怕也早就死了吧。
但凌千锋也不忍心说破。
段无洛照顾这盆花,比对待自己还上心百倍。
他用了不少药材改善土质,其用心程度让凌千锋甚至相信,它估计能起死回生。
段无洛放好花盆,就直接离开了。
见他往地宫方向而去,凌千锋心情复杂又愕然。
原来少主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想给那盆花选个好的地方放置罢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也无需派人来照顾我。”
凌千锋站在外面,看着走进昏暗中的段无洛,很是不放心。
“少主,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他话还没说完,段无洛便低笑一声,截住了他的话。
“你还担心我一个人死在里头不成?我现在还不会死。”
随着厚重的断龙门开启,段无洛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凌千锋想起许多年前,他初次见到段无洛,他苍白稚嫩的脸上,有无所适从,但更多的是新奇和向往。
漆黑的眼睛追逐阳光,也被它点亮。
他想离开地宫,更多的是不服命运与父权施加给他的枷锁。
凭什么生来便被抛弃,就该与黑暗为伍,就该背负罪孽。
凌千锋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短短几年后,他却又自己走了进去。
孑然一身,心如死灰,青丝成雪。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阳过于刺目,竟刺得凌千锋双目酸涩湿润。
黑暗寂静的地宫,只有铃铛的回声。
没有任何照明的光亮,段无洛却走得很从容,丝毫没有迷失方向。
他握着腕上的铃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这里终年都是漆黑昏暗的,不会有半丝阳光透进来,师父哪天不怨洛儿了,就出来见一见洛儿好不好?”
慕风衍怔住,心中一抽。
段无洛低低道,语气卑微得像是恳求。
“若这世上真有鬼神的话,师父听见洛儿的祈愿,便当可怜可怜洛儿,洛儿会一直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的。师父既然怨恨我…那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呢?”
慕风衍已不需要呼吸,可他依旧觉得心头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虚虚握向段无洛削瘦的手,哑声道:
“小洛儿,师父一直都在,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师父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伤势未愈,所以暂时还无法练功。
每天除了会出去看一看放在竹屋里的紫藤花盆外,其余时间他都待在地宫里。
地宫很少点燃蜡烛火把照明,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
昏暗寂静,森冷空旷,连一向喜静的慕风衍都觉得枯燥压抑。
这个地方,俨然像一座活死人墓。
慕风衍从段无洛偶尔的自语中,才得知他幼时是在此长大,对他更为心疼怜惜。
长久生活在这里,不会把人逼疯吗?
然而他如今回到玄冥教,却又住进了地宫里,想到这里慕风衍心里便如针扎一般疼。
他虽成了灵魂之体,但在阳光下并不会形神俱灭。
可他们无法沟通,哪怕慕风衍每天都告诉他,他也不知道。
慕风衍也终于明白了,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被心爱之人背叛。而是看着他沉湎痛苦,每日艰难地活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段无洛孤夜无眠,因此让凌千锋找来凿、锤、钎等工具,在一处石洞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着。
慕风衍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不肯好好在床上躺着休息,每天都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心里气急又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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