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衍怔然望着他的发,忽然眼眶酸涩。
他伸出手,指尖却穿过段无洛的身体,什么也抓不住。
段无洛始终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的尸身,目不转睛地等待着。
从天黑等到天亮,暮色又要降临。
怀里的人始终不见醒来,他越发地焦躁恐慌。
“师父、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醒…”
慕风衍看着自己的尸身,面庞青白,冰冷僵硬,已经显现出了尸斑。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就在段无洛绝望无措的时候,凌千锋寻了过来。
“少主?”凌千锋一时不敢确定,眼前狼狈的白发少年是段无洛。
段无洛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嘴里只喃喃唤着“师父”。
凌千锋辨认相貌,确定是段无洛,也认出了他紧紧抱着的人是卜思谷谷主的尸身。
他就是得知卜思谷出事,才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卜思谷已成了一片废墟。他只好在附近寻找段无洛,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
可没想到,他找到了少主,却变成了这般…
凌千锋心情震惊而复杂。
“少主…那些门派还在寻找你的下落,我先带你离开吧。”
段无洛茫然抬头:“我要救我师父,对…带师父下山,去医馆…”
凌千锋看了看已全无生气的尸体,低声道:
“少主,慕谷主他…已过世了,寻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
而在此时,莫苍风也寻了过来。
得知慕风衍已死,莫苍风一时不能接受,不住自责自己来得太晚。
但更让他气愤的是,段无洛却执意要把慕风衍的尸身带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他没死。
莫苍风只觉得他疯了,哪里容忍得了他如此折腾好友的遗体,不让他入土为安?
莫苍风见他疯魔执拗,怎么都不肯把遗体下葬,他干脆直接出手抢夺。
凌千锋见状当即出手护主,不过莫苍风带了一批手下,他被那些人给缠住了脱不开身。
而段无洛莫说此时武功不如莫苍风,昨夜他受了伤,又取蛊救慕风衍,身体很是虚弱,三两下就让莫苍风把遗体抢了过去。
已成灵魂之体的慕风衍站在一旁,只能看着唯一的好友和徒弟为了争夺他的遗体而大打出手,他们察觉不到他,他也没有办法阻拦。
经过一夜,慕风衍对段无洛的心情有点复杂。
谈不上原谅,只是觉得讽刺。
近三年的相处,或许他对自己也有了那么点感情吧。
所以才在他死后,他会那么伤心。
但他已经死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
“师父…”
段无洛咳着血,从泥泞的水洼里爬起来,衣裳头发上都是泥水,混着身上已干涸的血迹,狼狈得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把师父…还给我…我要带他去治伤…他没死!他只是昏迷过去了…”
“少主!”凌千锋急怒之下,破了莫苍风那些手下的封锁,奔至段无洛身边将他扶住。
“莫苍风!你不要欺人太甚!”凌千锋冷眸如刀,寒意凛冽。
莫苍风冷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阿衍也不会死!段无洛,看在你是阿衍徒弟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别再靠近卜思谷一步!”
言罢,莫苍风抱着慕风衍径直离开。
“师父、师父!”段无洛惊慌大喊,拼命推开凌千锋的搀扶追上去,但没走两步又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师父!”段无洛只能眼睁睁看着慕风衍被带走,他犹如被生生挖去了心脏,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
凌千锋有点不忍心地偏过脸。
他跟段无洛接触许多次,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波动的孩子,在玄冥教时无论是被教主冷眼责骂,还是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双眼永远都是冷漠平静的。
仿佛毫无波澜的死水。
后来玄冥教出事,他在护送少主下山的时候失散。
凌千锋一度以为他死了,直到前几个月才打探到他在卜思谷,还拜了谷主慕风衍为师。
慕风衍站在段无洛的面前,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只是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困住了他,让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段无洛心力交瘁,很快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凌千锋赶紧带他离开。
而慕风衍也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们飘走。
他这才明白,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把他困在了段无洛身边。
他根本没办法离他太远。
慕风衍尝试了很多次,都是一样。
他不禁感到嘲讽和荒谬。
当他决定放手,成全段无洛和李隐尧时,老天爷却不肯让他离开?
将他困在段无洛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感知到他,又有何意义呢?
慕风衍更加没想到,这一困便是十年。
段无洛这一昏迷便是好几日。
“师父…师父!”他满头冷汗地惊醒。
一直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铃铛,跌落到坐在床边的慕风衍身旁。
段无洛慌忙挣扎着爬过去捡。
阳光从窗棂洒入,照得慕风衍灵体虚幻透明。
他垂眸看着贴在自己怀里的段无洛,就好像从前在卜思谷时,他总是粘过来跟自己撒娇一般。
慕风衍伸出手,透明的掌心接不住段无洛眼中滚下的泪水。
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段无洛捧着那对金铃,像是捧着仅剩的珍宝,将它小心贴身存放,随后便不顾虚弱的病体下床往外走去。
他鞋都顾不上穿,白净的脚上伤痕遍布,还未愈合。
慕风衍被某股力量牵制着,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跌跌撞撞跨出屋院,来到热闹的集市。
披散着一头白发的少年,仿佛幽魂一般出现,双脚伤痕累累,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街上的行人都投去诧异好奇的目光。
有的还围在附近低声议论。
慕风衍看到前方有马匹飞驰而来,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小心!”
但他的手穿过了段无洛臂膀,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那匹横冲直撞的马很快就冲到段无洛面前,马上的人此时才发现前方有人,急忙勒住缰绳。
马受惊嘶鸣,马蹄高扬,差一点儿就踢中段无洛,但马上的人却被颠了下来。
“臭小子!你他娘的想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跑到这儿来挡路干嘛?!”
男人在地上摔滚了一圈,浑身筋骨疼,怒从心起,挥起手里马鞭直接朝段无洛狠狠甩去。
“啪!”此刻的段无洛,连走路都吃力,因此那鞭子结结实实抽到他身上,直打得他狼狈摔倒在地,嘴里呛咳出血。
怀里的金铃滚了出来,叮叮当当地响。
男人看到脚下的铃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十分精美漂亮。
他双眼发亮,立马捡了起来,发现铃铛是纯金的,顿时更加兴奋。
刚刚连被抽了一鞭都神色木然空洞的段无洛此时像疯了一般,挣扎着扑过去抢那铃铛。
“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男人一时不察,手臂被他指甲抓出血痕,气得骂了句粗口,抬脚便踹了过去。
段无洛脸色煞白,咳着鲜血,手却死死抓着他不放。
“把铃铛还给我…”
他嘴唇染血,容颜苍白,眼神疯狂又慌张,还带着乞求。
男人竟看呆了一瞬。
原来这白发少年长得如此漂亮!
他眼里闪过一抹淫欲幽光,勾起嘴角邪笑道:
“想要这个铃铛?跪下来求我啊。否则我就把它扔了,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不…不要!”段无洛慌张乞求,毫不犹豫地跪下去。“不要扔…求你…把它还给我…”
慕风衍心中一紧,喊道:“段无洛,你疯了吗?”
街上那么多人围观,没有一个人知道慕风衍的存在。
不管他如何喊。
男人笑得更加不怀好意:“小弟弟,你跟哥哥我回家,我就把铃铛还给你。”
他一面说着,伸手便要把他拽起来。
慕风衍想拦,但无法触碰到他们。
男人的咸猪手快要碰到段无洛之际,被另一只手猛地抓住。
男人一惊,怒目瞪向突然出现的人。
“你谁啊?!少管闲事!”
凌千锋目光冰冷,反手一拧,男人惨叫一声,胳膊被他直接给扭断,呈现出扭曲的弧度。
剧痛之下,男人手里的铃铛脱手掉到地上。
段无洛赶忙扑过去捡。
凌千锋处理掉那男人,回身把地上的段无洛扶起来。
他神色焦急又自责:“少主,属下来迟了,你受了伤,属下这便带你去看大夫。”
凌千锋才出去了一下,没想到回来就发现段无洛不见了。
他一路寻至此,幸好及时赶到。
段无洛摇头,咳嗽着道:“卜思谷…咳咳!我要去卜思谷…”
“少主,可你还受着伤…”
段无洛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执意要往卜思谷的方向去。
他如今重伤虚弱,凌千锋哪里还能让他这般折腾自己,况且卜思谷那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些门派的埋伏。
凌千锋歉意道:“少主,得罪了。”
随即一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
医馆里,大夫一面把脉一面连连摇头叹气。
“他身体受损严重,尤其是心脏之处,流失大量心头血,致使元气大伤,加上他又郁结心伤求生意志薄弱,恐怕…”
凌千锋浓眉紧皱,把几锭银子放在桌上,沉声道: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治好他,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病人一心求死,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啊。”
凌千锋惊怔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眉宇紧皱的少年,他没想到慕风衍的死,对他的打击竟如此大。
大夫道:“我尽力而为吧。”
慕风衍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段无洛,一脸沉默。
他纵然昏迷不醒,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对铃铛。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柱。
段无洛第二天就醒了。
守了他一夜的凌千锋紧绷的心松了一松。
“少主,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段无洛目光空洞地睁着眼,死寂无声,沉默不语。
仿佛他的灵魂也早已死去,唯剩这具空荡荡的身躯苟延残喘。
凌千锋感到焦躁又无奈,正如那位大夫所说,他已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过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
“少主,慕谷主为了救你而牺牲,他若在天有灵,也不忍心看你如此折磨自己。”
段无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过了半响才喃喃道:
“是我对不起师父…他现在定是恨极了我。”
慕风衍叹气道:“我确实心有怨恨,但见你这样,我竟然也开心不起来。”
一点都不开心。
凌千锋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照顾好段无洛,让他快些康复。
但段无洛不肯喝药也不吃东西,凌千锋用尽了办法,就算成功喂些流食给他,绝大多数还被段无洛给吐了出来。
他的身体一日日地衰弱。
凌千锋越发地焦躁。
他一度觉得,段无洛会支撑不下去了。
连慕风衍都看得心中着急气恼。
“段无洛,你若真这么死了,就算见到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可惜他的话,段无洛无法听到。
这日,段无洛用迷药把凌千锋弄晕,吃力地从床上起来,戴上幂篱遮掩雪白的头发出了门。
慕风衍跟在他身侧,眉头紧紧皱着:昨天孽徒让凌千锋去买药材的时候,他就知道段无洛想做什么了。
只是凌千锋不懂药理,还真以为段无洛想开了要自己开药疗伤,他只不过是为了制作迷药而已。
段无洛去的自然是卜思谷。
他制作的迷药药效强,凌千锋起码得昏睡个一天一夜才能醒。
因为段无洛身体虚弱,无法舟车劳顿赶路,凌千锋就在卜思谷附近的镇上,找了一家偏僻的屋子暂住。
重伤虚弱的段无洛凭着惊人的意志力,竟徒步走上山,回到卜思谷里。
迷雾笼罩山谷,幽静而死寂。
昔日茂盛的药田、郁葱的果树、芬芳的花草都已不复存在,美丽的卜思谷化为了一片焦土。
段无洛茫然地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他纤瘦的身子在凄风冷雨中瑟缩颤抖。
院子里葳蕤繁茂的紫藤,只剩焦黑的枯枝,段无洛呆呆地看着那株紫藤,心口没愈合的伤口疼得他弓下腰。
慕风衍跟在他身边,抬袖遮在段无洛头顶。
虽然他知道这样毫无用处,冰冷的雨滴依旧穿过他,淅淅沥沥落在段无洛身上。
“小洛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耳边恍惚响起师父的声音,段无洛欣喜地慌忙抬头。
“师父…”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
“师父!你在哪儿?”
他茫然无措地在山谷里寻找,一声声唤着慕风衍。
“师父、师父…你出来好不好…洛儿错了,你不要丢下洛儿,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师父…”
烟雨无声飘落,沉默地注视着痛苦悲伤的少年。
慕风衍怔怔望着阴沉的天空,雨滴落向他的脸,仿佛流淌而下的泪。
段无洛喊得嗓子嘶哑,也没有得到半分回应,跑得虚弱无力摔在地上,也寻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父…真的不要他了。
忽然,他看到了前面矗立的坟墓。
段无洛脸色苍白,表情惊恐得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身体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便艰难挣扎着朝那处坟茔爬去。
雨下得更大了,大颗大颗砸落到段无洛惨白的脸上。
眼睛疼得像要被人生生剜出,可他仍旧是努力睁大双眸死死盯着碑上的名字。
——卜思谷谷主慕风衍之墓。
“我师父没死…”
段无洛浑身颤抖,双目通红,整个人犹如魔怔一般颤栗着。
“为什么要给我师父立碑…他没死,没死!”
今日莫苍风便要回红梅山庄。
临走之前,他备了一坛上好佳酿,来与慕风衍道别。
只是待他进谷,来到前不久自己刚立的坟冢处,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淅淅沥沥的雨幕下,满身泥泞的段无洛跪在地上,发了疯一般刨开坟冢上的土堆。
“段无洛!你做什么?!”莫苍风怒道,飞身冲上去,挥手将他打开。
段无洛摔滚在泥泞的地上,嘴里鲜血涌出,他仍执拗地盯着那座坟,挣扎着朝那里爬去。
师父…师父没死…
怎么能这样对他…
莫苍风就算动了手,把他打得口吐鲜血,竟也拦不住他,令他越发气恨。
慕风衍的死,莫苍风自是痛恨段无洛。
觉得都是他引来的灾祸。
如果不是知道,杀了段无洛那人会伤心的话,莫苍风真想一剑了结了他!
看着段无洛痛苦疯魔,不管不顾地要把慕风衍的遗体给挖出来,莫苍风长剑“唰”地出鞘!
“苍风,不要!”慕风衍惊喊,冲过去挡在段无洛面前。
他以为莫苍风真要杀了段无洛,可纵然他心焦不已,也什么都做不了。
锋利的剑穿透慕风衍的灵体,直指趴跪在地上的段无洛。
“他心脉尽碎,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段无洛,你扰得阿衍不得安宁,只会令他更加恨你!”
“你给我记住,是因为你阿衍才死的!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与那些江湖门派为敌,死在他们手中?你但凡顾念着几分阿衍的牺牲,就该去为他报仇,而不是在此刨他坟毁他墓!”
“你若依旧疯疯癫癫,不肯接受现实,倒不如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不知段无洛想到了什么,慕风衍只见他脸色更加苍白了,空茫的眼中浮现出恐慌,身子也颤抖得越加厉害。
过了半晌,段无洛才僵硬地转过身,呆呆看着孤零零的坟冢。
“你还不走?”莫苍风冷声道。
段无洛沉默不语,却又颤抖着手,把散落的泥土一点点填上。
慕风衍半跪在他身侧,看到他垂下的眼眸。
坟土填上一点,他眸中深处某种光芒就熄灭一分。
慕风衍看得难受,喃喃道:“小洛儿,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吧?可是你为什么又要骗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接近我的目的。”
“我一向心软,就算我生气不想理你,过一段时间也会忍不住原谅你…就像现在,我本该怨恨你,可心里却难过得没力气怨恨你。”
“你折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也同样在折磨我…”
填上最后一抔坟土,好像段无洛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也一同埋葬进了这坟茔中,他眼中再无半丝生气,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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