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迁辞双手撑在讲台,扫了眼下边的一众学生,笑道:“你们的眼神为什么瞬间黯淡了下去?”
一个男同学的声音从中间的座位传出:“这集在中学的时候抱过我。”
大伙儿顿时哄笑。
沈迁辞也乐了:“但你们现在是大学生,所以今天咱们来聊点不一样的。”
一听这话,大家又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觉得,周朴园爱侍萍吗?”沈迁辞抛出问题。
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正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一听到这节课要谈论“爱”,大家都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应该……不爱吧?”
“我觉得肯定爱过,但话剧开始的那个时间肯定是不爱的。”
“我还记得中学阅读理解题的答案,周朴园的人物形象不就是‘虚伪’吗?”
大家讨论了好一会儿,沈迁辞才开口说:“那还是先听我说说自己的解读?”
讨论声瞬间停止,同学们立马聚精会神,挺直了背等着听讲。
沈迁辞说:“我之前的课上讲过,读书和读剧本的时候,最好从情境和人物关系去分析人物。”
“大家都提前读过《雷雨》了,应该都还记得,周家的房子是按照侍萍‘生前’的喜好设计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周朴园把侍萍说成是‘第一任太太’。”
“这是个很容易被初读剧本的大家忽视的一个点。”
沈迁辞突然问:“侍萍曾经在周家的身份是什么?”
有同学回答:“侍女。”
“对。大家想想,周朴园把一个侍女抬高成‘大太太’的地位,在那个时代而言,是世俗的最高礼节。”
沈迁辞示意大家看投影上的剧本,“而且周朴园仍然穿着旧时的衣服,还有一件30年前雨衣,这件衣服很可能和侍萍有关。”
“周朴园是留学归来的少爷,是最先觉醒的一批知识分子,但他年轻的时候,就和他的儿子周冲一样,没有实力,只能被迫接受世俗给自己施加的枷锁。”
“因为世俗的偏见,以及年轻时无法战胜的社会境况,他无法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真爱,不能跨越阶级选择侍萍。”
“所以哪怕侍萍虽‘死’,但已经被周朴园神化,他用各种行为告诉所有人,自己时刻在缅怀这一个人,这个人有着不可亵渎的地位。他把侍萍奉上一个‘神圣的地位’,来弥补自己当年没有选择她。”
“这也算周朴园反抗这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世俗枷锁,是一种迟到的‘胜利’。”
教室内一片寂静,这类解读大家在中学时期并没有听到过,如今乍一听只觉得万分震撼。
有同学突然惊叹:“剧本里说侍萍识字,而且虽然是侍女,但有读书人的气质,所以可能是年轻时的周朴园教的?!”
坐在后排的秦观臾不禁瞪圆了双眼,他突然想到,从自己有记忆以来,程爷爷一直是稳重的,哪怕已经年迈,却依然觉得他和自己外公一样,是富有学识并且阅历丰富的。
可他却忘记了,程爷爷在最初进入秦家时,只是一个18岁的小学徒,大字不识一个。
在拍摄广告时,曾有一场戏,是“秦时安教程喻饴识字写字”,当时的他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刻意地把这件事去和“爱情”作联系。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一个秦家大少爷,这么细心地教一个小学徒读书识字,甚至是看账本,这在当时的那个时代背景下,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而更令他后知后觉感到震惊的是,自他记事以来,程爷爷都是秦秾的一份子,外公外婆从小就教导他和姐姐,程爷爷不是外人,是在秦秾最难的时候,帮秦家挺过来的恩人、家人。
程爷爷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忙处理秦秾的事务,但作为当时秦家二少爷的外公没有意见,甚至连太姥姥都没有意见!这是谁的嘱咐,程爷爷又是在帮谁完成遗志,不言而喻……
这是爱吗?
这难道还不算爱吗?!
“我的天……”秦观臾喃喃。
他现在真的觉得大伯公给程爷爷取名“喻饴”是饱含私心的了。
至于两人在当下是否就意识到了自己爱着对方……
程爷爷估计是大伯公走后才“猛然惊觉”。
那大伯公呢?
秦观臾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条评论——[秦时安走得太早了,所有的可能性都随着他的死亡戛然而止,爱与不爱都已经得不到准确答案了。]
如今一个世纪的时光轰隆而过,他这个后辈在这个老旧的故事里好像窥到了一半的答案。
大伯公当下是否意识到那是爱情,秦观臾无法断言。
但他如今确信,他的大伯公秦时安,真实地爱过程喻饴,很爱很爱。
下了课后,秦观臾浑浑噩噩杵在沈迁辞办公室门口等他,大脑却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得出的惊世骇俗的“真相”中。
外公知道这事儿吗?
老头是纯粹把程爷爷当家人?还是知道内情?
秦观臾感觉是前者,他不敢相信自家老秦头那么潮,比他还潮!
路过办公室门口的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他,秦观臾不习惯这么被人盯着,下意识皱起了眉,迎上了那些视线。
他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哪怕戴着口罩,目光也锐利冷峻,让好奇的学生们浑身一抖,赶紧加快了步子离开了。
眼看到了Z大的最后一节课时间,走廊上来往的学生渐渐减少,沈迁辞也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回芸京山庄还是我公寓?”
“当然是公寓,我衣服都放好了!”秦观臾拉过他,兴冲冲地往校外走,“快快快,咱们先去商场买菜,今晚给你露一手。”
“哎哟,今天那么有雅兴?”沈迁辞乐道,“是有什么喜事?”
秦观臾摘下口罩,龇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孙冠青说广告的转化相当好,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好,而且羲宸的那款新相机今天也卖得很好。”
他骄傲地仰着脑瓜,心里发出“桀桀桀”的笑声:“我老爹秦康同志,成功地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沈迁辞真是服了这对父子了,从上次去秦康家里赴所谓的“家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对父子相处模式十分奇特,说不上关系很差,但也绝对说不上“父慈子孝”。
他悠悠道:“我以为你会为了感谢沈老师倾情出演,而请我去吃米其林。”
“我亲自下厨就是为了感谢你啊,我亲爱的小沈老师。”秦观臾语重心长,“对于我家这种开食品公司的人来说,亲自为一个人下厨,那就是世俗的最高礼节。”
沈迁辞瞥他:“之前我套路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过。”
“你也知道你之前在套路我啊?”小秦总哼笑,随即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我可是把你的谆谆教诲给放进了心里,怎么样,我算不算你最棒的学生?”
沈老师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但又残酷地提醒:“但你是不是忘了,小秦同学?沈老师只会煮泡面和下酸菜鱼,所以公寓里的厨具只有你今天中午用的那个锅。”
秦观臾脚步顿住。
沈迁辞又说:“还是说你是极品饭灵根,用那一个锅也能给咱俩做出四菜一汤?”
“所以你之前每天吃食堂啊?难怪那么瘦。”
小秦难为无米之炊,只好拉着沈迁辞上了他的宾利,“走吧,秦总带你下馆子,想吃啥?”
沈迁辞也没跟他客气,既然广告的转化那么好,那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之一,宰秦观臾一顿不过分。
“兰亭轩怎么样?听说那里是你们这些霸总才有钱光顾的地方,带沈老师去见见世面?”
哪知秦观臾皱了皱鼻子,面色有些古怪:“也……行吧……”
“你干嘛那么为难?”沈迁辞今天心情好,戏说来就来,一秒装出一副“替身”的楚楚可怜:“还是我这个替身让秦总拿不出手,连兰亭轩都不配去?”
“不是……”秦观臾干笑着说,“你也知道秦家是食品公司起家,整体画风都比较务实,每回去兰亭轩,都是家族里添了丁,去庆祝满月或者周岁的。”
“……”
沈迁辞沉默片刻,觉得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但他还没改口,秦观臾却拍了板:“但今天去兰亭轩也挺好的,符合我们家的习惯。”
沈迁辞不懂:“哪符合了?”
秦观臾振振有词:“今天是广告发布的日子,这支广告算是咱俩的嫡次子,嫡次子出生,去兰亭轩庆祝一下不要太合适。”
莫名其妙“喜当爹”,还是“二娃爹”的沈迁辞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从哪里纠正他的措辞……
秦观臾发动车子,越想越入戏:“当初嫡长子沈馒头出世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这回嫡次子出生,我一定得带你好好庆贺一番。”
“秦观臾。”沈迁辞脸上表情空白,“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看替身短剧和小说了。”
太可怕了。
沈迁辞怕他再这么看下去,那就不是“学习狗血替身小说精髓”,而是直接当上“博导”去坐评委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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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撒花]恭喜小沈小秦,喜提二娃(bushi)
兰亭轩环境雅致, 整体的菜色偏甜口,沈迁辞很满意。
菜肴上齐的时候,秦观臾还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模样让沈迁辞颇为意外, 他以为霸总见惯了大场面, 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怎么到了秦观臾这里, 倒还兴致勃勃记录起来了?
他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秦观臾道:“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咱们家里‘添丁’, 当然得好好记录。”
说着, 秦观臾就精心挑选了其中两张照片发上了小红书, 配文案:【庆祝嫡次子出生。[耶!]】
他的流量很不错,很快就有人评论:[又养了一只猫?]
自打开通了这个记录沈馒头的小红薯账号后,粉丝在日渐增长, 但秦观臾既不接广告, 也不怎么回复评论。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就回了一句:【不是猫猫。[羞涩捧脸]】
有人顺着他的回复追问, 他就没有再回答了。
他夹了一筷子菜入嘴, 又觉得大喜的日子,只发小红薯不够带劲儿, 于是发了封邮件给人事部,让他们给参与这次广告项目的所有员工发奖金, 并且把导演李大鹏的报酬再提了一档。
安排完发钱的事儿,他又把今天的菜色po到了朋友圈,并顺手发到了自己的三人损友群。
哪知点开群,发现卢天工紧随其后也发了一张照片——背景是满桌子的日料,而两只手在镜头里十指相扣。
看来卢天工真的和新男友约会去了, 秦观臾的胜负欲一下被激了起来,他点开拍照模式,右手对着沈迁辞比出了半颗心。
沈迁辞吃得正起劲,看到突然伸到自己眼前的半颗心,整个人一愣,莫名其妙地看向秦观臾。
秦观臾朝他挑了挑眉。
沈迁辞心神领会,然后默默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秦观臾眼皮一跳,但手指已经按下拍照键,把照片发到了群里。
他气呼呼地瞪着沈迁辞:“沈老师,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怎么?”沈迁辞眉梢微挑,“你想跟我秀恩爱啊?”
秦观臾脸皮一红,“才没有。”
他顶着通红的脸,不甘心地把注意力放回了群里,发现卢天工并没有要和他打擂台的意思,反倒是孙冠青发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
广告发布的第一天,项目组的人都留下来加了班,市场部总监孙冠青也没有抛弃队友,矜矜业业地守在办公室里。
但两位好友的潇洒时光显然是伤到他了,只见孙总在群里连发了十几个“派大星咆哮”的表情包,呐喊:
【我讨厌你们!!!!】
托“嫡次子”的福,沈迁辞在兰亭轩吃得很开心,秦观臾看他喜欢,还打包了几份特色小食给他带回去。
吃饱喝足的沈老师有点“晕碳”了,浑身写满了“想睡觉”。
可他没想到,美好的一天居然还是给他遇上了两颗“老鼠屎”,他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就在两人并肩走出包厢的时候,十分不巧,一开门就遇上了沈迁辞十分熟悉的两张面孔。
——是葛子澄和姚丰。
四人皆是一怔,在门口站定。
葛子澄突然用胳膊肘撞了身边的姚丰一下,示意他看沈迁辞,讥诮地笑道:
“看吧,我就说他哪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还为人师表,现在还不是铆足了劲想回圈子里捞钱。”
这是在内涵沈迁辞拍广告的事。
姚丰面露尴尬,不敢那么嚣张,面对沈迁辞和秦观臾时甚至还害怕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葛子澄这个后台硬的显然没那么多顾虑,刺了沈迁辞两句,又迎上了秦观臾的目光。
“秦总,你挑小情人的眼光可真不怎样。”
秦观臾懒懒开口:“你叫葛什么玩意儿来着?张口就造我俩黄谣,是不是这事儿干太多了,觉得自己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葛子澄毫不畏惧,甚至还愉悦地笑出了声:“秦观臾,你这种人可不了解我们圈子,在这里,谁不是铆足了劲抱住人傻钱多的金大腿,你真以为沈迁辞有多干净?”
秦观臾:“是嘛?那你的金大腿又是谁?”
葛子澄一脸傲气:“我可不一样,我爸可是……”
秦观臾惊讶地打断:“什么?原来你爬你爸的床?你妈知道吗?”
“你他妈神经病啊?!!!”葛子澄怒骂。
沈迁辞咬住唇,艰难地忍下了笑意。
“这不是你说的吗?”秦观臾满脸写着认真,“在你们圈子里,大家都抱金大腿,既然你爸是金大腿,按你的思路,那你不就是在暗示你爬了你爸的床吗?”
葛子澄一句国骂刚要飙出来,秦观臾压根不给他机会,又看向他身边的姚丰:
“那你呢?你又是抱了哪根金大腿?不会……”
他倏地指向葛子澄:“是他吧?”
姚丰顿时脸色煞白。
秦观臾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对姚丰说:“那你是真饿了,想吃猪油可以买买助农产品啊,何必逮着这么臭的一头猪啃呢?”
葛子澄忍无可忍:“秦观臾我给你脸了是吧?!!”
“脸用不着你来给,你算个什么东西?”
秦观臾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道:“先撩者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别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刻薄。”
他摆了摆手:“好了,跪安吧,别逼我在大喜的日子里扇你。”
说完,秦观臾就带着沈迁辞走了,留葛子澄在身后怒揍空气。
回到车里,沈迁辞扣上安全带,对金主大人竖起了大拇指,“刮目相看啊,小秦,短剧确实没有白看。”
“这还用得着向短剧学习?”秦观臾哼笑,“我那俩继弟就够我练手了,这个葛子澄跟我继弟一个样,又菜又爱玩。”
沈迁辞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像狗血小说里的霸总一样,大手一挥,让他俩彻底滚出娱乐圈。”
秦观臾摸了摸下巴:“这也太夸张了,不过他哪天真惹毛了我,我就努力这么干。”
车子驶离停车场,路上,秦观臾回忆起那个姚丰,问道:“他俩都是你大学室友?那个姚丰是不是之前咱们看娱乐频道的时候,针对舒逸的那位?”
“是。”沈迁辞说,“别看这个姚丰唯唯诺诺,人设也是‘人淡如菊’,其实心眼小得很,善妒这方面,跟葛子澄半斤八两,所以他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从他出道至今,被他暗暗针对过的艺人不在少数,但奇怪的是,他好像尤其喜欢针对舒逸。”
其实沈迁辞心里是有个猜测的,那就是因为舒逸和他长得很像。
在大学时期,姚丰就很讨厌他,他俩的家境不相上下,姚丰比不过背景硬的葛子澄,就热爱和“同一起跑线”的他做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