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喃喃道:“像无数个回音荡开……永远有回音。”
两人迈入乐园大门,空气温暖,混在着空气清新剂的香气。地面一眼望去都是黑色的土壤,干净的鹅卵石在上面铺出小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篱,掩映着的蘑菇屋色彩饱和度极高,长长的棕榈叶滑梯从二楼转下,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脸上挂着快乐明媚的笑。不远处,两个漂亮姑娘在正在推搡玩闹,其中一个用力过猛,不小心将对方推倒在地。摔倒的女孩膝盖划破了淌血,但两人甚至同时大笑起来。
“有点不对劲。”夏油杰侧身压低声音,莫名觉得所有的欢乐都太浮夸,低下流淌着一股浓浓的压抑。
这时穿着警服的鹰钩鼻警官从远处遥遥跑来,夏油杰用力眨了下眼,也许是光线原因,他跑到近前时面部显得苍老了几岁,皱纹更加深刻了。
“五条同学,夏油同学!你们来可算来了!”
“清水警官。”夏油杰微微颔首,权当打招呼:“您怎么在这?”
清水二面容依旧如记忆里那般严肃古板:“特项部收到消息派我前来调查。”
他们结伴往前走,一路上五条悟面色古怪,一言不发。夏油杰以为他是嫌特项部不自量力来碍事,便一如既往充担着外交官的角色。
手掌突然传来轻微的痒意,夏油杰习以为常地挠了挠,没有缓解,忽然反应过来是五条悟利用共感在掌心写字。他不动神色,嘴上依旧应付着话题,内心默默拼凑笔画——
假?什么是假的?
他别脸看向五条悟,朝前方宽阔的背影努努嘴,五条悟微微点头。
这时有两个少女见两人外表俊朗,嬉笑着凑上来要联系方式。
“帅哥,可以给个电话吗?”卷发女孩从包里掏出一张便签,没找到笔便拧开唇釉,递给了夏油杰:“真奇怪,这么大个乐园里面竟然没网。出去后我一定要给官网写封意见信。”
五条悟立刻笑嘻嘻扑上来,抱住黑发少年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吧唧一口:“不好意思~他名草有主喽!”
卷发女生面色爆红,咬住下唇,眼神却莫名更加激动,她那个穿着精致蛋糕裙、圆脸圆眼的同伴更是忍不住跺了跺脚。
“你们两个不要搭讪女孩子了,快干正事!”
清水二严厉的呵斥声传前面来,两人朝女孩们摆了摆手径直追上去。
等走过出一段距离,两米开外的蘑菇屋门口,两人男人突然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平头男猛地探手刺进对方眼睛里,带血的眼球混着浊液涌出。
被挖掉眼睛的人却在仰笑,大声说:“没关系!一点也不疼!”
另一个人也哈哈大笑,他们抛起眼球当毽子用,互相踢给对方。
五条悟嫌恶地耸了下肩,大鸟依人的将脸埋进狐狸眼少年泛着橙香气的脖颈里,用气音小声说:“杰,这里到处都是假人哦。”
“别轻举妄动,也有不少那两个姑娘一样单纯来玩的游客。”夏油杰凑近拨动他的额发,低声说。
五条悟借机吻了吻他的指尖:“不论那个咒灵和石田辉什么底细,老子总会和你站在一起。”
夏油杰指尖颤动了一下,反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揉了揉。
绕过那两个踢毽子的年轻人,他们才算正式抵达了「乌托邦」的入口,或者说,核心地带。
一个穿着中世纪绅士衬衫的工作人员从柱子后闪出来:“欢迎来到乌托邦!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快乐的尽头!购票后,请按票根指示在项目下勾选体验顺序,您们的选择将决定最后的关卡「千面镜城」!”
两人对视一眼,五条悟顺手从绅士手中抽过一张票。票上的花体字简洁大方,内容简明扼要。上面只列了三个关卡:《快乐王子》、《红舞鞋》和《美女与野兽》。
五条悟挑眉吐槽道:“这也太敷衍了吧?连通关要求和游戏内容都没写,难怪来的大多是拍照打卡的女生,游客这么少,经营惨淡也不想想办法。”
“好了,悟,人越少不是对我们越有利吗?”夏油杰拍了拍他的手臂,转头看向工作人员:“能推荐一下闯关顺序吗?”
“杰,他推荐的话你还真听他的啊?”五条悟悄咪咪凑近。
“它推荐,我们就排除一个错误选项,反着来选。”夏油杰也悄咪咪回答。
工作人员傻不楞地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夏油杰耸耸肩:“排除失败。”
“那我们就按上面的顺序来吧,反正我们是最强的,选什么都没差。”
他们把票根撕下来,将主票递回给绅士。绅士结果票,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加夸张:“先生们,欢迎进入世界尽头的乌托邦!这里是快乐的尽头!幸福的尽头!手握票根的先生将成为这场奇幻之旅的主人公,您的目标是——救回每场游戏里您的‘公主’!”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看着夏油杰手里的票根。
夏油杰眼前一花,身边的五条悟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81章 快乐王子
快乐王国的无忧宫里住着一位快乐王子, 他的眼眸比天空澄澈,他的发丝比白云柔软。白天,他金灿灿地站在王国中央,为人们带走悲伤;夜晚, 他欢饮达旦, 心中没有阴霾。人们说:拥有快乐王子, 我们就拥有一切。
——《快乐国史》禅院直哉
“好吧, 燕子……我答应你的求爱。”芦苇姑娘羞答答地说。
夏油杰刚张开眼睛还没搞清楚情况, 整个人就噗通一声砸进湖里。冰凉的湖水瞬间灌了满鼻, 他下意识划水, 却发现自己挥舞的是一双毛茸茸的短翅膀。
芦苇家族老人立刻惊呼:“哦!痴心的燕子啊, 心爱的姑娘的应允竟令你失了方寸!请快快浮起,切莫溺毙在冬日彻骨的湖里!”
周围的芦苇随之齐声合唱:“哦——!多么痴心的燕子!”
夏油杰内心崩溃,好不容易像只海獭啪嗒啪嗒爬上岸, 不知道冷的还是被这些做作的感叹雷到了, 他控制不住狠狠打了几个寒颤。
他瘫在地上,甚至不用低头就看见了两只纤细伶仃的鸟爪。
夏油杰:……
他不死心, 连滚带爬地挪到湖边, 水面倒映出一张漆黑的小尖脸,小尖脸左边还有一小簇沾了水的滑稽黑毛。他死了般沉默几秒, 不可置信地用翅膀捂住脑袋,心里破口大骂。
“请问…额……这里是哪里?”他艰难出声, 声音从尖喙里冒出的感觉奇妙极了。原谅他还没适应一只燕子的视角,对着一群窸窸窣窣、没嘴没眼的芦苇问话的体验太怪异了。
“燕子失忆了!”
“天哪,燕子摔傻了!”
“芦苇姑娘的爱人成了傻子!”
枯黄的芦苇从被风一吹躁动起来,虽然看不出来,但夏油杰的鸟脸更黑了。幸好一堆大惊小怪的芦苇里还有好心的几根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们安慰道:
“可怜的燕子啊,你现在可是快乐王国里唯一的伤心人了!今天是王子赠与宝物的日子,那些财物无甚用处,却够你买到一只冬天的玫瑰。请将它叼回,来向你深爱的芦苇姑娘求婚吧!”
芦苇姑娘低下芦花,弯软柔弱的腰肢:“英俊的燕子,莫要在目不暇接中忘记,玩弄一根芦苇的芳心!即便是只苍白的玫瑰,也请将它带回同我求婚吧!”
夏油杰的鸟爪抠在地上,抓出几道划痕。他现在有太不想配合了,只想把玉藻前揪出来用鸟爪鸟喙把它脸抓花!
《快乐王子》讲述的是冬日池城里,黄金与宝石装饰的王子不忍人们疾苦,拜托晚飞的燕子做为自己的信使,将浑身珍宝一一派发。
夏油燕子摇摇晃晃向北飞去,飞过石制的城门,飞过五彩斑斓的明丽建筑,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前进。
快乐王子——白毛蓝眼,怎么听都是五条悟那家伙吧?难道玉藻前也对六眼神子心怀向往,有必要区别对待这么明显吗?
他一直往前飞,最初还磕磕绊绊险些撞上红墙,但很快习惯,变得行云流水。
主街大道上,人们欢声笑语嘻嘻哈哈,一片盛世浮华。狭窄晦涩的巷尾,绣工指尖在丝绸上用金线绣出西番莲,她发烧的儿子蜷缩在芦花填塞的被子里大声咳嗽;偏僻破败的楼阁上,稿纸散落一地,落魄剧作家十指肿胀,敲打着迟钝的打字机;街角,衣着单薄的男孩赤脚站立,手里握着一把无人问津的火柴,麻木的眼睛藏在黑色蘑菇头下……
快乐王国的人们将悲伤驱赶到蟑螂栖居的夹缝,城市里从此只有快乐的声音。
夏油燕子正不失嘲讽地想着,突而心中雷霆乍鸣——等等……黑色蘑菇头……?!!
他一个急刹,小巧的身形在空中翻滚几圈,扑了那男孩一脸冷风。
齐刘海、黑色蘑菇头、棕色圆眼……这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灰原雄吧?!!!
他眨着漆黑的豆豆眼歪歪脑袋,忽然想起幻境外在光线下骤然苍老的清水二。也许这里的人像都源于记忆折射,所以清水二变成了他记忆中的脸,卖火柴的小女孩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学弟。
如果是这样,光线后原本那个年轻的清水二源于谁的记忆?
夏油燕子扑扇小翅膀,心里涌起一阵剧烈的愤怒,他不再停留,加速向城市中心飞去。
城市中心的摆钟响亮三下,洪亮的钟声荡过整座王国。犄角旮旯的人们匆匆出门,从各个角落涌入大道汇进人流。
街上的淑女摇开折扇掩住口鼻,绅士拔出枪支舞动枪杆,贵族的仆从扬鞭催马,横冲直撞。汇进的人潮被挤压击退,挡在一道隐约的界限之外。
“小禾,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园区外递口红的卷发少女凑近闺蜜。
蛋糕裙女孩声音有点发颤:“应该是《快乐王子》改编的恐怖片?未免太真实了,看得我有点恶心。”
“简直离谱!我们就是来打卡参观的,结果大门一关说要强制参加,直接把我们赶进这鬼地方!我回去一定要投诉!!!”
“啊啊啊啊啊!小晴,血,血溅到我脸上了!!”
夏油燕子终于越过一颗颗攒动的脑袋飞到了王国中心,那里是一座宝石广场,五彩斑斓、质地纯净的巨大宝石火彩闪烁,铺在地面和广场外围的罗马柱上。广场中心的男人身姿挺拔,将近两米,掩照在刺目欲盲的火彩里面容不清。
夏油燕子飞近了,那青年由黄金打成,他穿着缀满钻石的华丽长袍,胸口嵌着一枚黄金钉,头戴巍峨的皇冠坐在纯金的王座上,面无表情地交叠双腿,在王座碎石下贵族陆续的跪拜中,漫不经心将身上华贵的珠宝抛出。
“王子!王子!给我一点吧,我也需要快乐!”
“王子,我需要宝石和黄金,我要回馈在庸俗曲目中麻木的市民!”
“王子啊王子,请赐予我王冠和权杖,我要施那世俗的魔法,拥有永不熄灭的壁炉和每个清晨的羊角面包!”
隔离线外的人们声嘶力竭,哀哀祈求。
华光璀璨的中心,王子唇角勾起浅笑,在那些十指戴满戒指的人流簇拥下聆听欢乐,欣慰自己播撒下去的幸福。隐约中听到哭声,他困惑地抬起头,迷茫问:
“史学家啊,人们为何哭泣?”
金色短发、耳上两排银环的少年史学家微笑:“是您的慷慨,令人们喜极而泣。”
王子抿唇,矜持地上扬嘴角。
他的长袍灰败下去,他的王冠锈蚀,他的权杖没入人海消失,他开始拔那些将他铸造的黄金片。
黄金片甫一离开,他便失去一份灿烂。裸露出的皮肤裂出细微的伤口,汩汩血液留下,落地将铺满王座基底的碎石点成黄金。
史学家莞尔一笑,凑近懵懂的王子,将浅细的伤口两指拨开:“王子啊,请不要吝啬您的慈心!”
一群白鲨闻到血腥围剿上来,张开獠牙狞笑着撕抢满地金石。外围的人们顺势决堤而至,有一个寸头的健壮屠夫得到一片金箔和小宝石,他周围的人立刻红眼,不再向前冲击,而是调转方向撕咬他的手臂和脖颈。
暴动蔓延开来,抱着发烧孩子的绣工母亲被人流推挤,无意中跪在王子面前,她麻木的脸仰起,瞬间淌满豆大的泪滴:“王子啊……”
伤痕累累的王子迷茫地注视生平第一次见的陌生水光:“不快点的人啊,你需要什么才能快乐起来呢?”
绣工道:“如果可以,请赐予我红宝石镶嵌的宝剑。那宝石璀璨,足以治愈伤病、升起炭火;那宝剑锋利,能够捍卫权利、带来尊严。”
于是绣工带走宝剑,砍下了一串头颅。她放贵族进入,呵斥击退暴徒。
夏油燕子小小的身躯在人群中艰难飞旋,被不知来处的拳头打飞几次。他身旁萦绕着几只和他等身的迷你咒灵,不时分出几只合力把卷入暴乱的普通人拽出。
“啊啊啊啊,我不要玩了!放我出去!!我靠,工作人员,快放我出去!!!”小晴放声尖叫。
虹龙带着裂口女卷住她和身旁蛋糕裙女孩的肩膀,哼哧哼哧往空地上拖。
小晴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色影子,吓得几乎晕厥,发现这些影子在保护她,这才颤抖着对同伴说:“这……这特效也太逼真了!”
夏油燕子:……
他现在心急如焚没空解释,也不知道自己的燕言燕语别人听不听得明白。他奋力扇动翅膀穿过混乱,终于落在白发王子沾了血的王座扶手上。
“悟!你在干什么?快停下!”燕子盘旋着,用尖喙啄他的面颊。
豆豆眼里,五条悟苍蓝的眼睛像蒙了阴翳的天空,他偏头躲过燕子即将敲在唇角的尖喙,歪头梦呓:“难道大家还不够快乐吗?是黄金与宝石还不够吗?”
快乐王子不再快乐,他熟练又难过地从手臂上撕下一片金箔,递给眼巴巴望他的胖商人。
夏油燕子小小的脑袋里全是大大的疑惑,为什么青年时期的五条悟会出现在这里?这是“祂”的回忆吗?
即便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五条悟,可燕子无法忍受王座之上尊贵的王子带着锈迹斑斑的王冠,孤零零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混乱中央,像世界争权夺利的中心。
燕子的羽毛炸开像团煤球:“你还分个屁!早让你少吃点甜食,几年过去你脑子就让蛀虫啃光了?!”
王子委屈地抿紧嘴唇:“为什么?明明有个人告诉我要保护大家的快乐!”
夏油杰:……
如果燕子可以测量血压,他会发现数值正在急剧飙升。
“快乐你个头!”夏油杰破防了,气急败坏地在空中旋转,用翅膀猛地扇他。他严重怀疑这家伙有意识且在报复他!
“为什么我们要彼此厮杀,快乐王子可以满足一切愿望!”
场上早已血风肉雨,金发史学家的耳环被扯走,耳垂撕裂,他在人们的拳脚下奄奄一息,恐惧地歇斯大喊。
人群怔愣几秒,如同发霉的木头人偶齐齐扭头:
“是啊!王子、王子在那里!他能满足我们一切愿望!”
“王子啊,请您降下福祉,传递快乐!”
“王子啊,王国需要您!快乐王国里需要快乐!”
衣着华贵的伯爵站在前方,衣摆不惹尘埃,指着五条王子的眼睛高声赞叹:“看那!那才是无上珍宝!如果能将其中一颗镶嵌在我女儿的结婚戒指上,她将成为整个王国最幸福的新娘!”
混乱依旧混乱,只是不在拿命拼杀。人群一簇簇跪下,眼眶里却是双双狠戾的狼的眼睛。
王座上,伤痕累累的王子懵懵然然,还在试图安抚民众的情绪。
看着那些疯狂的伪人伸出手,嚷嚷着要剜取珍宝,空中的夏油杰气疯了也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