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我多得是手段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魇古一点点收拢手,看着手掌下那张脸逐渐变得青白,他想让对方感觉到濒临死亡的恐惧,唯有恐惧能令人变得脆弱、臣服。
温朝玄翕动了一下唇,魇古以为他要求饶,于是松开了一点力道,让他有喘息的空间。
温朝玄呼吸急促地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地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了那双从未更改过意志的黑沉眼眸。
他说:“我……”
声音如游丝,并不明晰。
“什么?”魇古凑近去听他的声音。
一向神色淡然的年轻人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世间极少有的景色,让人过目难忘,为之久久恍神。
他说:“我唯一不畏惧的就是死亡。”
魇古在这一刻,真的起了杀意。所有的理智、计划和野心都被抛诸脑后,他只想让这个人彻底沦丧意志,彻底臣服。
浑身的魔气瞬间暴涨,魇古一手抵在他面前,想要将他的魂魄从躯体中剥离出来,想要好好看一看,世间是否当真有这么纯净无垢的魂魄。
温朝玄感觉到巨大而恐怖的撕扯力量,灵魂在身体里动荡不安,他努力抵抗来自外界的拉力,意志告诉自己绝不能屈服。意识混沌间,右手手指蜷伸,剑修的本能让他想要抓握住剑,一把无形的剑。
他本该有一把剑的……
遥远的黑暗里,血液顺着冰冷剑刃缓缓往下流淌,融进了剑身上每一丝细微的纹路。
剑者,凶器也。
久未开刃的剑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息,竟颤动身躯,发出嗡鸣声响,沉眠太久的黑暗里蓦然爆出可夺日辉的光芒。
随着剑的颤抖,长达千年的封印也渐渐松动。
灵魂快要离开躯壳的那一刻,温朝玄真真切切感受到虚空中有一柄剑破风飞来,落入他的掌心。属于剑的熟悉重量,令心有了归处,烙印在骨子里属于剑者的本能,让他拼尽全力刺出那最决绝的一剑——
带着炽灼白茫的剑没入身体时,魇古还未反应过来,他没有实体的身躯,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所以直到身体如黑烟一点点瓦解溃散时,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补救,最后一刻,脸上还凝固着惊惧的神色,然后转眼彻底消散了。
犹如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温朝玄再握不住剑,脱力松手,堕入黑暗里。
意识像浮沉在无边无际广漠的黑海里。
“你叫什么名字?”
鸿蒙未开的黑暗里,自远古传来轰隆隆沉闷的声音。
“我叫……温朝玄。”
温朝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如新生的婴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幻化出了赤裸的身躯。
面前深不见底的虚空中睁开了一只血色巨眼,黑色的瞳孔如凝视的深渊,令灵魂不由自主产生颤栗。
温朝玄问:“你是谁?”
巨眼发出闷雷一般的低沉声音,“吾乃天地间,唯一的魔神。”
“魔神……”温朝玄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局面变得严峻起来,他喃喃道,“你不是被封印着……你竟苏醒了?”
“将我唤醒的人,不正是你吗,”魔神说,“好久没有喝到这么纯粹干净的血液了,你的这副身躯天资不错,纵览过往,你的天资也算得上上乘,我很满意,只有像这样的身体才能够承受我的力量。你受过重伤吗?唔……内丹丢失了,这不算什么大事,融合之时我会为你重塑经脉根骨。让我再看看,还有什么……”
温朝玄听明白了,魔神竟然想要借用他的身体复生。他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魔神不以为意地轻笑,“在你之前的许多人也这么说过,但他们最后都向我屈服了。”
“‘他们’?”
魔神漫不经心地道:“在你之前的那一个剑修叫姬元昊,再上一个叫周似梦,再再之前……太多了。我活了万万年,见过的天纵奇才如天上诸星,他们每一个在人间都是走上仙途巅峰的存在,他们每一个最终也成为了我的臣虏。你觉得,你待如何呢?”
温朝玄道:“他们有他们的道,我亦有我的道。我是我,我与任何人都不同。”
“这样的话,也有许多人说过了。”
对于活了太久的古神而言,世上没有什么稀奇的新事。
温朝玄沉默以对。
“现在就交出你的身体,或许还不用承受太多的痛苦。”魔神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和他说。
但它或许也没有想到,世间有如此偏执执拗的人。
温朝玄坚定不移地说:“不。”
魔神嗤笑了一声,傲慢冷漠地阖上了那只巨大血眸,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那么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吧。”
温朝玄忽然感觉到身体下坠,意识沉沉地落回躯体里,他一张口,腥恶的血争先恐后涌入喉腔。
四周都是血,他被包裹在浓稠的血液中,呼吸难以为继,眼睫被沉重地糊住,周身涌动的血仿佛有自我意识的活物,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身体里。身体里的烧灼起来,似无形燃起的一场大火,烧得经脉寸断,五内俱焚,天地突然化身成一个巨大的熔炉,日月为薪,造化为工,而他置身在其中煎熬,四处铜墙铁壁,无路可逃。
魔神血在重塑他的肉体,魔神的声音在耳边诡秘地响起,“只要你放弃,让我来接管这具身体,就不用再承受痛苦了……”
最后一滴血也吸收完了,温朝玄重重摔落地面。等待他的,将是更为痛苦漫长的重塑过程,被体内高温燃化的经脉和内脏重新开始生长。
魔神问他:屈服吗?
温朝玄不答。
疼痛让他意识浮沉,双手在地面磨损得可见森森白骨,他宁愿用另一种痛苦去压抑痛苦,也不愿意发出一丝乞降的声音。
魔神说:低头不意味着屈辱,你何必这么坚持。
温朝玄充耳不闻。颜色浅淡的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殷红惊心,他忍着疼痛,用力打击地面,重击之下,骨骼尽碎。
然而魔神血的重塑之力,又很快促使骨骼重新生长,那造就了另一重新的痛苦。
温朝玄耳边响起骨头如新竹破土,撑开血肉,在夜里节节疯长的声音。
魔神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怒意:以凡人之身也想忤神,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温朝玄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意识游走在清醒与混沌的缘边,与魔神血的融合就快彻底完成,一切都被推倒重建,四肢百骸恍若新生,寸断的经脉飞速在身体里生长,联结,更甚至……一枚灼热的金丹隐隐于腹中重新凝结。
在被压制回深深沉眠之前,魔神说道: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在往后的人生里,你仍要时刻提醒吊胆,只要你一念差池,我就会重新醒来。沉睡是暂时的,你和这人间只不过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温朝玄疲惫地合上眼,轻声道:“这就足够了……”
他昏沉地陷入黑暗,失去了意识。身体彻底完成新生,魔神血在每一寸血肉里流转,庞大的魔气忽然从他身体里释出,磅礴浩荡地席卷了整个剑神墓,冲入人间。
天云变色,风里送来不祥的讯息,飞鸟惶惶,鸱鸣不休,妖兽避走山林,鱼潜水底。遥远的魔渊里,魔君感应到异样的气息,不可置信地意识到,属于魔族的神祇,重临人间了。
浩荡魔气继续弥漫,黑云压城般逼近了仍旧一无所知的万剑世家。万剑掌门尚在等待着捷讯传来,宗门里的弟子对于师长们的谋划一无所知,照常上课、习剑、修炼,对他们而言,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谁也不知道死亡的阴霾在逐渐靠近。
或许是在某一处屋檐下的转角,与突然而至的黑云狭路相逢,还未来得及意识到危险,便已经被贴地袭来的黑云吞噬。
被裹进魔气的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枯竭,化作一把骨架颓然倒下,散落一地。
于是人群开始惊慌,大叫,疯狂地推搡和拥挤,但谁也没逃过命运的裹挟。
哀叫声惊起,渐消,渐无。
魔气弥漫过的地方,全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老腐朽,兰草仙葩枯萎,玉树琼枝化尘,昔日辉煌的高阁广厦腐蠹,在不可抵抗的摧枯拉朽之力下轰轰烈烈倒塌,就连承托着整个万剑世家的山头也免不了这强大的侵锈力量,山崩石裂,化作弥天的扬尘。
千年的宗门,就此彻底覆灭。
死了太多的人,怨气上升,凝聚成漫天飞雪。
这场纷纷扬扬的雪,下了足足一个月。
极轻极细的雪落在年轻人的眼睫,脆弱的睫毛似乎不堪受力,轻轻颤抖,他睁开了眼。
大雪抹去了一切痕迹,天地一色素净的白,如他此刻懵懂茫然的心。
年轻人矗立在风雪中。
他是谁?他为何在这里?他……要做什么来着?
他似乎有一把剑?
对了,他的剑呢。
年轻人挪动脚步,当啷踢到一把剑。那剑笔直细窄,约有三寸,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他俯身将剑拾了起来,一身单薄白衣,抬头望苍茫雪色,不知该往何处。
或许是风给了他指示,年轻人踉踉跄跄拖着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只有归去没有来处,绵延而孤独的脚印,一如飞鸟固执而决绝地投向天地。
温朝玄就此走向人间。
第138章
剑神墓里。剑阵在无形的力量之下,齐齐断裂,利刃锋屑像碎掉的冰炸开。林浪遥躺在满地泠泠银光中醒来,一场大梦让人耗尽全身力气,难以分清幻境与现实的错觉。
林浪遥还记得幻境里那场令人难忘的大雪,无尽的孤独与冷意犹残留在心头。
他扶了扶额,想起进入剑阵幻境之前,好像看到祁子锋和卢卓脱困了,还依稀听见祁子锋喊自己的名字,但现在却没有看见二人的踪影。林浪遥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剑躺在边上,伸手抓起,踏过一地剑的残片,往空间尽头走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他站在墙前,按照幻境里看见温朝玄所做的举动,在墙面上找到万剑世家的剑纹,伸手按上去。
光芒盛起。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动静,墙面缓缓下降,现出后面的幽长通道。
通道尽头,是剑神姬元昊身后的长眠之地。
剑神的墓室和幻境里一模一样,玄铁铺就的压抑空间里,中央停着一具由无数把残剑糅合成的庞大棺椁,奇崛锋利的棺身在墓火下折射出冷锐的光。林浪遥不禁想,剑神身死之前,究竟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才会让自己躺在这寒刃丛生中,一如平生所历的风刀霜剑。
林浪遥走到冷棺前站定,垂眼望去,棺椁里合衣躺着一个人。那人睁开眼,说:“你来了。”
林浪遥答道:“我来了。”
烛漠从棺椁里坐了起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他把剑神的遗躯弄去了哪儿。
他像是一个终于等来心上人的少年,眸光炯炯,“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浪遥毫不领会,扬了扬眉,“这也是你‘看见’的?”
烛漠轻笑一声,从棺椁里出来,朝着林浪遥伸出手。
林浪遥端详他的手掌片刻,伸手搭了上去,光亮顺着二人手掌贴合的地方骤然爆发,席卷了林浪遥全身。
他感觉到自己身高正在慢慢拔长,视野更加开阔,浑身骨节都舒展开了,从仰望面前之人再到平视,烛漠给他的下的禁咒解了,他又变回了原本的样貌。
烛漠说:“我还是喜欢你这幅模样。”
林浪遥拿衣料勉强地遮住自己,脸色有点不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给我下咒?”
烛漠适时地给他递上准备好的衣物。
“我若不这么做,你恐怕是不会来找我的。”
林浪遥快速换上衣服,系紧腰带,抬头看了一眼烛漠,心里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
在魔渊成婚那一日,烛漠忽然闯入,幻化成温朝玄的模样欺骗他喝下带血引的酒,使用禁咒将他变成小孩模样,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们进入剑神墓。
烛漠料定了温朝玄一定会为:他寻找恢复原身的办法,而禁咒只能由下咒者亲自解,所以他们必须找到烛漠。温朝玄从卢卓的记忆里获取信息,推测出烛漠藏身于剑神墓里,而林浪遥知道了温朝玄进入剑神墓,肯定会紧随其后,只要他们跨进剑神墓,那么一切都步入了烛漠早就安排好的走向。
烛漠知道林浪遥会陷入剑阵里的幻境,也知道他经历过幻境后,一定会下定决心来找到他。于是他早早地躺在了剑神的棺椁里,耐心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林浪遥甚至想,卢卓应该也是烛漠安排的后手,负责指引他找到剑神墓的入口。
一切环环相扣。
“你在想什么?”烛漠见他沉默不语,问道。
林浪遥道:“他在哪里。”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温朝玄。
烛漠说:“你想找他吗?倒不急于这一时。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说说话,反正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烛漠在棺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黑衣委地,朝向林浪遥,在身边拍了拍。
林浪遥压着眉看了片刻,烛漠坦荡地与他直视,一双暗金眼瞳目含风流,能轻易勾得人失魂落魄。林浪遥撇开眼,拖着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说的不剩多少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温朝玄就要压制不住魔神的复苏了,我帮了他一把,用姬元昊的尸身炼出神骨,布了一个阵。神与神之间会互相吸引,魔神受到神骨的影响,亦会更快醒来。”
“……”
林浪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会成为真正的‘魔神’,而你准备好弑师了吗?”烛漠语调轻松地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他准备好了吗?林浪遥自己也不知道,在真正走到那一步之前,他本能地不愿意去正视。
他问烛漠,“你到底在未来看见了什么,让你这么笃信我最后会和你站在一起?你亲眼看见我杀了我师父?”
“是的,”烛漠微微眯起暗金的眸子,唇角勾着笑,似是在回忆着自己窥见的未来,“我看过,我看见过你我这样并肩坐在此地,亦看见过你最终把剑送进温朝玄的胸膛,我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杀死魔神,那就是你。”
在他说完后,林浪遥忍不住背脊发毛,抬起头环顾四周,就好像在黑暗中,此时有一双眼睛正在跨越时空窥视着他们。
林浪遥说:“你所看见过的未来……每一件事都发生了吗?就没有发生偏差的例外?”
烛漠道:“没有。”
“所以,只是因为看见我杀了魔神,就让你对我这么,这么……”林浪遥很难找出词去形容烛漠对他这种偏执到有点病态的感情,“这么……死心塌地?”
“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烛漠说,“我知道你孩提时就拜入温朝玄门下,我知道你少时活泼好动,最不喜读书。你喜欢玩乐,喜欢美食,喜欢华服,喜欢剑,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愿做功课时会偷偷将书页撕了埋在地里,晚上睡不觉会一个人跑到竹林里练剑,每一年岁末除夕都会悄悄祈愿快点长大,那样就不用再被师父管束了。”
林浪遥非常讶然他脱口而出的这些内容。许多事过去很多年,都是些小时候胡闹的记忆,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听见烛漠一一数出,他才渐渐回想起来。
“你——你怎么会?”烛漠怎么知道这些事?
烛漠欣赏着他惊讶的模样,“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看着你。”
林浪遥曾经就有过这种猜测,如今终于从烛漠口中得到证实了。
“又是你这双龙瞳的能力?”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嘛,”烛漠略带邪气地眨了眨眼,眼眸闪过一瞬金光,林浪遥看着差点恍了神。
“在我还小的时候,尚未完全掌握龙瞳的力量,那时我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看见很多画面,直到那画面里的内容陆续应验了,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窥视未来的能力。于是有一天,我好奇地想用龙瞳去看一看自己的未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林浪遥没接话,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烛漠说:“我看见了你。”
年幼的烛漠还不是魔君,尚没有现在说一不二的地位。在弱肉强食的魔渊里,若不是有彤绥这个九尾天狐照拂着,他恐怕早就被吞吃干净。当时魔族中最强大的妖当属彤绥,许多魔族都以为彤绥会成为魔君,纷纷怂恿她除掉烛漠这个前任魔君的遗子,免得留下祸患。而彤绥一直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年弱言微的烛漠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彤绥偶尔会去看看他,经常撞见烛漠陷入“迷魇”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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