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看见是他,松了口气,从梦的余威里缓过神来,“师父……”
林浪遥喊完一声浑身一僵,他刚想起来,自己偷睡懒觉到现在,《太玄经》一个字未抄,温朝玄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呢。心虚正浮上心头,孰料温朝玄拧着眉头,神情严肃地说:“快起来,天工阁掌门死了!”
什么?!
林浪遥大吃一惊,霍然坐起。
温朝玄是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人。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隔壁院里为祁子锋解惑授道,据邱衍说,祁子锋失了本命宝剑一事一直是武陵剑派上下的心病,剑修的剑与别的法器不同,是与剑修神魂相连的存在,是剑修追求的至上的道。没了本命宝剑,对剑修而言无异于毁灭性打击,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失了本命剑的剑修,但下场大多都不太好,不是修为停滞不前,就是因为执念走火入魔。祁子锋还那么年轻,天分又那么好,坦荡的修炼之途才刚刚开始就遭逢如此厄难,叫人如何能甘心,掌门夫妇更是为了这个独子忧劳成疾。
温朝玄先是看了祁子锋的根骨,又看了祁子锋新得到的剑,得出与林浪遥一样的结论:他和这把剑有缘。
能够唤得动未认主的剑本就是极难得的事情,如果配上合适的修炼方式,未必不能继续修剑。
祁子锋也算运气好,遇上温朝玄这位精于剑道的高手。他向二人询问武陵剑派的功法,邱衍是个剑痴,对强者一向敬佩,温朝玄表现出来的实力令他心服口服,温朝玄问了,他给得也痛快,并不因为是自家门派的功法秘籍就藏着掖着。
温朝玄根据武陵剑派的功法对祁子锋的修炼方式进行了调整,三人聊到最后,甚至邱衍都按捺不住一展剑法,请温朝玄对自己指点一二。
掌灯时分,天工阁的弟子进院来点灯,邱衍想起剑是天工阁铸造的,祁子锋要带走还得和人家打声招呼,遂让天工阁弟子转告他们掌门。
天工阁弟子道:“掌门现不在山门里,我会代为告知长老的。”
另一位弟子听了奇怪道:“掌门不是在闭关吗?我刚刚才从门口换值过来,掌门今天进去了一直没出来呀。”
前一位弟子也纳闷,“可我见着内山的机关兽都没有巡逻,只有掌门不在,离了掌门的灵力支撑它们才会休眠啊。”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有温朝玄反应了过来,他提起剑,表情冷凝地向弟子询问掌门闭关的地方,然后一言不发就冲了出去。
邱衍和祁子锋都愣住了,但很快邱衍也随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跟上温朝玄的背影,祁子锋还在后边一头雾水地边抱着剑边跑说:“等等我啊,师叔!怎么好端端的都跑了?——”
温朝玄赶到天工阁掌门闭关的地方,值守的弟子看见这个陌生修者来势汹汹,脸色一变纷纷上前阻拦,但他们哪里能是温朝玄的对手,温朝玄以剑风扫飞他们,然后暴力破开掌门住所处的禁制直接闯了进去。
等邱衍以及那些摔得七荤八素重新爬起来的值守弟子一起冲进屋时,就看见温朝玄站在一张桌子前,桌上俯趴着天工阁掌门,温朝玄把试探脉搏的手从天工阁掌门脖子上松开,脸色非常难看地转身面向众人,周身仿佛覆了寒霜。
温朝玄一手捏着块铜镜,一手提着剑,对值守弟子说:“中途可有人进来过?”
弟子们一听他这话心里便蓦然一跳,连滚带爬冲过去试探掌门的呼吸,然后一簇儿地发出呼天抢地的叫喊声。
其中有个弟子眼尖,见到桌上有张写到一半的白纸,伸手从掌门尸身下抽出来一看,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雪白,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屋中间的白衣剑修。
邱衍瞥见了,过去一把夺过纸,只扫了一眼,马上看向温朝玄,“温前辈,或许你该看看这个……”
温朝玄接过纸,那纸是天工阁掌门不知为何没写完的信,抬头一行书道:卢庄主拜启。当年旧事重提,我因性命在虞,不得不暂作权宜应下,还请庄主速来相援。为首者,乃钦天峰林浪遥,以及一名白衣剑修……
后续内容未写完,笔迹潦草地骤然断截,不知突发了什么变故。
“这个老不死的还想搬救兵!”林浪遥听到这里大骂了一声,“死得好,死得活该!”
他快速翻身下床,一边跳着脚穿鞋,一边匆匆背上剑,屋外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邱衍在给他们通风报信,“天工阁的长老、门人好像都来了。”
林浪遥赶紧跟着温朝玄走出屋去,抬眼却见旷阔夜色里恍惚飘着许多憧憧火光,由远及近,越来越多暗红的光点从黑夜中浮出呈现包围之势,他们以及他们的这一方小院子,仿佛成了被围困的猎物。
祁子锋也在院里,拎着剑仰头望天,名门正派的小少主哪里见过这样来势汹汹一触即发的阵仗,咬牙切齿说:“你还睡!外边翻了天你都不知道。”
“我哪知道睡个觉外头还能出乱子?”林浪遥口无遮拦地回嘴道,“老头命短也能怪我吗,我睡个觉他自己就咽气了,若是知道我睡觉有这般威力,一定多睡死几个老头。”
飘在天上的天工阁众门人:“……”
温朝玄一把捂住他的嘴。
天工阁长老忍无可忍道:“给我拿下这两个谋害掌门的凶徒!邱剑尊,我派与武陵剑派素来交好,如今掌门横死,您别让我等难做。”
以邱衍等人的身份在这里站着确实微妙,一不小心就能促生成两派之间的嫌隙,本就与他们无关,又何必将旁人牵连呢。
林浪遥看出邱衍在思忖,开口道:“无妨,这种小场面我们还是能应付的。”
邱衍看他,“你们待如何呢?”
“还能如何?”林浪遥轻车熟路地往温朝玄面前一站,“总不能把他们都打死吧,三十六计,自然是走为上计。”
温朝玄伸手将他一捞,刹那间冯虚御风腾空一跃,提剑从天工阁门人的困阵中撕出一道开口冲进了黑夜。
天工阁门人瞬间哗然,没想到他实力如此强悍,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他们就这么走了?”祁子锋瞠目结舌,“那我们接下来……”
“先追上去看看,”邱衍道。
“可是……天工阁的那件东西还没动用呢,若是他们把那件拿出来,就算是再强的修者也……”祁子锋有些顾虑。
邱衍看了他一眼,很是不争气,“你忘了?你的修炼还得靠他指点。”
说毕,邱衍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飞去,祁子锋跺跺脚只得跟上。
漫漫夜色里,温朝玄带着林浪遥一马当先冲在前边,后边如尾星般缀着法器光芒乱闪的天工阁门人,天工阁唤出了许多飞行类的机关兽,一个个咆哮着或喷出火焰或飞射翎矢,邱衍和祁子锋跟在后面,看见天工阁大长老抬手丢出一枚令牌,那令牌化作白光飞回天工阁山门里,接着远方呼应般亮起一道光芒,轰隆隆闷雷一样的响声自内山传来。
邱衍脸色一变,知道天工阁这是祭出镇派的法宝了,立刻提速带着祁子锋绕过众人追上温朝玄。
“温前辈,不要恋战,快走!——”
各大门派多少有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的宝贝,天工阁就有这么一件由开派掌门炼制的法宝,仿造上古主兵之神的模样,用青铜浇筑,铜墙铁壁无人可挡,凶悍可以直接撕裂分神期的高手,唤其名曰:
动用一次蚩尤需要积攒上百年的能量,天工阁这是下血本誓要为掌门报仇了。
温朝玄察觉到滂沛杀意骤然回首,铜骨青肤于暗夜中苏醒虬立的青铜巨人持着阔剑跋山涉海朝着他们劈来,温朝玄当下只来得及把林浪遥朝邱祁二人的方向一丢,迎着青铜巨人出剑——
承天剑在夜晚里爆发出磅礴白光,两道极其强大的剑气相撞,把所有人都冲得东倒西歪,修为差点的直接像坠鸟零零落落往下掉。
祁子锋倒霉,被丢过来的林浪遥撞个正着,他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在空中晕头转向,竭力拖着林浪遥说:“你,太,重,了!”
林浪遥手脚胡乱扒着少年,喊他,“有那力气说话,你倒是快升高啊!”
幸好邱衍及时赶到,与祁子锋一人一边拎起了林浪遥,林浪遥满身虚汗,心说不行啊,还是得修炼,起码练到能自己冯虚御风了,不至于再被人拎来拎去。
温朝玄那边解决完了青铜巨人,提着仍在发光的剑过来,一身尚未收敛的汹涌战意非常憾人,对三人言简意赅地道:“走!”
四个剑修在夜里狂奔,原以为甩掉天工阁诸人就无事了,前方忽然冒出只白羽的灵雕迎面飞来,祁子锋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剑斩去。
幸好灵雕反应快,急转掠过,只被剑气削掉几根翎毛。灵雕发出不满的唳叫,飞行翻转间背上的羽毛里传来一阵惨叫,“道友,救命啊——啊啊啊——!”
林浪遥一听那熟悉的鬼哭狼嚎,连忙喝住祁子锋,“自己人,自己人!”
祁少主心悸未平,还搞不清楚情况,灵雕已到面前,小医修从雕背上探出头,见着他们就好比见到再世父母,哭得撕心裂肺,肝胆俱裂,“道友!救我!!”
林浪遥真是服气了,怎么每次见面这家伙都是这句话。
“不是让你在客栈等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林浪遥问。
“卢氏山庄的人追,追过来了!我不得已逃跑,叫灵雕往天工阁的方向来,幸好遇见你们了……我差点就没命了呀!……”小医修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神魂未定。
这下人全齐了。林浪遥被小医修的喊声吵得头痛,温朝玄把他往灵雕背上一丢,林浪遥扑上去就捂住了小医修的嘴。
这一夜过得可真是精彩纷呈又乱七八糟。
第14章
“现在怎么办?”林浪遥看向温朝玄。反正他是没了主意。原本是要去天工阁修镜,没想到修着修着把人家掌门给修没了,与卢氏的恩怨没搞清,又招来另一个门派的追杀,饶是林浪遥也有些灰头土脸和郁闷,他果真是个到哪都不太平的命格。
其余几人萍水相逢,相识的时间不长,却都奇异的不约而同地唯温朝玄马首是瞻,此时都等着他发话。
温朝玄抚摸着剑柄,眼中战意未消,“他们既然紧追不放,那就去卢氏山庄坐坐。”
看来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要与卢氏对上了。只是不知道天工阁掌门到底怎么死的,好歹是一派掌门,修为不浅,莫名其妙横死自己屋内这事太蹊跷了,林浪遥心知人绝对不可能是温朝玄与自己杀的,但天工阁掌门死的时候偏偏留下那么封信,把矛头指向了他们,思来想去,既能封口又能栽赃这么一箭双雕的事情,也只有卢氏受益了。
温朝玄翻过手,朝他展示自己手中的小铜镜,林浪遥惊讶地发现这镜子居然已经修好了,原本上面有一道横亘的裂痕现已弥合,澄亮镜面如一汪水一样倒映出天工阁掌门死前的画面,须发皆白的老头好像看见什么骇人的景象,表情凝固后便突然倒下压住了镜子。
“去看看,”温朝玄收回手,把镜子塞回袖内,心内或许已经有了推断,笃定地说,“此行必然会有收获。”
几人转道往九原城去,途中林浪遥不忘朝邱衍等人解释一下今日这出从何而来,以及他和器修朋友还有与卢氏的恩怨,邱衍沉吟道:“如果如你所说,你确实没想杀老庄主,那么我大概能猜到卢文瀚为何一定要针对你。”
林浪遥盘腿坐在雕背上,好奇看他,“为何?”
“你们或许不知……三大世家五大门派虽都是赫赫有名的修真门派,但内里论资历和门派实力却也有高下排序,曾经……如果不是突生变故,修真界如今应该是以卢氏山庄为众仙门之首的。”
林浪遥更好奇了,“什么变故?”
他问出这话,连祁子锋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难以忍受。
邱衍一脸不知该如何说,无奈摇头,还是小医修心直口快道:“当然是因为修真界突然冒出一个不讲规矩不给面子,揍遍全门派,把所有大能高手都折磨不成人形的混世魔王!”
林浪遥:“………………”
林浪遥感觉到温朝玄飞来的不善眼神,冷汗涔涔,幸好这时九原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在微微苏醒的蓝色晨光中,一行人抵达了北地最大的城池,一个由修真界超级世家守护治下的恢弘大城。
林浪遥忽然想起一事,问自家师尊,“师父,我们是直接打进卢氏山庄,还是要悄悄潜进去?”
“自然不宜打草惊蛇。”温朝玄说。
林浪遥有些尴尬,“但是你知道的,我去他们那砸过场子,怕是庄内上下都认得我这张脸……”
温朝玄默然片刻,无情道:“那你就别去了。”
九原城内,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暂作落脚,小医修周少阳是如何也不肯再踏进卢氏山庄半步的,正好留下来陪林浪遥,邱衍和祁子锋则以武陵剑派拜访的名义将温朝玄带进去。
温朝玄想了想,“如若被发现,贵派就会遭到牵连,你们可考虑好了?”
“先前是不知内情,”邱衍道,“既然牵扯卢氏这么复杂的旧案,同为名门大派,合该出一份力。”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卢氏为了坐上修真界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折腾了一大圈事,如今没了林浪遥的压制,卢氏山庄的崛起是必然,其他门派若不想平白被人压了一头,总要插手制衡一下。
“再说了,只凭前辈将子锋重新领回剑途,武陵剑派上下也该感谢。”邱衍说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唯独林浪遥有些郁闷,他出了厢房门,走到客栈楼外发呆。北地常年白雪覆盖,唯有春夏几月短短的化雪期,九原城里的孩子都穿着夹衣袄子小脸冻得通红跑过街巷,林浪遥看着看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穿着普通的布衫,冻得一哆嗦,甩了甩在严寒季节里冷到发懵的脑袋,走到屋檐下寻了片干净的空地开始盘腿打坐,他闭着眼默背功法运转周天,试图从空荡荡的经脉里催生出一丝缥缈的灵力。
温朝玄其实一直没允许他重新修炼,他为他调理经脉,养护身体,却绝口不提何日能够重筑仙骨。他不说,林浪遥心里也知道,温朝玄这么做,是为了让他记住当一个凡人的感觉,提醒他往后不可再肆意妄为。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当一个凡人的感觉了?
林浪遥先前无所谓,师父想让他吃教训,那他就乖乖受着,过往的那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师父说的话,自然永远都是对的。
可他现在不想了。他不想看着温朝玄为了他的事情奔波,而他只能呆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林浪遥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走到他面前站着。林浪遥不需要睁眼,仅凭那熟悉的气息,他就能认得出来温朝玄。
林浪遥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丹田里已经重新充盈着灵气,四肢百骸的经脉仿佛都复苏过来,他的身体一片轻盈。
林浪遥少时进入炼气期也就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如今二登仙途,自然是更快。
温朝玄默默地看着他,一身白衣与身后的雪色几乎融为一体,俊美的眉目像化不开的墨般深沉浓重,薄唇却是很浅很淡的颜色,显出几分疏离的薄情之感。
林浪遥看得心里一紧,原以为温朝玄会责骂他,但温朝玄什么也没说,只朝林浪遥伸出手。林浪遥自知有错乖顺地站起来,把手腕交到温朝玄温热的掌中,温朝玄按着他的脉搏凝神片刻,松开,掏出一味调养灵脉的丹药给他。
林浪遥也不需要就水或者蜜饯,直接把一整颗丹药含进嘴里,圆溜溜的药丸压在舌根下,苦味顺着唾液瞬间滋发,那是能搅得人胃水翻涌几欲呕吐的苦味,但林浪遥面不改色地把它一点点嚼碎,缓缓咽了下去。丹药虽苦,但也还好,有一年林浪遥替修真界出战赴约魔族,那一战他甚为惨重,怕是自修道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他将魔君重挫,自己却也身负重伤勉强逃出魔族地界。当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也没有人会来找他,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了救他将天地都翻倒过来的人早就已经死了,化作高耸山巅上一座伴着寂寞清风的普通土丘,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躺在无人知晓的断崖下,渴饮着雨水生咀着妖兽内胆,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挣扎活下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怕吃苦了。
师徒两默默无言地在屋檐下对立了一会,外边的雪小了点,现出云开雾散后极为难得的冬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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