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去祠堂罢。”云彻明率先抬步。
白奇梅懊恼地甩了下袖子,悄声问荀风:“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荀风笑道:“他也许是想老家主了。”
白奇梅知道荀风没说实话,可两个男子做夫妻,她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哪出了问题,也不敢贸贸然问,只能叹口气,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往祠堂走。
祭完祖先,云彻明向白奇梅打个招呼就要走,荀风记挂着乌木盒子,连忙追上,“清遥。”
云彻明停下脚步,回头。
荀风笑问:“要去哪?一起走罢?”
“合适吗?”云彻明反问。
嘿,这人还挺记仇。
可荀风是谁,最没皮没脸,跟没事人一样,微微笑道:“合适极了,要不月老给你我牵红线作甚?”
云彻明一愣,心里又甜又酸,白景好似一阵风,来来去去无定性,时好时坏,一会儿温和一会儿暴烈,直把人弄得憔悴。
“去书房。”云彻明还是说了。
荀风挑了挑眉梢,“清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云彻明:“不会,我清楚记得你的生辰,八月廿五。”
唉,他还真记仇。
但这是白景的生辰,不是荀风的。
荀风摸了摸袖中的玉佩,纠结片刻,没有拿出来,而是说道:“你说要教我做生意,忘了?”
“没忘,只是不得闲。”
荀风当然知道,他不过找个由头靠近乌木箱子罢了。
“现在不正是好时光?”荀风拍拍云彻明的肩膀,视线落在他怀里的乌木箱子上,软着声音道:“清遥,你教教我。”
云彻明望着荀风开开合合的嘴唇,滚了滚喉结,“嗯。”
第37章 毕生的理想
日光漏进窗扉, 斜斜扫过墙边紫檀书架,架上典籍垒得齐整, 靠窗的楠木案上,素笺摊开,笔山横卧,光线恰好搭在案旁香几的描金炉上,沉水香正燃着烟,细缕白气缠上炉沿,又慢悠悠散开,漫过案角。
银蕊隐在烟雾中,心不在焉磨动墨锭, 偷偷瞄书案后的云彻明,今早有人跟她嚼舌头, 说家主是男子, 她原不信,以为对方失心疯, 可当亲眼所见后不得不信了,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恍然——怪不得家主不让她贴身伺候, 洗漱穿衣都自己来。
家主是男子,景少爷瞧着也是男子, 男子和男子成婚?闻所未闻!
银蕊偷眼打量白景和云彻明,两人你挨着我, 我挨着你,挤在一起看同一本书,亲密无间,不免失笑,看来男人女人没甚区别, 稀罕人的劲儿都是一样的。
荀风早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指尖在膝上悄悄蜷了蜷,心里重重叹口气,竟沦落如此境地!要靠美色诱男!
“清遥,看了许久的书,眼睛该乏了,歇一会儿吧?”
“好。”云彻明应得干脆,目光却仍黏在纸上。
荀风撇撇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爱读书的人,苍蝇小字他看一眼都头疼,话在肚子里绕三圈,才试探问道:“今日祭祖,我看祠堂灵牌并不多,倒不似大族该有的样子。”
闻言,云彻明放下书卷,歪了歪脑袋,沉思片刻,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爹说老家遭了水患,整个村子都淹没了,更别提宗祠,能寻回的灵牌,就只剩这几块。”
“原来如此,那老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荀风放缓声音,“我好像从未听你提起。”
“我爹他,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云彻明陷入回忆:“在我记忆里,爹很少笑,整日板着脸,眉头总皱着,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像是藏着事,忧心忡忡的,但他是个很坚定的人,认准目标绝不放弃。”
“他对我很严厉,不会因为我身子弱放松管教。”
“记得有一次,偶感风寒,我发着高热,想断一天习武,可爹硬生生把我床上拉起来,对我说,你天生比别人差一截,若不比旁人努力百倍,如何成就大业?”
荀风愕然:“那时你一小小的孩童要成就什么大业?”
“我也是这样问爹的,他告诉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做人要有理想,男人就该报效国家,战死沙场。”
“……这么说,老家主是想让你将来去当兵?”
云彻明的声音轻了下去,沉水香的烟恰好飘过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可能有过这个念头罢,可惜。”
“可惜道士说你托生错胎,要当女子。”荀风接话道。
“不错,他们都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其实我记得清清楚楚,爹因此消沉了许久,娘也整日以泪洗面,后来爹就不勉强我习武了,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就拼命地读书,可惜。”
荀风道:“可惜女子不能入仕。”
“嗯,女子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云彻明怅然道。
荀风忽然话锋一转,“说了那么半天,那你呢。”
云彻明不解:“什么?”
“如今你性命无忧,也不用扮女子,你想做什么?你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云彻明怔愣,“我的理想……”
荀风讶然:“不知道?”
云彻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些年,他要么按爹的要求习武,要么按旁人的期待扮女子,要么当家主撑起云家,“自己想做什么”,竟从没认真想过。
日光渐渐往案角挪,把他垂着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素笺上,盖住了半行没写完的字,倒像是他此刻没个着落的理想。
他垂下头,喉结轻轻滚动,正想说 “我不知道”,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眼前,是荀风的手。
荀风原本想拍他的手背,可想到什么,停顿了一瞬,又往上移了移,轻轻拍在云彻明臂膀上。云彻明察觉到他动作的顾虑,没来得及伤感,被他手掌细微的暖意感动。
“其实我也没什么理想。”荀风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安抚,“人嘛,得过且过最自在。”
臂膀上的暖意还在蔓延,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底冒出来,清晰得不容置疑:他要得到他,要让这份暖意永远留在身边。
这会是他毕生的理想。
荀风见知道时机差不多了,意有所指道:“老家主对你这般上心,不知会留给你什么遗物,我实在想不出来。”
闻言,云彻明眸光闪烁,长睫颤动:“既如此,不妨打开看看,一探究竟。”
荀风大喜,面上却佯装平淡:“真的?可是我看这盒子上有锁,一时半刻打不开罢?”
云彻明从案上拿过乌木盒子,研究了一会儿,笑道:“能开。既是爹留给我的,自然用了只有我们父子知道的方法。”
荀风自诩眼力不错,可仍没看清云彻明的动作,只看到对方捏着锁扣转了半圈,又轻轻按了一下盒面的某个位置,紧接着,就听见 “咔擦” 一声轻响,黄铜锁扣弹开了。
盒盖被慢慢掀开。
荀风的拳头在袖管里攥得发紧,指节泛白,连掌心都沁出薄汗,里面会不会是神秘人要的《陈李诗选》?
褐色的纸角先露出来,边缘带着点旧年的毛边,荀风的呼吸骤然变促,喉结狠狠滚了一下:是书!他的视线像钉在那角褐色上,云彻明指尖碰上去时,下意识屏住了气。
“咦?”云彻明的指尖在纸角上顿了顿,轻轻将东西抽出来。
荀风的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目光一寸寸扫过封面,从墨色的边缘挪到正中——不是 《陈李诗选》,而是笔力遒劲的《云氏武学》。
“是我爹习武的心得和感悟。”云彻明翻了翻,饶有兴趣道:“还有行兵打仗的事迹。”
瞬间,荀风攥着拳头的力道猛地松了半分,指节“咔”地轻响一声。白浪费功夫!心里的火气往上冒,却不敢露在脸上,只扯着嘴角笑了笑,眼角的笑意却没到眼底,“原来是老家主的武学心得,这下倒能多了解了解他了。”
“嗯。”云彻明没察觉他的异样,指尖捏着册子边缘翻了两页,目光落在某行字上时忽然顿住,语气里也添了几分真切的兴味:“我爹从不谈过去,没想到他都记下来了。”说着,又往下翻了两页,连眉梢都轻轻扬着。
荀风的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圈,心里还没放弃,嘴上却装得随意:“清遥,我瞧你这书架上的书倒齐整,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云彻明道:“当然,你想看那种类型的?”
“入门的,先读些诗消遣消遣。”荀风刻意放轻语气。
“诗选啊。”云彻明起身,手指掠过一本本书册,“我找找看。”
云彻明选了一本递给他:“先看这个罢,里面选的诗都浅近,很适合入门。”
不是《陈李诗选》,荀风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不经意问:“以前我听人提起过一本诗选,听闻上面的诗好得很,不知清遥有没有,名叫陈李诗选。”说着紧盯云彻明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波动。
“陈李诗选?”云彻明认真思索起来,“从未听过,是当朝还是前朝的诗人?”
荀风心里的希望又沉了沉,赶紧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故意把语气放得更随意:“我也记不清了!就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随口问问,没有就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彻明还想问什么,门外忽然传来银蕊的声音,听着有些急切:“家主,珍宝阁请您去一趟。”
荀风心里一动,珍宝阁?方才云彻明反应不似作假,也许他不知道《陈李诗选》的存在,神秘人在知止居没找到,或许诗选根本不在云家?
“知道了,这就去。”云彻明把《云氏武学》合起来,放回乌木盒里。荀风见状,赶紧往前半步,抢在他出门前开口,语气里还装着点热络:“珍宝阁?我没去过呢,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荀风嘻嘻笑道:“丢下新郎独自出去可不好噢。”
“再者,你摇身一变变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外面的小娘子该往你怀里扔荷包了,我可不许。”
站在一旁的银蕊赶紧捂住嘴,指缝里还是漏出点笑意,肩膀轻轻抖着。她偷偷抬眼,见自家家主耳尖像浸了胭脂似的,正一点点泛红,连耳垂都透着粉,心里忍不住想:景少爷还真是直白,半点不藏着心思。
云彻明目光在荀风脸上转了一圈,从他勾着的唇角落到促狭的眼尾,分明瞧出几分故意逗弄的意味,可仍窃窃欢喜,他没那么讨厌自己,对吧?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那便一起去。”
大门口早早备好马车,铜铃垂着的红穗子被风轻轻吹着,晃得人眼晕。云彻明转身时,掌心朝上递到荀风面前,语气里带着自然的体贴:“地上有点滑,我扶你上车。”
荀风却往后退了半步:“不用,好些日子没骑马了,正好活动活动,我骑马跟着就是。”
云彻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悬了片刻,才慢慢收回,他不明白白景为什么忽冷忽热,莫非他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接触?还是他哪里惹了他不快?
荀风骑马跟在马车身侧,马鞭在掌心轻轻敲着,满脑子都是《陈李诗选》,没发现斜对面的茶楼上,有一道视线牢牢锁住他,没移开过半分。
第38章 逮到你了
“家, 家主?”珍宝阁的赵掌柜瞥见云彻明的男装模样,手里的账本“哗啦”滑到半空中, 又被他慌忙接住,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您这是?”
云彻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淡然:“正如你所见。”
“哈哈哈,家主一定是跟我玩笑。”赵掌柜一把年纪了,当初克服许多心理障碍才认可云彻明,现在却突然得知‘她’原是男人,谁能接受?
其中内里太复杂,云彻明不欲多言,只道:“找我何事?”
赵掌柜听见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做派,方才飘得没边的不真实感才稍稍落地, 他定了定神, 把账本往案上一放,“是这样的, 今儿柜上来了……”
荀风在一旁无聊,悄悄扯了云彻明袖子, 小声道:“我四处逛逛。”
云彻明本想让荀风跟着他学一学,然转念一想, 还是不要扫他的兴,免得又不理自己, “好,不要走远。”
赵掌柜在旁看得真切,下巴差点掉了,何时见过家主如此温柔的模样!还笑着说话!天爷,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新鲜事都能见到。
荀风转身就冲最近的伙计招招手, 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你带我逛逛。”
伙计是个机灵的,忙点头应着,可刚要开口叫 “姑爷”,又猛地闭了嘴——家主如今是男子,这称呼哪还敢用?眼神躲了躲,憋了半天,才讷讷道:“景少爷,您随我来。咱们珍宝阁共三层,一楼多是玉石古玩……”
“直接去二楼。”荀风道。
伙计笑道:“景少爷好眼光,二楼可大有文章。”
荀风眼睛一亮:“不要文章,诗选有没有?”
伙计:“……”
“景少爷,您说的是古籍一类的吗?”
“可能是。”荀风也不确定。
伙计掏出钥匙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旧木混着墨香的气息涌出来,阳光从窗棂漏进去,在书架上投下斜斜的光带,架上的书册码得齐整,有的封皮还裹着细布,透着股年头的温润。
“景少爷,这儿的书多着呢,从先秦诸子到本朝文豪的真迹都有,您慢慢看。”伙计说着就要退出去。
荀风早没心思听他说话,眼睛滴溜溜扫过一排排书脊,目光在 “诗”“选” 等字眼上仔细打转。
书多,荀风又看的认真,不知不觉日头偏西,楼下隐隐传来喧哗吵闹声,他本不想理会,可声音越来越大,诗选找了半天又没找到,心里越发烦躁。
“羊巴羔子的!”荀风忍无可忍,噔噔蹬下了楼。
“听说了吗,云家家主是个男的!”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是个女人?”
“你们说的都不对,听说他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嚯!”
“你想想看,他一个女人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还敢出海?一定使了妖法!”
“对!女人哪有这么大本事?定是用了妖法!”
“还有更邪门的!听说他还嫁了个男人!这不是败坏纲常是什么?”
“快看快看,那个人就是云彻明!”
“真是妖怪!难怪那么好看!”
“妖怪!妖怪!妖怪开的店一定是妖店!”
“乡亲们,砸了这妖店!”
珍宝阁被围得水泄不通,赵掌柜带着伙计们手拉手拦在门口,脸涨得通红,却拦不住越来越疯的人群。
荀风站在二楼转角的高处,将众人的疯狂神态尽收眼底。他看见云彻明站在柜台后,指尖无意识抠着账本边缘,平时冷冽的眉眼竟透着几分局促,面色冷白,嘴唇紧抿,是他少见的模样。
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身着宝蓝锦袍的公子,手摇折扇,眼神带着几分讥诮,“哟,这不是云家少主吗?”
柳承泽走到近前,折扇“啪”地合上,指节敲着扇面,声音故意提得老高,“怎么前些日子还梳着发髻、穿着罗裙,今日就换了男装?少主这般‘双姿兼具’,是为掩人耳目,还是本就好这‘变幻之趣’?还是说少主你雌雄一体,男女不分?”
这话比直白的辱骂更阴损,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变了味,原本喊“妖怪”的人都住了嘴,眼神里带着探究与戏谑,像看什么新奇玩物。
云彻明面容冷峻,黑沉沉的眼眸散发寒光,柳承泽心中一紧,面上却越发嚣张:“怎么,被戳穿了?心虚的说不出来话?”
“去寻衙门的人来。”云彻明看也未看柳承泽,吩咐赵掌柜道。
柳承泽被彻底忽视,心中火气更甚,云彻明压着他家生意不说,对他也是爱答不理,以前念在他是个小娘子也就忍了,可现如今他竟是个男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柳承泽邪邪一笑,朗声道:“今儿就让大家开开眼,看看云彻明是男是女!是妖是人!”说着手就往云彻明衣襟处扯。
云彻明眉梢轻扬,还未动手,就听柳承泽“哎呦”一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众人大惊,喧哗声再起,目光不由往后望去。云彻明也抬眼,看见荀风从人群中信步走出,手里上下抛着几枚铜板,铜板碰撞的“叮当”声在嘈杂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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