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贤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屈辱与愤懑,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激动:“相爷!此事正是下官险些万劫不复之处!下官并非生病,而是遭人暗算,中了剧毒!”
“中毒?”顾文晟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
“正是!”苏闻贤语气斩钉截铁,“那日抵达青城,有人便以相爷之名,约见下官,却在酒楼对属下下毒,并重伤属下。属下侥幸留得一条命,不料神智昏聩,为人所制。”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顾文晟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是谁?”
苏闻贤一字一顿,清晰吐出那个名字:“影卫统领,夜离。”
“荒谬!”顾文晟猛地一拍扶手,声如闷雷,“夜离跟随老夫十余年,忠心耿耿,屡次救老夫于危难!苏闻贤,你莫不是毒坏了脑子,或是被太子蛊惑,竟敢来此离间!”
面对滔天怒意,苏闻贤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反应。
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书信,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但其上却刻着一个极隐秘的二皇子府印记。
“相爷息怒。下官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苏闻贤将令牌双手奉上,“此乃夜离与二皇子府秘密联络的信物,下官偶然得之。相爷可立即派人核实。”
顾文晟盯着那枚令牌,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闻贤上前一步,将令牌轻轻置于书案之上,退回原处,深深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下官深知,影卫统领背叛,无异于掘相爷根基。下官不才,侥幸窥破他奸计,并将其诛杀。”
顾文晟的目光从令牌移到苏闻贤脸上,那目光复杂至极,审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巨大危机冲击后的重新评估。书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你,杀了他?”
苏闻贤面色如常:“是!”
“相爷,还有一事,下官查得夜离乃是当年牵扯舞弊案的探花郎之胞弟。他手中已有部分证据,下官也是怕他突然对相爷发难。下官……幸不辱命。”
良久,顾文晟眼中盛怒缓缓压下,他缓缓靠回椅背。
“好……好一个夜离……好一个二皇子……”他声音低沉,仿佛从齿缝间挤出,“闻贤,你此事处理得好,真是让老夫惊喜万分。”
“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苏闻贤谦卑道,“此等背主之徒,百死难赎其罪。”
顾文晟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那眼神带着倚重:“你解决了老夫真正的心腹大患。”顾文晟缓缓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决断,“此事,你办得极好。远超青城之功。”
“谢相爷夸赞,闻贤不敢居功。”
顾文晟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苏闻贤的表情、语气,那恰到好处的屈辱与后怕,几乎毫无破绽。
“如此说来,你也是受害者。老夫问你……那刘知府和顾氏等四人,也是你的手笔?”
苏闻贤如实道:“下官并未动手,只提醒他们不要胡乱攀咬丞相,下官绝无虚言。”
“竟是如此……”顾文晟拖长了语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那太子……又是如何与你牵扯上的?老夫听闻,他可是假借了你的名头,在青城搅风搅雨。”
终于问到了核心。
苏闻贤心念陡转,面上却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混杂着忌惮与一丝被利用的恼怒:“相爷明察!太子殿下……实是深藏不露。下官被下毒那日,从酒楼坠落,恰巧被太子所救。他竟趁机假扮下官,打着清查的旗号,暗中动作。下官当时神智不清,竟被他轻易控制,带在身边,以掩饰其真实身份,方便他探查!”
“待下官稍清醒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太子手段凌厉,身边护卫皆是高手,下官中毒初愈,形单影只,若当场揭穿,恐立遭不测。只得……只得虚与委蛇,假意顺从,甚至故作痴傻,以求保全身命,方能留待有用之身,向相爷禀报一切。”
苏闻贤语气沉痛,带着几分不得已的隐忍,“此等忍辱负重之痛,闻贤至今思之,犹觉痛心!”
他再次深深一揖:“闻贤无能,未能及时识破太子算计,反成其工具,致使青城局面崩坏至此,请相爷重罚!”
顾文晟凝视着他,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苏闻贤的这番说辞,令他的疑心稍微削弱了几分。
“忍辱负重……”顾文晟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如此说来,你受委屈了。”
“下官不敢言委屈,只恨自己力有不逮,误了相爷大事。”苏闻贤立刻道,随即话锋微妙一转。
“很好。”顾文晟挥挥手,显出一丝疲惫,“下去吧。好生将养,日后,还有诸多要事需你去做。”
“谢相爷体恤!下官告退!”苏闻贤再次行礼,姿态恭谨无比,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
直到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苏闻贤转身,脸上的卑微、惶恐、愤懑、忠诚所有表情瞬间褪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他稳步离开相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书房内,顾文晟脸上的那点“慈和”也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沉的冷漠与算计。
他盯着案上那枚玄铁令牌,目光阴鸷。
“管家。”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老奴在。”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
“立刻派人去青城。查清楚,苏闻贤中毒前后所有细节还有夜离和当年涉及舞弊案那探花郎的关系。”
“是,相爷。”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顾文晟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指摩挲着那枚冰冷的令牌,然后猛地攥紧。
苏闻贤的话,他并未全信。但这把刀,不仅依旧锋利,替他挖出了藏得最深的毒疮,而且似乎仍想为他所用,这就够了。
至于忠心……在这吃人的朝堂,是最不值钱,也最需警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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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预告
殿下蒙眼射箭,苏闻贤这个靶子怕是得被射成筛子
楚北逸禀报完政务后, 却仍立于原地,并未立即退下。
楚景渊抬头望向他,问道:“逸儿,可还有事要奏?”
“父皇, 儿臣见您精神焕发, 不如举办一场射箭投壶的小型比试, 既为庆贺父皇圣体安康,也可彰显皇室威仪、昭示朝堂和睦。”
楚景渊轻笑一声, 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以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 此举恐怕另有用意。
不过他亦清楚,自己前些时日的病况确使朝中人心浮动, 借此机会缓和气氛,也未尝不可。
“逸儿这个提议不错。至于这比试名单,你可有主意?”
“儿臣以为当广邀文武百官参与, 旨在于共庆盛事、不论胜负。”楚北逸对答如流, 语气却稍显含糊,显然心中早有打算。
楚景渊颔首允准:“便由你全权负责此事。”
“儿臣遵旨。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楚北逸恭敬行礼退出御书房。直至迈出殿门,他才悄然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忧皇上不会应允,未料此事进行得如此顺利。
次日,御苑内, 天高云淡。箭靶静立,锦旗于风中轻扬。
朝臣与宗室亲王相互见礼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言笑晏晏。
目光却不约而同瞥向几位关键人物,暗自揣度着胜负。
苏闻贤疏懒地斜倚在紫檀木椅中,指尖闲闲叩着扶手,一副浑不将场中喧闹放在心上的模样。
唯独目光不时扫视四周,似在寻觅什么。
直至王明川趋近身前,压低声音抱怨道:“闻贤,此番你可真是将我推到火上烤了。青城那桩棘手的差事落在我手里,顾相那边……怕是早已视我为眼中钉。”
他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你去青城走这一趟,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怎么到头来,难做的却成了我?”
苏闻贤唇角微扬,语气从容如常:“明川兄言重了。钦差之任,乃是陛下信任、倚重,前程大好,该当庆贺才是。”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几分,却字字清晰:“至于……青城一案,证据清晰。至于旁枝末节,深究无益,反惹麻烦。贤兄是明白人,应当知道如何取舍。”
王明川笑着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忖:“真不愧是只老狐狸。”
他又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此番顾相吃了亏,怕是有一段时日不会在今日这等场合露面了。倒是晚辰竟也未至,着实令人意外。他以往不是总爱跟你凑在一处?”
“他倒是有这个心思?”苏闻贤语气淡然,“即便有,相爷也绝不会准许。这种毫无益处之事,何必出来徒惹非议。”
说话间,苏闻贤的目光却已掠向远处——方从青城归来的杜若晨一身劲装,正与几位武将交谈。
那位少年将军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凛冽,望向这边时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视。
苏闻贤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王明川身为监察御史,自是生得一双洞若观火的眼,早将两人之间的微妙看在眼里。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好奇道:“是你得罪了他,还是他得罪了你?”
苏闻贤只幽幽一笑,语气轻淡:“没什么,不过是互看不顺眼罢了。”
王明川未再深究,目光朝人群中巡视一遭,忽而讶异开口:“二皇子与太子不和已是人尽皆知,可今日这般场合,竟不曾邀请太子?”
苏闻贤神色微倦,仿佛霎时泄了气,懒洋洋答道:“或许吧,谁又说得准呢。”
王明川看着他,总觉得青城一趟,苏闻贤变了,此前在哪不是出尽风头,恣意轻狂,有端得一副风流做派。可现下,格外地沉默。
恰在此时,楚北逸正在场中挽弓搭箭,三箭连中靶心,引来一片喝彩。
他志得意满,环视四周,未见楚南乔身影,嘴角笑意更深。
他这位皇兄,果然又是姗姗来迟——正好,反将他今日的锋芒衬得愈发耀眼。
只是他没得意多久,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出现在御苑入口。
楚南乔一身青碧色常服,步履沉稳,一步入场内,众人便起身行礼。
几乎在楚南乔现身的一瞬,原本慵懒倚坐的苏闻贤倏然坐直。倦意一扫而空,眼底似有星辰闪烁,如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窥见期待的猎物,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冠,指节不着痕迹地拂过襟前皱痕,心中却寻思着寻个时机,不显山不露水地展露一二,或能引得那人一眼相顾。
楚北逸见楚南乔已到,眼中掠过一丝阴鸷,随即含笑扬声道:“诸位,独射未免单调,本皇子有个新玩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人群中当即有人应和:“愿闻其详!”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楚北逸便续道:“不如分组比试。抽签决定搭档与靶子,再添些彩头助兴,诸位觉得怎么样?”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气氛愈加热烈。
楚北逸却将目光转向楚南乔,笑问:“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楚南乔神色淡然,声音清冷:“便依你所言。”
楚北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他早已命人在签筒中动了手脚。
抽签结果公布,果然如他所料:苏闻贤与太子一组,而太子竟抽中了靶子签。
苏闻贤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对方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目光。
看得苏闻贤顿时泄了气。
楚北逸心中暗喜,倒要看看苏闻贤敢不敢朝太子放这一箭?
射中与否,都是罪过一桩!
苏闻贤捏着那支被做了记号的签,眼底冷光一闪即逝。他面色不改,指尖微动,已在众人不觉间与身旁楚北逸的签调换。
“咦?这签似乎有些不对。”苏闻贤故作讶异,扬声道请内监再验。内监哪敢深究皇子手段,只得硬着头皮宣道:“应是……苏侍郎与二殿下一组,二殿下为靶。”
楚北逸脸色骤变,复又看了眼签,他搓了搓双眼,难道真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睨了眼苏闻贤,眸中皆是冷厉。
苏闻贤却将目光看向别处。
楚北逸见他态度敷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终究是自己提议的,无法辩驳,只得咬牙立于靶位。他就不信,苏闻贤敢当众对他如何!
苏闻贤执弓上前,姿仪优雅,却故意手法颤抖,连弓弦都拉不圆满,声线里带着惶恐:“殿下恕罪,臣……实在惶恐,若手滑误伤殿下……”
楚北逸心中鄙夷,面上却道:“无妨,苏大人尽力便是。”心想这谄媚之臣果然怯懦无用。
然而苏闻贤松弦那一瞬,箭矢破空,竟非绵软,而是锐响刺耳,精准地擦着楚北逸耳廓掠过!
劲风刮得他颊侧生疼,几缕发丝被箭气割断,悄然飘落。
场边惊呼四起。
楚北逸僵立原地,面色惨白,方才那一刻,他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擦肩的寒意。
“臣罪该万死!手滑了!求殿下恕罪!”苏闻贤即刻弃弓谢罪,容色惊惶至极,宛若真是意外。
唯有楚南乔,清晰看见了苏闻贤松弦前那一刹眼底掠过的冰冷讥诮与自负。
他……是故意的!
接下来轮到楚南乔与王明川一组,楚南乔为靶。
王明川吓得腿软,握弓的手都在轻颤,冷汗涔涔,对着太子方向,迟迟不敢发力。
最终竟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被内侍慌忙抬下。
苏闻贤看着他被抬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不愧是自己的挚友,睿智的监察御史。
楚北逸计谋连连落空,面色难堪万分。
恰在此时,兰妃宫中来请,称贵妃有要事寻二皇子。楚北逸只得强压怒火,找了个台阶,悻悻离去。
一场比试闹剧收场,众人纷纷寻借口告辞。
转眼间,喧嚷的御苑安静下来,唯留一地凌乱箭矢,和默立原处的楚南乔与苏闻贤。
空气再度凝滞,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尴尬。
苏闻贤看向楚南乔,美人眉头微蹙。
他轻叹了声,而后踱步走近,拾起一把强弓,递向楚南乔。
唇角漾起那抹令楚南乔心绪不宁的笑:“殿下似乎未尽兴?不若……由臣来做这个靶子,殿下亲自执弓,如何?”
楚南乔冷眼睨他:“苏闻贤,你又玩什么把戏?”
“臣只想让殿下舒心。”苏闻贤目光灼灼,却暗自想着:殿下连唤他的名字也是这般清越入耳。
想着已自行走向靶位,坦然站定,依旧噙着慵懒散漫的笑,目之所及,天地间却只有他楚南乔一人:“殿下,请。”
他一身玄色锦袍,姿容俊郎,眼中蕴着信任与疯狂,却不见半分惧色。
楚南乔握弓的指节收紧。
他盯住苏闻贤,眼前闪过青城种种,与方才他戏弄楚北逸的凌厉招式交织在一处,记忆中那几次荒唐又缠绵的吻……心潮翻涌,再难平复。
他突然抬手,一把扯下发冠上那抹青碧色的飘带,毫不犹豫地覆上双眼,在脑后利落系紧。
视野彻底被隔绝,唯有耳边风声呼啸,与他跳得杂乱的心共振。
苏闻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更浓的兴味与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轻笑开口:“殿下必然是箭法超群。”
楚南乔搭箭,开弓。
视线被阻,其他感官却异常清晰。他能听见春风拂过草叶的微响,能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甚至,苏闻贤身上那一缕冷香,仿若顺着风吹来。
更能感知到不远处那道炽烈胶着的目光。
嗖!嗖!
两箭连发,几乎是贴着苏闻贤双肩衣料掠过,玄色锦袍应声破裂,露出内里素白中衣,却未伤皮肉分毫。
苏闻贤身形未动,笑意反而愈深,心中暗自赞叹殿下箭法比自己预想的更精绝。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再度搭上第三支箭。弓弦拉满,杀意凝于镞尖。
他心绪纷乱——那人的纠缠、试探、相护与算计,以及那一份他不敢深究的、近乎炙热的情感,都令他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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