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贤凝视着他,忽然轻声开口:“殿下可知,当见您遇险之时,臣……”
“苏大人,”楚南乔打断他,压下心头一丝悸动,声音沉静而冷清,“有些界限,不该逾越。”
苏闻贤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楚南乔的脚,为他盖好薄被。
“下臣明白。”他起身行至帐门,忽又回头深深望了楚南乔一眼,“只是情不知所起……殿下好生休养。”
说罢,他转身离去,帐中唯留若有似无的檀香之气。
楚南乔独自坐在榻上,脚踝处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他轻叹一声,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情愫。
那道身影,犹如在他的心湖里投下一粒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再难平复。
可他……不喜这般!
猎场刺杀风波虚惊一场, 却也惹得人心惶惶。
次日,楚景渊銮驾回宫,当即便以“太子受惊, 国本为重”为由,下旨大幅增调太子府的守卫。
圣上一道圣旨,如同一声警钟,重重敲打在每一个有心人的心上。
而这厢楚北逸却被禁足府中, 此刻, 正于书房临帖静心。
消息传来时, 他手腕一僵,蘸满的墨汁的笔“啪”地落下, 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缓缓搁下笔, 面色阴沉如水。
楚南乔?不过是场虚惊,竟能引得父皇如此兴师动众地为其撑腰!这番举动, 不正是昭告天下太子圣眷正浓。
更可恨的是苏闻贤这老狐狸,缕缕坏自己好事。楚北逸心中戾气翻涌,猛地将案上那方端砚扫落在地, 墨汁四溅。
他厉声喝道:“来人!去请苏闻贤苏侍郎过府一叙!立刻就去!”
门外的侍卫听得屋内巨响, 心惊胆战,不敢有片刻延误,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邸,策马直奔苏府。
至苏府,通传后,侍卫被引入偏厅等候。良久, 才见苏闻贤身着玄色常服,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慵懒地斜倚太师椅。
侍卫连忙躬身, 恭敬传达二皇子原话。
苏闻贤却眼皮也未抬,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二皇子?唉,难为殿下此刻尚在禁足之中,还惦念着下官。回去禀告二皇子,昨日猎场,下官被有眼无珠的黑衣人重伤,至今身体未愈,心绪不宁。更蒙圣上隆恩,特准下官在府静养,实在不敢妄动,二皇子的美意,下官心领,只是这府门……眼下怕是出不去了。”
侍卫闻言,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一番话将拒绝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怕开罪二皇子。
“是,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侍卫不敢多言,躬身垂首,几乎是倒退着挪出了花厅。
直到离开苏府,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内衫已被冷汗浸湿。
待人走远,静立旁侧的林南提醒着开口:“公子,与二皇子公然撕破脸皮,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
“呵,本公子还未同他计较,他倒是寻上门来。不过嘛,这一箭之仇倒是得找个时机报一报了。”苏闻贤浑不在意。
“这个二皇子,向来心气高,脾性大,可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倒是兰贵妃,虽说一介女流,却城府极深。”
楚北逸在苏闻贤这儿碰了钉子,转头便遣人传信给了兰贵妃。
日头渐高,悬于中天,空气里漫起一层燥热。
不多时,兰贵妃竟派人来请苏闻贤。令人意外的是,约见的地方并非宫中,而是定在了宫外的兰香阁。
“公子,该如何回复?”
“还能如何回复?”苏闻贤神色未变,似是早有预料,“去告诉来人,苏某必准时赴约。”
他心下不无讥诮。楚北逸年近弱冠,行事却仍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遇挫折就急着寻人庇护。
不过……有人可依仗,终究是比孤身一人强些。
只是,比起那位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这位二皇子,着实差得太远。
此般想着,又觉得心下思念殿下,思念得紧。
他转身步入内室,不多时,手持一个红色瓷瓶,款步而出,递与林南:“你不必随我去了,但需亲自走一趟,将此物交到莫北手上,务必亲手。”
林南双手接过,心下暗忖:这已是近日第三回往太子府送东西了。
他忍不住端详手中瓷瓶,朱红釉色,触手生凉,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他抬眼看向苏闻贤,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公子,属下……能否多嘴一问,这瓶中究竟是何物?”
他武功虽平平,耳力却极佳,里头分明听见瓶内传来细微声响,清清泠泠的,像是水波轻荡。
苏闻贤收了手中的玄铁折扇,嘴角还挂着笑意,却是脚下一个动作,作势要踢。
林南见状委屈着调开了几步:“公子——”
苏闻贤声音不大地催促着:“还不快去。”
“是,公子。”
太子府守门侍卫见林南模样敦厚、态度谦和,往来几次后便与他相熟起来。
一名侍卫笑着招呼:“林南小兄弟,又来给莫北送东西了?”
林南拱手一礼,含笑应道:“有劳大人通传。”
“稍待片刻。”
不多时,莫北快步走出府门,一把拉住林南的手臂,低声道:“随我来。”
他将林南引至墙角僻静处,才轻声问道:“又是你家公子让你送来的?”
“正是。”林南自怀中取出那只红色瓷瓶,递了过去,忍不住低声探问:“莫北兄,不知这瓶中究竟是……”
莫北面露诧异:“怎么,苏大人未曾和你说?”随即了然,敛了敛神色道:“既然大人未说,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也不便多言。只是……还请转告苏大人,以殿下如今情形,今后不必再送了。”
言罢,他整衣肃容,郑重作揖,语气恳切:“莫北在此,代我家殿下谢过苏大人高义。”
林南一头雾水,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定转达我家公子。”
太子府寝殿内,烛影轻摇。
“殿下,这粥,请您趁热用。”莫北躬身,将手中金丝楠木托盘向前轻送。碗中盛放清粥,热气氤氲。
楚卿辞瞥了一眼,清绝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莫北,这粥……是非喝不可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抗拒,“这几日粥的腥气似乎更重了些,还掺着一股辛味。”
莫北毫不犹豫地点头:“殿下近日可还受梦魇困扰?”
楚卿辞沉默片刻,终是颔首:“确是安睡了许多,昨夜竟一夜无梦。”他抬眼,眸光清亮,“莫非真是此物的功效?”
“正是。”莫北轻声应道,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最后一剂了。殿下,再忍耐这一次便好。”
他悄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若殿下知晓这粥中掺了那人的血,不知会作何反应……
昨日营地殿下帐中,他分明听见殿下拒绝了苏大人的心意。可苏大人却依旧……思及此,莫北在心中轻叹。这般心意,当真令人动容。
楚卿辞又盯着眼那碗粥看了半响,恰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方伸长一双如玉的手,端过粥竟未做咀嚼,胡乱吞了下去。
似孩童吃了苦苦的药一般,他愣愣地想着,若是配上一颗糖便好了。
想着便问出了口:“莫北,孤此前服药后可有配着糖吃吗?”
莫北笑看着殿下轻摇了摇头:“有些药配着糖吃,可是会影响药效的。殿下是信不过属下医术吗?”
“如此?”楚南乔敛了敛神色,隐约记得曾经如此服用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
莫北留意到楚卿辞的神情,忽地想起在江南青城之时——那时神智尚未完全清明的苏大人,便是这样一勺一勺,耐心地将药喂至殿下唇边。
他心中几番挣扎,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说了,怕徒增殿下心烦;可若不说……
思来想去,莫北觉得终究该说出实情。至于殿下知晓之后如何决断、如何想,那都该由殿下自己定夺。
他低声开口:“殿下可还记得,在青城您起高热的那几日?病中嫌药苦,始终不愿入口。那时……便是苏大人,在您的药中悄悄兑了糖。”
楚南乔听罢,眼神微微一滞,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却仍归于一片沉静。
“属下该死,属下……”
“罢了,”楚南乔忽然摆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又如何能怪你。退下吧。”
待房门轻轻合上,楚南乔周身气力仿佛骤然抽离,身子一软,向后跌坐下去。
他的心口先是漏跳了几下,随即越跳越快。
他低声喃语:“你为何总是如此……总是这般自作主张。”
声音很轻,很低,几不可闻,却在心间久久徘徊不去。
他任由自己向后倒进厚厚的锦被之中,蜷着身子,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入枕间,心中却无力轻吟:
你自己云淡风轻……却扰得旁人心烦意乱。
只可惜,那位被殿下埋怨之人,对此毫无所察。
日暮时分,苏闻贤依约赴宴。
梅字号雅间里,清茶幽香与若有若无的脂粉气息交织弥漫,盈满一室静谧。
兰妃身着一袭素雅常服,却丝毫不掩其秾丽风华。她肌肤莹白,细腻如玉,正值三十五载年华,恰如盛时牡丹,风韵天成。
“闻贤,你来了。坐。”
苏闻贤应声合起手中轻摇的折扇,执礼恭谨:“小人拜见兰妃。”
那一声“闻贤”自她唇间轻吐,音色柔靡缭绕,似春水漾波,动人心弦。
幸而苏闻贤定力够强,又对她别杂念。若换作旁人,怕早被这一声唤得筋骨酥软,心神摇曳。
兰妃眼波微转,抬手示意,侍立在侧的嬷嬷与侍卫皆识趣地悄然退去。
苏闻贤心中从容,面上却故作慌乱:“兰妃娘娘,这……这实在使不得。外臣岂能私下面见贵妃?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属下纵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哦?本宫可是听了不少苏大人的事迹,原以为苏大人胆识过人,却不曾想,竟也是如此畏首畏尾之人。”
“娘娘教训的是。只是传言往往失实,下官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敢逾越。”苏闻贤言语恭顺,姿态放得极低,可兰妃一眼便看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顾相的左膀右臂,陛下眼里的红人……”兰妃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苏大人,你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这般自谦呢?”
“全赖陛下与相爷抬爱,小人自知斤两,从不敢忘形。”苏闻贤依旧谦卑应答。
“罢了,”兰妃笑容一收,眼底那点所剩无几的耐心也耗尽了,“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可不是为听这些虚辞。”
“请娘娘明示,下官……谨遵懿训。”
“听闻你昨日救了太子?当真是天大功劳。”兰妃樱桃小嘴轻启,眼波流转直落在苏闻贤脸上。
“兰妃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狩猎刚好经过此处,下官虽向来与太子不对付,可是太子乃一国储君,出手相救乃臣子本分。”苏闻贤对答如流。
“哦,尽是如此?而不是旁的什么心思?”兰妃轻笑出声,“本宫还以为你投靠太子了。”
苏闻贤淡然:“陛下最不喜朝臣拉帮结派。下官与殿下,政见相左也罢,出手相救也罢,皆不过是臣职责所在。”
“苏侍郎一番言论说的滴水不漏,只是……这太子只有一个,未来的帝王也只有一个。若本宫非要让苏大人选择呢?”兰妃轻笑出声,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却并未离开,好似一定要让他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苏闻贤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开口:“能得兰妃娘娘如此看重,是下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反正不过是口头上应承一番,具体如何行事,还不是凭他心意。
想到这里,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苏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兰妃眼波流转,语气渐深,“那日后在朝中,还望大人对二皇子……多加拂照。至于好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她轻轻击掌两下。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手捧一只紫檀木匣。
兰妃略一颔首,侍卫便将木匣轻放在苏闻贤面前,随后无声退下。
“娘娘,这是……”苏闻贤目光落于匣上,抬眼时笑意含蓄。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兰妃轻轻推了推木匣,笑意深邃,“苏大人当知,在这朝堂之上,多一位盟友,远胜于多一位敌人。苏大人,你说是与不是?”最后一问,被她拖长了尾音,带着刻意的撩拨。
苏闻贤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适,将木匣接过,郑重道:“兰妃娘娘厚爱,下官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所需,下官定义不容辞。”
随即,他寻了个借口:“下官突然想起还需向顾相回话,就此告退。”
“准了。”兰妃漫不经心地允了。
待他转身,她才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一问:“不知大人……可有意中人?”
苏闻贤脚步一顿,却未回头,想到那人,嘴角不经意上扬:“意中人嘛,显然是……有的。”
说完,他未再停留,径直离去。
苏闻贤方踏入府中, 却见林南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
他快步贴近,气息压得又低又急:“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外头……相爷的人, 盯得更紧了,角门外都添了生面孔。”
苏闻贤脚步丝毫未停,只反手将那紫檀木匣塞到林南怀里,语气平平, 无波无澜:“嗯。匣子收好, 别搁明面上。”
他跨过门槛, 才偏头扫了林南一眼,“怎么, 吓着了?”
林南抱着匣子, 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属下是担心……相爷这疑心, 怕是没消。”
“疑心?应该说是从未全然信任过,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利益牵扯之人。”苏闻贤嘴角扯起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抬手掸了掸衣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让你送的东西可送到了?”
林南:“嗯,属下亲自拿给莫北。他说日后不必再送了。”
“哦?他还说了什么?”苏闻贤不经意问。
“他还让属下传达谢意。”
苏闻贤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很低,却眉眼有了丝柔色:“看来好的差不多了。也不枉本公子如此对他。”
林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公子,您是指……”
“无事,本公子出去一趟。”苏闻贤看着心情颇好, 只略一沉思,便径直伸手从林南怀中取走木匣,“让膳房备些益气补血的膳食, 多放些冰糖。等本公子回来吃。”
这……方说仔细收好,怎么还没捂热,又取走了?林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闻贤已转身,着人备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又往相府方向去了。
相府书房里,烛火燃得正旺。
顾文晟听完管家低声禀报,将手中的密信细细收好,方缓缓道:“让他进来。”
管家躬身退下。
不多时,苏闻贤便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下官拜见相爷。”
“闻贤你来了,坐。来人,看茶。”顾文晟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步履沉稳,直至在苏闻贤近旁的檀木椅落座。
“谢丞相。”苏闻贤带着惯常笑意。
话音方落,管家已端来了茶水,而后轻手轻脚退出,合上了房门。
“闻贤,请。本相倒是有好几日未得见闻贤了。近日,朝中可有异常?”顾文晟轻抿茶水,眼皮未抬,状似随口问道。
“倒是有两件事,说来也算一件事,下官特来禀告相爷。”
“哦,究竟何事?竟让闻贤连夜赶来。”
苏问贤拿出兰妃相赠的木匣:“今日兰妃在兰香阁约见下官,欲说服下官转投她麾下。”
顾文晟接过木匣,打开了来,眼皮轻台,目光在苏闻贤的脸上停了一瞬,声音平平:“为了拉拢你,她倒是肯下本钱。你答应了?”
苏闻贤正色道:“相爷说笑了。您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又与家父是世交,下官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顾文晟闻言露了笑意,眼底竟似有几分真切:“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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