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年二十有三,十八岁便状元及第。如今任职刑部侍郎,但刑部并无尚书,您便是刑部主事之人。”
苏闻贤越听越是得意,毕竟心智仍停留在十六岁,仍是那个风光恣意的少年郎。
“至于楚南乔……公子您当真想知道?不过……属下觉得,您还是不知为妙。”林南表情有些微妙,暗自嘀咕:这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闻贤睨了他一眼,连声催促:“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做什么?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林南叹了口气:“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当今皇上体弱多病,朝政多年来被顾文晟顾丞相把持。顾相与老爷是世交,自您入京、高中状元之后,便一直追随顾相,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与太子楚南乔……”
“也就是您口中的‘神仙哥哥’。”林南瞥了苏闻贤一眼,实在难以想象公子是以什么心态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叫得如此顺口,只觉得诡异又肉麻。
苏闻贤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你这什么眼神?神仙哥哥和我怎么了?”
“您与殿下向来不和。一来因您是顾相的人,而顾相与太子势同水火,您自然也站在殿下的对立面。二来……”说到后半句,林南又有些吞吞吐吐。
苏闻贤轻踢了他一脚:“快说,别支支吾吾的。”
“殿下对您……似乎颇为不屑。用您从前的话说,‘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直到几个月前,您不慎扯落了殿下的腰带,之后又千方百计试图接近他,这才总算有了些交集。”
苏闻贤扶额:“合着我后来成了个厚颜无耻、还招人烦的家伙?”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两次偷香的行径,似乎十六岁时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当年没越矩,大概是没遇到像殿下这般让他心动的人吧。
心动?倒也说不清。若真是多年后才生情动意,以他的性子,似乎也不该是心动,更可能是明知对方厌恶,却偏想招惹逗弄。
但这一回……啧啧,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又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我神智逐渐恢复之事,切莫走漏风声。另外,派探子暗中查清当初药傻我之人。一有消息,立即回禀。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公子。”林南领命,当即退下安排。
楚南乔病体渐愈,却似乎有意避着苏闻贤。
他只吩咐林南好生照料,连外出查案,也再不带着苏闻贤同行。
这日,苏闻贤终于打听到他一人在书房。
心里那点念想又活络起来,他悄悄踱至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细缝,苏闻贤探进半个身子,墨色长发未束,松散垂落肩头,几缕发丝不羁地翘起。
他一只手缩在袖中,眉眼低垂,神情委屈,瞧上去好不可怜。
“神仙哥哥……”他声线软软,尾音拖得长长,像是裹了蜜。
楚南乔自文书间抬首,见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蹙:“何事?为何尚未束发?”
苏闻贤挪进门,将那只藏在袖中的手缓缓伸出。袖口滑落,现出白皙手背上那道浅浅红痕——早已结痂,似是被什么枝杈轻刮而过。
他小声嘟囔:“疼……头发自己也绾不好……”
楚南乔目光掠过那微不足道的痕迹,又落回他散落的发间。
墨发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无声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诱惑。
“怎地不唤旁人帮你?”
“林南、莫北忙着,骆玄凌总板着脸……我也不愿寻他。林文泽自己都束得歪歪扭扭。”他声音愈低,最后几乎蹭着话尾,“想来想去,只得来求神仙哥哥了。”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搁下笔:“过来。”
苏闻贤眼底一亮,立刻小步凑近,乖顺地背对他坐在案前,将一头柔软长发尽数交付于他。
楚南乔起身,从妆台上取过一把木梳。
他向来不惯做这些,动作间略带生涩,却极为轻柔。微凉的木齿缓缓滑过发丝,小心避开缠结,生怕扯痛他半分。
苏闻贤闭眼感受着发丝被一缕缕梳顺的触觉,楚南乔的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他舒服得几乎想喟叹,微微眯起眼,像只被捋顺毛的小兽。
“怎如此不小心?”楚南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和。
“就是想替神仙哥哥摘那边院墙新开的杏花嘛。”苏闻贤小声嘟囔,语调软糯,分明是在撒娇,“杏花洁白如雪,又高雅又圣洁,就像神仙哥哥一样好看。谁知一个没站稳从树上跌下来,这才擦着了……”
他话中半真半假——摘花是真,划伤也是真,但这伤是否当真重到无法束发,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楚南乔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杏花?他清晨确曾无意提过一句杏花清雅,值得一赏。没曾想,这话竟被对方听了去。
他未再言语,只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轻拢长发,穿梭绾束,不急不缓。
两人距离极近,楚南乔身上清冽的桃花香隐约夹杂着翠竹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笼罩着苏闻贤。
苏闻贤心跳悄悄加快,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想从余光中窥看他的神情。
“别动。”楚南乔低声制止,指尖在他鬓边轻轻一压。那触碰短暂却带着令人顺从的力道。
苏闻贤立刻端坐不动,嘴角却悄悄弯起。
他能感觉到楚南乔的手指在发间轻柔动作,挽发、束紧、系结……每一步都细致而专注。
发髻束成,楚南乔却没有立即退开。指尖无意识地在束好的发上停留一瞬,才缓缓收回。
“好了。”
苏闻贤转过身仰起脸来看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欢喜开口:“谢谢神仙哥哥!哥哥束的发最是好看!”
可楚南乔抬眼细看,眸色却微微一凝——
那发髻分明束得有些歪斜,原来方才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竟只是个花架子。
他语气略显尴尬,低声道:“稍后等林南得空,让他重新替你束过。”
苏闻贤却全然不介意,反倒伸出那只带着浅痕的手,递到他眼前,声音软糯委屈:“手也疼……哥哥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眼神清澈,蕴着明晃晃的期待。
楚南乔垂眸看向他伸来的手——那伤痕极浅,若再晚上片刻,恐怕就要寻不见了。
他再度抬眼,迎上苏闻贤的目光,少年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炽亮的光彩,哪还有半分痴傻神态。
楚南乔静默片刻。就在苏闻贤以为必定遭拒之时,他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微微俯身,朝那处微红轻轻吹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拂过皮肤,掠起一阵细微的痒。
苏闻贤浑身轻颤,一股酥麻自指尖倏地窜遍全身,脸颊霎时晕开薄红。
他猛地将手抽回,藏到身后,如同被什么烫着一般,心跳如擂鼓,再不敢直视楚南乔的眼睛。
楚南乔直起身,容色依旧清淡平静,仿佛方才不过随手拂去一片落花。
他目光掠过苏闻贤通红的耳尖,转身走向书案:“既无大碍,便去别处玩吧。日后行事当心些。”
苏闻贤胡乱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奔了出去。直至跑出书房很远,才倏地停步,背靠冰凉廊柱急促喘气。
他抬起那只被吹过的手,指尖悄悄蜷起,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拂清凉的气息、和一瞬间席卷全身的悸动。
完了。他脸颊滚烫,心如鼓擂。
这人……怎么连吹口气都……这般要命。
顾府书房内, 一片死寂。
顾家家主顾明一个时辰前才风尘仆仆地赶回青城,此刻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沉如水。指尖叩击案面的声音沉闷, 每一声似都敲在下方站立之人的心上。
“整整一个月,账本还没踪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垂首道:“大哥息怒。自那杜工头失踪, 我已命人彻查……只是尚未有结果。”
“尚未有结果?”顾明眉头骤然收紧, 沉默片刻后问道:“矿上最近可有异常?尤其是接触过账目的人。”
顾清猛地抬头:“您这一问, 我倒想起一事。杜工头最有可能接触账本,但他身上并未搜到账册。不过……那名自戕的少年, 其名叫杜文泽, 恰巧也姓杜。”
“人还活着吗?”顾明的语气陡然急切。
“被、被那位苏大人带走了。”顾清偷觑了一眼顾明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 才继续道:“当时那少年命悬一线,只有苏大人的近侍通晓医理,方县令和我便做主让苏大人将人带回去救治了。”
顾明眼神骤然锐利:“糊涂!”
见顾清仍是一脸茫然, 他压下怒火解释道:“偏偏这么巧?杜工头死了, 账本不见了,少年被救走了?若那少年是杜工头的家人……”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顾清:“那少年现在何处?”
“还、还在苏大人下榻的别苑里。本想过几日悄无声息地将人接回来处置,谁知……”
“愚蠢!”顾明怒斥,“立刻备车,去县衙找方瑞安!人必须立刻要回来!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别苑偏厅内,茶香袅袅。
楚南乔端坐主位,指节分明的莹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公子, ”莫北疾步而入,低声禀报,“不出您所料,方县令求见,顾家家主顾明一同前来。”
“人送走了?”楚南乔头也未抬。
“林南亲自送去的,念初他……非要跟着。”莫北语气有些迟疑。
楚南乔指尖微顿,忽而轻笑了声:“看来我们苏大人,是长大了。”
莫北额角渗出细汗:“属下疏忽。待他回来,属下再找个由头……”
“不必。”楚南乔放下茶杯,眸光清冷,“本就不是同路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他抬眼看向门外:“请他们进来。”
顾明踏入偏厅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主位之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未曾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苏大人”竟生得如此出众。
“小人顾明,参见苏大人。”他躬身行礼。
方瑞安抱拳一礼,笑着介绍:“顾兄好眼力,这位便是深受丞相倚重的苏大人。”
楚南乔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顾家主客气了。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苏大人见谅。”顾明直起身,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经过核查,前两日您带走的那名杜姓民工,从矿区带走了一样重要物件。小人特来请他归还。”
“顾家主这话有几处不妥。”楚南乔语气淡然,“人明明是方大人和舍弟坚持让本官带回的。况且那少年清醒后便自行离开了,如今你们来要人,本官如何交得出来?”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至于他带走了什么,本官更不得而知了。毕竟当时并未命人搜身。”
方瑞安干笑着打圆场:“苏大人,并非我等不信您。只是这杜文泽毕竟是顾家矿上的人,擅自带走矿上登记在册的物品,按律当以偷盗论处。顾家主亲自前来,您看……”
顾明拱手,语气强硬了几分:“苏大人,此乃顾家家务事,也是矿上的规矩。还请行个方便,让那孩子随我回去。顾某感激不尽。”
楚南乔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清冷莫测。
他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顾家主爱护下人,本官佩服。只是那少年确已不在别苑。倒是二位,金矿乃朝廷重地,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无论是圣上还是相爷那边,恐怕都不好交代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圣上、相爷”,让顾明和方瑞安同时变色。
顾明强压下心头不耐:“苏大人多虑了,顾家自会妥善处理。还请大人……”
话未说完,莫北快步进来,在楚南乔耳边低语几句。
楚南乔眸光微动,放下茶盏起身:“二位稍坐,驿站有紧急公文送到,本官需即刻处理。”说罢不等二人回应,便拂袖离去。
偏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顾明与方瑞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怀鬼胎。
“顾兄,我看苏大人不像说谎。或许人真不在此处?”方瑞安语气试探。账册丢失与否,说到底追究的是顾家的责任,与他何干。
顾明如何不知他心思,冷声道:“方大人方才不是说,县衙的衙差连日来在此盯梢,并未见那少年离开?”
“这帮衙差办事素来不牢靠,或许偷溜了也没发现。”方瑞安立刻推卸责任。
顾明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还请方大人多费心,派人严加搜查。我这边也会加派人手。方大人,我等皆为相爷办事,当齐心协力才是,莫让外人钻了空子。”
方瑞安满口应承:“顾兄说的是,本官这就加派人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
与此同时,青城街巷深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过。
苏闻贤身着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袍,发髻紧束。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刻意伪装的纯真,但眼底深处已透出与往日不同的锐利锋芒。
他身后跟着披着斗篷、遮住头脸的杜文泽。
“别出声。”苏闻贤低声道,拉着杜文泽迅速融入巷弄的阴影中。
按照计划,林南应在城外安排了接应点,那里有他南下时暗中布置的探子。
然而刚穿过两条僻静巷子,苏闻贤脚步蓦地一顿,将杜文泽护在身后。
前方巷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衣人。
其身形高瘦,黑巾蒙面,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眉心的那颗红痣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那人气息绵长,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此刻,他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苏大人,”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别来无恙。请将身后之人交出。”
苏闻贤歪着头,露出惯有的天真表情:“你是谁呀?为什么要跟我抢人?”
黑衣人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逼近,劲风凌厉直取杜文泽!
苏闻贤眼底的伪装瞬间褪去,眸光凌厉。
他一把推开杜文泽,侧身闪避,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里本该有的玄铁扇早已不在。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劲风四溢,卷起巷中尘土。
黑衣人招式老辣,内力深厚,看似擒拿,实则亦是试探。
苏闻初时应对略显生涩,仿佛久未动武,但越战身法越是流畅,反应越是迅捷。
身体的本能招式在记忆中逐渐苏醒,与脑海中零散的碎片开始重合。
他仿佛看到少年练剑的身影,与人切磋的场景,甚至……生死搏杀的瞬间!
“果然,苏大人一直在装傻。”黑衣人语气笃定,攻势骤然加紧。掌风呼啸逼近,苏闻贤连连后退。
苏闻贤咬紧牙关,险险避开当胸一掌。袖中滑落一截短竹——竟是方才在别苑顺手折下的。
他以竹代剑,招式陡然一变,凌厉诡谲,直攻对方要害!
嗤!竹尖划过黑衣人袖袍,留下浅浅痕迹。
黑衣人眼神一凝,出手更加狠厉。低喝一声,双掌齐出,内力澎湃涌来!
苏闻贤只觉气息一窒,心知不可硬接。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退反进,竹尖虚晃诱敌侧身,随即以一个极其刁钻柔韧的身法贴近,左手直向对方肋下空门!
这一招全然不循常理,近乎搏命!
黑衣人万没料到他会兵行险着,回防稍迟半拍。苏闻贤的掌风已触及他衣衫。
“嘭!”
闷响声中,两人同时后退。
苏闻贤喉头一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持竹的手微微颤抖。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肋下破裂的衣衫,虽未伤及皮肉,却已落了下风。
他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之色,随即不再纠缠,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巷尾。
苏闻贤强提一口气,拉起吓呆的杜文泽:“快走!”
一路疾行至城外一处隐蔽的农舍,林南与几名精干暗卫早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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