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和吴恙都没再劝了。
玄承宇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问题,关于阿爷最后的行踪、关于身上的阴煞……
笔尖给出的答案光怪陆离,时而是模糊的数字,时而是完全不相关的名字,时而又只是一些线条。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在荒诞的答案中熄灭。
可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绝望地准备松开手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骤然透过笔杆传来。
先前笔尖的运动是混乱的、躁动的,带着无数残灵特有的无序,但这一刻,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顺着笔杆传递,包裹住他有些冰冷的手指。
笔尖的颤动停止了片刻,仿佛在凝聚着最后的力量。
然后,它动了。
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在已经被各种混乱符号占满的纸张边缘,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小字,可以依稀辨认。
【傻小子吵得要死,找凶手不如多烧点纸,让阿爷在下面过得阔气点!】
笔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抹温暖的触感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中性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
玄承宇收回手,哭声在空旷的太平间里低低回荡……
第100章 寻人
太平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刚才那位医生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行政制服的工作人员。
医生看着里面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下来的几人松了口气。
“几位请节哀。”工作人员语气温和,“时间差不多了, 如果需要办理后续手续, 现在可以跟我去办公室了。”
玄承宇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工作人员一边引导他们往外走, 一边例行公事地询问:“请问逝者是本地人吗?还是……?”
“不是,”玄承宇的声音沙哑, “我们是西南那边, 黔州来的。”
“哦,那路途不近啊。”工作人员表示理解, 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如果需要将遗体运送回籍贯地安葬, 可以联系这家殡仪服务公司,他们提供专业的长途遗体运送服务。”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多外地家属都找他们, 比较放心。”
玄承宇接过那张素白的名片:“谢谢。”
手续办理得很快, 玄承宇冷静得近乎麻木地填着各种表格, 孟驰和林筠安静地陪在一旁,吴恙则帮忙跑腿缴费。
一切办妥后, 玄承宇按照名片上的电话联系了对方。
对方效率很高,不到两小时,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厢式车便安静地停在了医院负一楼的专用通道口。
车上下来两位身着深色中式褂子、表情肃穆的中年男子。
“是玄先生吗?”他们先是对着玄承宇微微躬身, 递上三柱细细的线香。
“请孝子贤孙为老人净路引香。”其中一人喊道。
玄承宇接过, 点燃,空中飘过淡淡的檀香气味,他和二人一起对着车厢拜了三拜, 然后将香插在车头特意准备的小香炉里。
接着其中一人打开后备箱,展开一床印有暗纹符咒的黄色绸布,仔细铺在担架车上,然后将玄大爷的遗体稳稳地移送至铺着黄绸布的担架上,再缓缓推入车厢。
“老爷子,咱们启程回家喽——”
“山路弯弯,您老坐稳——”
“桥头路口,莫要回头——”
“子孙福厚,送您安然——”
两人一前一后,口中念着代代相传的安抚之语和吉祥话,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关上车门,对着玄承宇点点头:“小哥放心,一定把老爷子安安稳稳送到家,路上我们会定时敬香,您家里那边联系好了接收人就行。”
玄大爷生前就是家乡那边帮人安魂引路的接收队,玄承宇想到此事又红了眼眶,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就在玄承宇准备上车随行时,林筠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恙,吴恙微微颔首。
“玄承宇,”林筠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吴恙第一次见到玄老爷子是在林卓诚的别墅附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很可能是在跟踪南式开。”
玄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看向吴恙。
吴恙点了点头:“老爷子身上的阴煞南式开完全有能力做到,他的死很可能就是他干的。”
玄承宇的拳头瞬间攥紧,脸上翻涌起巨大的悲痛和汹涌的恨意。
“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南式开的行踪,就算找到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找他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玄承宇死死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好半晌,他紧绷的力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把情绪控制下来。
“我……知道了,我先送阿爷回家,让他入土为安,其他的事之后再说。”玄承宇说完上了车。
孟驰急切地拦下他关车门的举动,“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人多好办事!”
林筠也点了点头,等着玄承宇的答复。
玄承宇摇头拒绝:“不用了,你们还要上课,我们村里乡亲们和阿爷关系好,都会帮忙张罗,你们去了我反而要分心招待你们。”
他顿了顿,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表情,却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真的……不用,阿爷的后事我得自己来。”
他的态度坚决,三人知道再劝无用,只好告了别。
“保持联系,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啊!”孟驰叮嘱。
玄承宇重重地点点头,关上车门。
黑色的厢式车缓缓驶离医院通道,融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不见。
孟驰犹豫了一会,转头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南式开,就是之前骗周子瑜干祭祀……导致陈悦被杀的那个人吗?”
“是他,”吴恙顿了顿:“很多年前南式开为了试验某种极其阴损的邪术,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酿成大祸,整个村子的人无一幸免,全死了。”
“他也因此背负了极重的因果和阴债,天道不容,阳寿早该尽了,所以才会疯狂地寻找各种续命的邪门歪道,抢夺各种法宝填补自身的亏空。”
林筠听完沉默了片刻:“哪里能找到他?”
吴恙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力:“南式开这人跟只老鼠一样,其他本事说不上厉害,最擅长的就是躲躲藏藏,在暗地里恶心人!”
“躲藏……”林筠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抬眼,表情笃定:“他之前和林卓诚合作害过我,林卓诚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不是蠢人,他就算没有南式开的具体下落,也必然能有一些线索!”
他看了一眼吴恙,两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共识。
“孟驰,”林筠转向孟驰,语速加快,“南式开这人手段阴毒,甚至能对普通人下手,这事只能我和吴恙去,给玄承宇办请假这事只能麻烦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孟驰立刻答应,“那你们注意小心!”
“放心吧,”林筠点点头。
没有再多做耽搁,林筠和吴恙告别孟驰,一起朝着林家赶去。
二人先去了一趟林家的别墅,却发现其大门上贴着白色的封条,庭院里落叶无人打扫,显得一片萧索。
“查封了?”林筠皱眉。
“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他们又去了之前囚禁林筠的那处房产,却发现床上凌乱被褥保持着原样,旁边还有吴恙当时打斗撞倒的货架和散落一地的杂物,同样空无一人。
最后二人只能去往公司找人。
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堂,步履匆匆的白领精英们穿梭往来,前台接待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
“您好,请问找谁?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微笑着询问。
林筠:“我找林卓诚。”
听到这个名字,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警惕:“请问您是哪位?找林总……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儿子,林筠。”
前台小姐显然知道老板家的一些事情,听到这个名字更是惊讶,但她很快恢复了职业表情:“抱歉林先生,林卓诚先生……他已经不在公司任职了,目前我们无法为您联系到他。”
“不在公司任职?”林筠皱眉。
林卓诚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掌控这里的股份,怎么可能离职?
“是的,具体情况我们不便透露,如果没有其他事,二人可以先离开了,谢谢配合!”前台的话刚说完,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也走了过来。
“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保安语气还算客气,但姿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请离意味。
“我们找林卓诚。”
“抱歉,林先生不在公司,如果没有预约,请你们离开。”保安的态度逐渐强硬起来。
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林筠和吴恙暂时退出了大楼。
他们刚走到大楼外的广场,刚才其中一名保安却快步跟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两人说:“两位别打听了,林总……林卓诚不是自己走的,他是被抓进去了!”
林筠和吴恙都是一怔。
“为什么?”林筠问。
“听说是因为挪用巨额公款,证据确凿。”保安小声道,脸上带着点唏嘘,“现在公司这边是霍裕生霍总在主持大局了,你们要是真想找林卓诚,得通过律师或者……找霍总问问情况才行,不过霍总现在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保安说完,像是怕被人看到,赶紧转身回去了。
“挪用公款?”林筠觉得好笑,即使这段时间丝毫没关注家里的事情,也瞬间察觉了事情的真相。
林卓诚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违法事,赶着给对手递刀子。
亏林卓诚小心谨慎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最后关头居然被霍裕生这个不学无术的人作局踢出牌桌,甚至还进了监狱……
林筠抬头看向高耸的大楼:“我早年录过另一处直梯的权限,我们先上去找一趟霍裕生。”
他没有再走正门,而是带着吴恙绕到大楼侧面的一处入口。
林筠将食指放到门禁锁上,随着“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两人避开人流,直接进入一部需要特定权限才能启动的电梯,林筠扫好指纹后按下了楼层按钮。
电梯快速上行。
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中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面前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尽头是一扇标识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实木大门。
二人刚走到门前,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就让他们的脚步瞬间顿住。
并非预想中的商业洽谈或工作指令,而是一种……极其不合时宜的暧昧声响。
一个年轻男性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霍少……霍少不要了...…求您了…我真的不行了……”
“呜……放过我吧……”
紧接着,是霍裕生那带着明显醉意和恶劣戏谑的声音,比平时更加高昂和亢奋:“躲什么?给老子好好学着点!你不是最会装清纯吗?嗯?”
“视频你也看完了,林筠哪会像你一样这么说话?对,就是这幅冷冰冰、瞧不起人的死样子!对!就是这样!保持住看我!”
门外的林筠和吴恙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霍裕生狗改不了吃屎,斗垮了林卓诚后志得意满,竟然大白天的就在办公室里胡搞,甚至恶劣到让里面的人扮演林筠。
吴恙直接抬脚,猛地踹向那扇看起来十分结实的实木大门。
“砰!”
一声巨响,木门大开……
宽敞的办公室一片狼藉, 酒瓶和文件散落一地。
霍裕生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一个看起来相貌清秀的男人坐在他身上,惊恐地回头看向破门而入的两人。
霍裕生显然没料到有人敢这样闯进来, 醉醺醺的脸上先是愕然,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林筠和吴恙时,又迅速转变为了慌乱。
“你们他妈怎么进来的?”霍裕生猛地站起身, 一把推开身上的人,提上裤腰:“滚出去, 不然我报警了!”
他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办公桌的电脑屏幕,迅速点按了两下, 似乎将什么窗口关闭了。
被推开的男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在看到林筠的脸后更是躲在了角落, 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吴恙几乎要被霍裕生对这类事的孜孜不倦气笑了,视线扫过旁边那个和上次截然不同的男人,径直走向霍裕生的办公桌。
他想着门外隐约听到的“看视频”之类的话, 俯身握住鼠标。
“你干什么?谁让你动我电脑的!”霍裕生脸色骤变, 手伸向桌面的呼叫铃按钮。
吴恙没有阻止, 只是抬眸,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
霍裕生的手僵在半空, 在办公室喝酒办事儿是一回事,让下面的人进来看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大脑百转千回了一圈后还是悻悻地缩了回去。
吴恙目光锁定在任务栏上那个还带着预览封面的视频图标,将其点开后微咪了下眼。
视频画面里是他去过的林筠房间, 角度有些隐蔽, 像是从某个高处俯拍。
吴恙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段,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推门走进房间,正是高中时候的林筠。
他似乎刚放学回来, 眉眼间带着倦怠,随手将沉重的书包放在椅子上,抬手拉下校服的拉链,将外套脱下随手搭在椅背。
接着,他手指勾住白色T恤的下摆,向上拉起。
镜头中出现了略显单薄却肌理分明的腰腹,肩胛骨的形状动作微微凸起。
少年的身形舒展,线条流畅而清晰,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气质。
他背对着摄像头,弯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居家服,脊骨的线条因为这个动作显现出来,在薄薄的皮肤下形成一道优美的凹陷,一路隐没进宽松校裤的裤腰。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林筠很快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坐到书桌前翻出资料开始做起了试卷。
但吴恙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突然想起之前和林筠一起玩剧本杀时,林筠曾对偷拍的情节短暂表现过异乎寻常的反感。
所以……林筠知道吗?
“怎么了?”林筠发觉吴恙表情变得越发阴沉,也走到桌前,目光触及屏幕的瞬间脚步微顿。
画面中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甚至能从视频的角度判断出摄像头当时被隐藏的位置。
大概是在书架顶层某个装饰画框的缝隙里,那是在他住进去前房间里就摆放好的东西,他没有去移动过。
林筠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确实知道霍裕生的偷拍。
高二那年,他发现以后直接当着林卓诚和霍裕生母亲的面拆穿了这件事。
当时闹得很难看,徐娜碍于颜面,强压着霍裕生删除了电脑里的所有相关文件,还断了他一段时间的钱。
林筠猜到霍裕生很可能会有备份。
但他整个高中都在住校,每周只回去住一晚,大部分时间不是做题就是补觉。
十七岁的林筠总是形单影只,每周唯一回家的那一晚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从一个牢笼短暂转移到另一个。
支撑他度过那些年的几乎只有追上吴恙的执念,甚至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青春期身体的生理欲望被这种近乎求生的意志压缩成一张张试卷,一道道习题,他活得像个苦行僧,霍裕生能拍到的无非就是他做题、睡觉,或者偶尔换衣服的画面。
林筠实在懒得为这种烂事耗费心神,只是自那之后就没再回那里住过,只用来放一些自己的东西。
如今再次看到这些视频,林筠只觉得可笑,霍裕生果然毫无长进。
他甚至懒得给霍裕生一个眼神,目光越过屏幕落在画面里那个过去的自己身上,从心底涌起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时的拼命……
这种轻飘飘的反应让吴恙放心了些,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一直关注着林筠反应的霍裕生脸上。
他看着林筠平静的侧脸,表情逐渐狰狞。
“哎,”吴恙将林筠揽在怀里,盯着视频:“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