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之前跟在张艳后面的五六个男孩围成一圈,个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嘶力竭地喊。
“艳儿姐!我的艳儿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其中一个还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粉色信封,放进火盆里:“艳儿姐,这是我给你写的情诗!你在下面记得读啊呜呜呜呜!”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我的时间从今天就停了呜呜呜呜!”
林筠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青春伤痛朗诵会震得愣在原地,然后看到几个小孩的家长各自拎着扫把,气汹汹地开始逮人。
“你妈和老子都活着,我们时间还在走呢,你的时间停了?啊?!”
哭声变得更响亮了……
吴恙抱着手靠在墙边看戏,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等到笑够了才终于和林筠说回正事。
“张艳妈在说谎!”他看向林筠,嘴角还勾着笑意,但语气非常笃定。
“我知道,”林筠点头,抿了抿嘴:“水缸里飘着几根稻草,说明她把尸体搬进缸里的时候,那些稻草已经被塞进张世平身体里了。”
吴恙接着说:“所以即使张世平的死是个意外,但人死后,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害怕……反而把张世平眼睛挖掉填了稻草!”
“还可能张世平根本没死透,活着的时候就被挖了眼睛!”林筠淡淡补充。
“嘶——”吴恙倒吸了口凉气,挑眉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她?”
“我又不是警察,”林筠抬眼,阳光在瞳孔里投下一片阴影,带着冷意:“这个报复挺合情合理!”
他缓缓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仔细看了一下她手臂上那些伤痕,新伤泛着紫红,底下还有淤青泛黄看不清楚的痕迹,一层叠一层,是被长年累月打出来的伤!”
吴恙也叹了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饭席结束,王小丫提着两袋饼心满意足地收工,把其中一袋递给二人。
吴恙没拂她面子,拿起一个就啃了起来。
王小丫又往林筠眼前递:“林筠哥哥也吃!”
林筠也拿过,刚咬了一口,王小丫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王小丫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有一袋被大黄舔过了。”
吴恙咀嚼的动作一顿:“……哪一袋?”
王小丫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好像是这个。”
林筠:“……”
吴恙:“……”
二人默默放下手里的饼。
“哈哈哈哈哈哈!”王小丫捂着肚子笑:“骗你们的,其实被舔过的是另一袋。”
林筠哑然失笑:“谁教你的?”
吴恙直接把王小丫提起来,大眼瞪小眼:“……小丫头片子,挺会玩啊?”
“略!”王小丫做了个鬼脸,挣了两下落回地上,“我出去玩啦!”
她甩着饼,两条小短腿倒腾着两下就没了影。
自从遇见林筠和吴恙后,小丫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起来,嘴里含着叶哨一路兴奋地“呜呜”吹着。
哨声在村口戛然而止。
王沐霖堵在路口,树叶的阴影衬得那双吊眼愈发阴狠,身后跟着几个小孩,都盯着王小丫歪嘴笑。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傻丫头吗?”
王沐霖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看到王小丫嘴里那个精巧的叶哨气不打一处来。
王小丫注意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后退半步,左手拿下哨子藏在身后。
“藏什么呢?偷家里钱了?”王沐霖看了眼王小丫手里提的饼,舔了下嘴唇。
他白天回家以后发现家里没有人,什么吃的也没有,正饿得有些受不了。
身后几个小孩跟着发出夸张的嘘声,把王小丫围了起来。
王沐霖一把拽过王小丫的辫子,把她的头往树上撞,树皮剥落的碎屑混着几根断发落下。
接着,他又扳开女孩的手指,把吃的和哨子都抢到了手里。
“沐霖哥,这会不会撞出什么问题来啊!”
其他几个小孩都被王沐霖的架势吓到了,他们以前欺负王小丫的时候最多踢几脚,从来没敢像这样撞过头。
“闭嘴!”王沐霖声音发狠,没再搭理另外几人,凑近王小丫。
“你不是喜欢跟狗混在一起吗?学两声狗叫听听。”王沐霖满脸狰狞,拿着茎秆往女孩腿上抽,然后晃了晃哨子:“叫了就还你。”
王小丫咬着嘴巴不肯开口,只是狠狠地盯着王沐霖。
那双平日里呆滞的眼睛此刻竟透着一股倔强,像是突然有了魂一样。
王沐霖变了脸色,从小到大,他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而王小丫不过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凭什么敢这样瞪他?
“长本事了?”他咧开嘴,高举起手,正准备一巴掌甩过去。
“砰!”
王沐霖被突入起来的一脚踢飞,狠狠摔在了地上,滑出去几米远。
他猛然回头,正对上林筠的眼睛,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吴恙站在旁边,小刀在指尖翻飞,同意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王沐霖脸色惨白,没管其他人,爬起来就跑,蹬脚的时候还因为着急滑了两下。
“我们……我们只是和小丫开个玩笑!”
剩下几人被吓得呆在原地,错过了逃跑的时机,此时被林筠二人盯着,寸步难行。
“开玩笑?”林筠看向这几个男孩,揉了揉手腕:“那我先来和你们讲讲道理!”
“还真是好久没收拾过小屁孩了!”
吴恙甩着手里那根刚缴获的蓖麻茎秆直摇头:“显得我很没有水平!”
几个小孩见二人没再搭理他们, 连忙捂着屁股落荒而逃,瘪着嘴连哭都不敢哭,生怕又被逮回去。
“挺有水平的!”林筠闻言被逗乐了一下, “打的全是又痛又不伤筋骨的地方, 免得小孩家长来找你算账。”
他话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停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吴恙目光在林筠身上扫过, 他大概知道林筠小时候没少打架。
吴恙把蓖麻茎秆折成两截扔在旁边,咧嘴一笑:“那你确实懂我的良苦用心!”
王小丫一直等到几个小孩都离开了, 眼眶的眼泪才终于憋不住, 一串一串地往下流:“哨子,哨子被抢了!”
“没事!我再给你做一百个!”吴恙连忙安慰道。
“不许骗人!”小丫抹了把眼泪, 呼出个鼻涕泡泡。
林筠手指抚过王小丫头上擦破的伤口,眼神阴沉了一瞬。
王沐霖几人明显属于欺软怕硬的类型, 凑成一堆后也只敢欺负一个无人撑腰的王小丫。
林筠蹲下来平视小女孩:“小丫,要是我和吴恙哥哥都走了,那几个小孩来欺负你, 你要怎么做?”
王小丫一听到两个哥哥要走, 哭得更伤心了, 鼻涕泡破掉,眼睛红了一大圈。
林筠抓起小丫的手, 轻轻攥成拳头:“如果王沐霖又像今天那样来打你,你跑不掉的话,就逮着一个人, 死命地还手!”
王小丫的鼻子一抽一抽地, 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林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打不过,就咬, 咬不过,就喊,但绝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懂吗?”
吴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另一边,几个跑出去的小孩越想越气,但不是对林筠和吴恙,而是对抛下他们独自跑掉的王沐霖。
他们带着被兄弟背叛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刚从田里爬出、满身污泥的王沐霖。
“王沐霖!”几个小孩堵在了他的前面,幸灾乐祸:“你跑得也太快了哦,都摔进田里面去了!”
王沐霖抬头,见是他们几个,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让开!”
“不让!”几人梗着脖子,“你喊我们一起去堵王小丫,结果自己先跑了,害我们被揍!”
王沐霖习惯性地瞪眼,张口就要骂:“信不信我喊我老汉……”
话刚出口,他自己先僵住了,王位良已经死了。
“你莫拿你老汉吓唬人,我妈说了,他那种打小娃儿的大人就是无赖,而且他已经死了!”
王沐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他只要搬出他爹的名字,这几个没一个敢顶嘴的,可现在……
几人见他这副模样,胆子反而大了点,撇撇嘴道:“你总说王小丫是傻子,可你中邪的时候不也……”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王沐霖猛地抬头,眼神凶狠:“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你当时口水直流,衣服都打湿完了,路也走不稳,村里人都看见了……”
王沐霖脑子里嗡的一声,直接扑上去推了几人一把:“你们懂个屁!”
站在边缘的小孩踉跄着后退,差点摔进田里,几人见他动手,也急了,七手八脚地推搡起来。
王沐霖虽然长得比另外几人人高马大不少,可架不住人多,没几下就又被推倒进泥里。
“你们敢打我?”王沐霖惊怒之下声音都变了调。
“是你先动手的!”
王沐霖爬起来,还想再冲上去,可看着几个小孩齐刷刷瞪着他的眼神,突然就泄了气,他咬着牙,转身落荒而逃。
等到终于回了家,王沐霖便开始砸起了家里的东西,从王小丫那里抢的饼因为摔进田里沾满了泥。
他摸着饿空的肚子发脾气,最后面对满地狼藉的样子,还是只能学着大人的样子去生火,可打火机半天都点不燃木堆,他一气之下把打火机摔在地上踩了几脚。
清脆的声音响起,塑料外壳四分五裂。
这下彻底做不了饭了,王沐霖把视线转向那袋沾满泥的饼,还是没抵抗住饿的感觉,洗了洗之后啃起了混着泥腥味、被水泡发的饼子。
他边啃,边从衣服兜里摸出王小丫的蝴蝶叶哨,咬牙切齿。
“凭什么那个傻子有人护着?”
一直以来面对王小丫的优越感和今日的种种情绪让他生出一股恨意,从灶台旁摸出了一把生锈的柴刀。
月光惨白,树影婆娑。
王沐霖攥着刀走在土路上,心脏狂跳,嘴里不停咒骂:“丑八怪……傻子……让你得意……”
“啪。”
似乎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王沐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谁啊?”他声音发抖,把刀举在身前,“信不信我砍死你啊.…..”
就在这时,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刺骨寒意,像是有人对着他颈椎吹气。
王沐霖怪叫一声向前扑去,柴刀差点砍中自己的膝盖,他爬起来拼命地往前跑,脚跟不知道碰到什么被绊了一下,柴刀脱手飞出,掉进了田里。
王沐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准备去田里摸刀,泥土很稠,刀不会马上陷进去。
可等他刚踏下泥里时,瞬间感觉有东西在拉他,把他往泥里拽,同时还有双青白色的脚站在田坎边缘。
不知哪来的纸钱突然漫天飞舞,王沐霖疯狂拍打粘在脸上的黄纸,温热的尿液顺着裤管流进鞋里。
可等他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手里死死捏着菜刀站在原地。
路上空无一人,之前看到的那双脚也不见了。
王沐霖被吓得精神崩溃,拿着柴刀四处乱舞,表情扭曲着一路狂奔,直到看见了林家的灯光。
他握着刀绕在猪圈蓬外,往院子里望。
院子里,王小丫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
林筠单膝点地,正教她玩跳房子,吴恙则靠在一边编干草,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
“该我了!”
王小丫拍着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石子扔进第三个格子,单脚跳了过去。
她摇摇晃晃的,笑声越发张扬,堪称粗犷。
王沐霖趴在猪圈的阴影里,手指死死抠着柴刀的木头柄,他盯着王小丫的笑脸,只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恨不得直接冲出去给他们三个一人一刀。
不知道等了多久,几人终于起了身。
“小丫准备洗漱睡觉了!”
“你们洗,我马上就来!”王小丫玩上瘾了,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继续跳着格子。
林筠和吴恙只好先进了屋。
王沐霖的呼吸急促起来,机会来了。
他盯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的背影,握紧了柴刀。
这里距离院子只要几秒钟,他就能冲过去,王小丫那个傻子背对着他,根本不会察觉。
他可以先砍断她的腿,让她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
“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落在他的后颈。
王沐霖猛地抬头,一张惨白的脸正倒悬在他面前,血红的嘴唇几乎贴到他的鼻尖。
是个穿着嫁衣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滴着水。
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个血红的窟窿,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王沐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没发出声音,连滚带爬地往后逃,结果一头撞进了猪圈,几头猪被惊醒,哼哧哼哧地围了过来。
王沐霖瘫软在地,浑身发抖,晕了过去。
为了避免天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吴恙此时正蹲在吱呀作响的木床边,专注地将一条细长的板凳往床沿拼接。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用手指丈量着板凳与床板之间的空隙,“这个板凳这么细,会不会容易从中间的缝隙摔下去啊?”
林筠正倚在门框上洗脸:“应该不会吧,你睡觉喜欢动的话可以我睡外边。”
“我试一下!”吴恙小心翼翼地躺上临时拼凑的“加宽版”床铺,他的后背刚接触到板凳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他猛地坐起身。
“不舒服?”
“叶白英,好像在周围!”
林筠的动作顿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屋外。
院子里,王小丫还在专心致志地跳着格子,月光下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晃动,四周寂静如常。
“小丫,刚才有人来过吗?”吴恙环视四周。
王小丫茫然地摇摇头,继续蹦蹦跳跳地数着格子:“三、四、五...…”
于此同时,打着哆嗦的王沐霖终于敢睁开了眼,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幻觉?”王沐霖有些怀疑地坐起身,却刚好被一头猪撞了一下。
他喘着粗气骂道:“连你也敢撞老子?”
之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羞愤转为了愤怒,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举起柴刀就往最近的猪身上砍:“去死!去死!”
刀锋砍进猪的后背,鲜血喷溅而出,猪发出凄厉的嚎叫,猛地撞向围栏。
“轰!”
年久失修的木头围栏轰然倒塌,沉重的横梁直接砸在了王沐霖身上,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压在了下面,几头受惊的猪踩踏而过,直到他的身体彻底不再动弹。
林筠几人顺着声音连忙赶来,月光下,猪圈里只剩下一滩暗红的血迹,和一把生锈的、卷了刃的柴刀。
第52章 穿山锥
这下, 不仅林筠和吴恙刚搭好的木板床睡不了了,其余人也都一并被围栏垮塌的声音惊醒。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和诡异的寂静。
林筠奶奶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眼睛瞟向那滩血迹又急忙移开:“造孽啊......这, 这咋跟王家交代......”
林爷爷铁青着脸, 拍着背安慰她。
几头猪在院子里四处窜逃,正好拱上了在一旁捂着鼻子打电话找人的林卓城。
他狼狈地踩着那双早就黄不溜秋的皮鞋躲闪, 嘴里憋不住蹦出几句咒骂。
等到救护车和警车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把抢救工作和案件调查一并完成时, 天已经蒙蒙亮。
王沐霖死了。
如果把结果再具体一点, 猪身上那几道翻起的伤口便能大致还原出事情的经过,一个半大小孩半夜拿着砍刀躲在别人屋外, 想要做什么并不难猜。
说得难听一点,这属于是自食其果罢了。
可毕竟人死在了林家院子, 即使没有刑事责任,该有的赔偿必须要有。
对于林卓信而言,出钱除了晦气以外算不上什么事情, 但赔偿给谁却让警察也没了辙。
前两天王家媳妇人不知去了哪里, 至今还没找到。
几个警察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旁的王小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