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昨晚,谭知风却发现这水滴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那一场混战之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的法力损伤了它。这水滴是应龙上一世临死之前留给他的,既能帮他感知博的存在,又能在博面前隐藏他的气息。如果这水滴裂开,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那……他还能在博面前保护自己吗?
谭知风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他加快脚步走出了巷子,水滴的温度又渐渐降了下来,它还没有完全失效,至少,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谭知风一边想一边往前走着,广文馆离麦秸巷不远,很快就到了。他正琢磨着怎么进去,却意外的碰见了吕扬。
“咦,谭掌柜,你来的这么早?”吕扬热情的拉着他:“走,我带你去找陈青。”
谭知风跟着吕扬走进广文馆,广文馆不大,却有一种宁静而神圣的气氛。冬日下午温暖的阳光照着,香炉中青烟袅袅,两旁斋房里学生们大多在奋笔疾书,先生坐在上头翻阅已经交上来的一张张墨卷。谭知风吸吸鼻子,清冽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吕扬走进一间斋房,往后走了几步,对拿着本书正在愣神的陈青耳语两句,陈青惊讶的抬起头,往谭知风这边看来。
他两眼发亮,很快又变得暗淡,慢吞吞站起身,往外走着。
谭知风在院子里找了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了,很快,陈青来了,他眼神中闪烁着紧张不安:“知风,我……”
“坐下来说吧。”谭知风指指一旁石凳,顺便把食盒递给了他:“听周兄说你们下午要去天清寺,可能顾不上用晚膳,这是我们给你做的。”
陈青打开看了看,里头刚做好的莲花酥一个个下半部分包着叠的一折一折的桐油纸,用线系着,上面像一朵盛开的花,里面清香甜软的果馅带着一点蜂蜜味儿,闻上去就让人心情舒畅,食欲大振。
陈青看起来很高兴,但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谭知风尝试着开口道:“子衿,每次看见你,都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虽然谭知风对自己的谈话技巧很没有把握,但他决定跟陈青好好聊聊。陈青是第一个光顾他的酒馆的人,也算是他们来到开封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谭知风知道,眼下,陈青所面临的困难远不止这点感情上的挫折,他还年轻,不管他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他都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成长,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这段时间,酒馆开张,忙忙碌碌的,也没坐下来跟你好好说会儿话。”谭知风放轻声音,对陈青说道,“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讲给我听?”
这会儿广文馆的院子里非常安静,树影投在陈青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显得他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清了。
“知风……”陈青鼓起勇气,侧头看着谭知风的双眼,他再次感觉到了头一回看见谭知风时心里的那种悸动。他想起,冰冷而阴暗的早上,这个干净而平凡的少年回过头来,目光是那么澄澈,那么通透,让自己瞬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光明。
陈青往远处看去,冬天晴朗的天空中只有一抹淡淡的浮云。他想了想,低声道:“你,你想必早已听说了,我和我家中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陈青停下来看了看谭知风,见谭知风认真听着,便继续道:“我……我娘并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从小到大,爹对我们母子两个一直非常冷淡,早早就,就把我们送出家,安排在另一处宅子里头,派了人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却很少来看望我们。”
陈青目光渐暗,接着说了下去:“……小时候,我对我爹虽然有些怨恨,但好在还有我娘在我身边陪伴着我,可几年前,我娘忽然就不见了!”
谭知风看着陈青那焦急的模样,马上就明白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么大,他轻声问道:“你娘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呢?”
陈青垂下眼睫,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确实留了封信,说我已经长大了,她要回去看看,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为她担心……”说着说着,陈青两道浓眉紧皱:“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在我心里,只有她一个是我的亲人!”
他声音发颤的:“我去找我爹,他却说我娘本来就是个怪人,她早晚要走,叫我回去好好读书 ,不要乱想……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们,现在就连我娘也离我而去了,难道娘不再喜欢我了吗?我讨厌我爹,还有他……他的妻子,我想,他们都讨厌我和我娘,可只有我娘,替我爹生了我这一个儿子,下人们总是议论……”
说到这里,陈青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恨:“说我娘以前是个要饭的,说爹当时只是为了找个人为他生个儿子,好有人继承他的家业。他的正妻压根不许他纳妾,不知他们从哪里寻到了我娘,我娘也从不肯对我透露半分她的身世。况且他们还说,大娘最恨我,也恨我娘。因为是我娘让她和爹之间有了隔阂。她、她是那么独断专行,强横、不讲道理的一个女人!有好几次,我觉得她甚至想害死我和我娘!一定是她把我娘赶走的!我、我一想到这些,就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陈青!”谭知风出声打断了他:“你听我说,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因为别人嘴里的那些谣言就胡思乱想。子衿,你看……”
谭知风把莲花酥拿了一个出来:“我听说这是开封有名的点心,你肯定知道它的来历吧?”
陈青见那莲花酥很是精致,脸色缓和了不少,拿起一个瞧着,道:“怎么不知道,这说的是狸猫换太子的事——刘太后和太监吕槐勾结,用狸猫换太子陷害官家的亲生母亲李太后,太后被打入冷宫,含冤投身莲花池内而死。天上三位仙人施展法术,以芙蓉重塑李太后的肉身,使其成仙升天。顷刻间莲花盛开,满池芬芳……”
“那只是传说罢了。”谭知风道,“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此。刘太后虽然没让官家和他的生母相认,却也不曾害过她。当年官家去洪福院祭祀李太后,打开棺椁,发现李太后是以皇太后礼下葬的,且用水银保存着尸身,被害一说也只是虚言。官家还因此感叹——‘人言其可信哉?!’”
陈青眸光一闪,喃喃自语:“人言……人言岂可信哉?!”
谭知风点点头:“虽然不能什么事情都想得太好,但也不用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糟。”说着,他站起身来,继续道:“你娘的离开可能有她的原因,或许她有她的苦衷,正如你娘所说的那样,你已经长大了,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她知道你足够坚强,她知道,你一定能撑过去,你早晚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她相信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是啊……”陈青心里陡然一松,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仿佛霎时间消失了。他跟着起身,看着谭知风:“你说得对,不论我娘在哪儿,她、她心里一定有我,我不能让她为我担心,我不能让她失望!”
“没错!”谭知风冲他笑笑,“好好读书,早点考入太学,或者是明年考过发解试,让别人看见你的本事,不是为了你爹,是为了你娘,为了你自己,靠你自己的本事,为你自己挣一个未来,将来,谁也不会再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第62章 秘密
陈青心头阴云消散, 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容,谭知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是心头一紧:“子衿,你有没有想过,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这个……”陈青脸颊顿时通红:“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我、我第一次看见你, 我觉得你……你和那些与我来往的人都不一样, 你……你让我觉得, 自从我娘走了以后,头一次, 我觉得我的日子过得没那么沉闷了。”
他顿了顿,又开始继续说了起来:“从我娘离开那年,我爹开始命人拿一些‘门当户对’的姑娘的画像给我,说是要挑一个家世好的让我早点成亲。”他厌恶的皱起眉头:“可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就算跟他们去那些酒楼, 我看到那些姑娘,闻到她们身上浓浓的脂粉味儿, 我也只觉得不舒服!直到、直到有个同窗问我……”
“他问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儿?”谭知风已经渐渐明白了。
“没错。”韩青点头,“后来……后来我就干脆告诉我爹,说我喜欢男子。他气坏了,直接把我从宅子里赶了出来。我靠我娘留给我的钱租了这地方, 我想快点进学……”
说着说着他忽然烦躁起来:“可我爹总是不肯放弃, 他甚至说,我就算是喜欢男子,也得先找个女人,成亲生个孩子才成!不过知风, 你放心, 我才不会听我爹说的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管过我, 这时候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如何过日子指手画脚……”
“不,”谭知风摇头道:“子衿,关键不是你爹想要你做什么,而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先前问你是否喜欢男子的那个同窗,后来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哦,他一直想和我结为契兄弟,后来,我也觉得有些新鲜,就答应了,可、可真的要和他走到那一步,我实在接受不了,因此没过多久之后,我也就不再怎么和他往来了,他倒是也没有纠缠很久。可,可我觉得那是因为我其实不喜欢他。现在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