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酥脆的蓑衣饼一端上桌,几个书生顿时抢了起来,陈青回到桌边坐下的时候,盘子里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一块。
“给你留的。”其中一人道:“果真好吃,我以为这饼都是咸的,想不到也能做成甜的,还有蜜香。”
谭知风重新给汤瓶加上滚水端了上来:“以蜜代糖,怕你们待会儿吃不下,所以特意弄清淡些。”
几人顿时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掌柜刮目相看,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了两句。谭知风后面厨房里没准备太多东西,方才打发猗猗去买菜,半天还没回来,他只能自己出门瞧瞧。
今年是个寒冬,冷风不停倒灌进长长的巷子,谭知风虽不怕冷,却被风吹得有些脚步踉跄。眼看快到巷口,猗猗那不紧不慢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谭知风松了口气,上前伸出手,刚要帮他提手中的东西,忽然耳边却响起“铮”的一声,颈间那水滴坠子光芒闪烁,仿佛烧了起来。
猗猗吓了一跳,忙将东西扔下,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谭知风,谭知风扶住对面的墙站稳了,却见在水滴坠子的光芒照耀下,眼前冻的发白的砖墙上,一点点浮现出一个黑气腾腾的手掌大的眼睛。
谭知风对猗猗使了个眼色,猗猗便装作若无其事:“怎么,东西掉了?”两人低头找了一会儿,抱着袋子,快步往巷尾走去。
两人惊魂未定的踏进屋内,几个书生还在谈天说地:“周兄你今年考进了太学,你们那斋房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给我们几个听听。”
谭知风把东西拎进后厨往地上一放,和猗猗面对面的站了一会儿,有些疲惫的抬手揉着眉心:“这两天你们进进出出,没留意那东西么?”
猗猗摇了摇头:“都没什么异样,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这一带住的都是书生,那边新门瓦子杀猪巷附近都是妓馆,要么就是茶坊,白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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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凶宅?
谭知风看了一眼外头的几个年轻人,桌上最后一块蓑衣饼也被陈青吃了,他们还等着上正餐呢,于是便打开了猗猗带回来的东西,开始一点一点收拾整理,想了想,他指着颈间水滴对猗猗道:“有这东西护着,他发现不了我们。不过,既然他留了记号在这里,会不会是……”
“他也找到了你想找的人。”猗猗低声道:“恭喜你谭知风,你找对了地方。”
谭知风却无意接受猗猗的道贺。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喘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似乎有些发抖:“待会儿你去跟灼灼和裳裳说一声,这些天千万别在巷口附近用法术,其他的,一切照旧。”
猗猗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神色,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谭知风一边洗好锅灶将几根骨头丢进去熬汤,一边把猗猗买回来的肥瘦相间的一块肉在案板上放平,拿着刀熟练的切起肉来。
让客人干等着实在是有些不太礼貌,以后得多备些笋脯、果干这样的小吃。谭知风努力不让自己继续思考巷口发生的事,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砧板上的肉上,就在这时,灼灼满脸忧色的走了进来,迟疑着开口道:“猗猗说……”
“不用担心。”谭知风在围在身上的蓝棉布上擦了擦手,安慰她道:“他应该在不少地方都留了记号。小心点就是了。”
说罢,又指了指猗猗拿回来的那几个纸包:“把这杏片和梅子姜捡些送出去,让猗猗来帮忙端风炉。这汤熬的差不多,肉也腌着,待会儿就可以招待客人了。”
灼灼“嗯”了一声,面色恢复如常,开始捡果子,一边捡一边道:“我说知风,你这屋子弄不好真是个凶宅,你知道吗,我刚才听那人说,先前太学有个常到这儿来买油饼的前一阵子也跳河死了,官府正查着呢,说不定哪天就把你叫去问话,你说,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啊!”
“暂时不换。”谭知风道:“刚才在巷子口我有点失态,不知道有没有被那黑眼看去,万一这会儿就走,你说像不像被发现了跑路?”
“还有那天晚上……”谭知风一边把那一片片腌好的薄的像纸一般的肉在一个大盘子里码好,一边微微皱起眉头回忆:“……我有点怀疑,那晚……那个人……我不想放弃任何线索。”
“唉,随你随你。”灼灼把那两盘果子端了出去,随后猗猗进来端走了烧的正旺的风炉,外面的人们接连询问:“到底吃什么?”
谭知风亲自将浓香雪白的汤端到风炉上放好,每个人面前摆上一个小碟,里面是冒着鲜味,撒着点点碎绿的酱料。他用长长的竹箸夹了肉在汤里轻轻一涮,先放在陈青眼前的酱碟里,抬手一让:“陈公子请先品尝一下,看合不合口味。”
陈青自己夹起来放进嘴里,肉还热腾腾的,酱料也带着些微温度,他还没来得及咬,那肉好像就已经化在了齿颊之间,只留下一股鲜美的香气。
“子衿,到底怎么样?”另几个人方才本来吃了几个蓑衣饼,不算太饿,这会儿闻了香味,忽然就觉得肚子咕咕直叫,不等陈青答话,自己捞了盘里的肉学着谭知风的样子就往锅里涮。陈青却回过神来,问洛知风:“这是什么?兔肉,这到底叫什么?”
谭知风道:“今天什么都没准备,只有这个做起来快些。有人管它叫‘拨霞供’。”
“‘拨霞供’?怎么还有个这么雅的名字,是掌柜你自己起的?”那个太学生忍不住问。
账台后的猗猗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指着在雪般的汤锅里翻滚的鲜红的兔肉,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别看我,不是我做的诗,书上说的。”
“哎呀,我等苦读诗书十年,学问竟不如膳夫庖人,惭愧、惭愧!”几人口齿含糊的叹息几句,马上就顾不上说话,开始如风卷残云般的消灭起了锅里的兔肉。
谭知风转到账台后,看着他们心满意足的模样,心想,这顿饭总算又糊弄过去了。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吃饭并不是一项必须的活动,其实,在来到这儿之前,他也没想过以做饭为生,只不过,见的多了,见别人吃的多了,好歹也知道好吃的东西长什么样子,这倒是对他帮助不少。
他眼前模糊出现了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他走近了,坐在桌边,手持着汤匙慢慢搅动,专心地品尝着,时不时抬起头来,对着谭知风笑笑,英俊的眉目间满是温柔。
“别想了。”猗猗抬手将自己在看的那本书伸到谭知风眼前:“一看你那丢了魂儿的样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看话本吧,我刚从书坊里头买的。万般人生不如意,一卷奇闻笑忘之。”
“有理有理!”对面几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纷纷鼓掌:“这是……”
“这是我说的。”猗猗仍旧板着脸。
一众读书人又笑了起来:“哎呀,谭掌柜,你这伙计真是妙语连篇。”
其中一人道:“你们懂什么,大隐隐于市嘛,失敬、失敬!”
眼看几人已经吃了不少兔肉,谭知风又让灼灼端上准备好的面片、笋片、鲜蘑片和切好的豆腐,煮了一锅素面汤。涮过肉的汤本来就香的很,鲜味都融到了面里,陈青他们一人捧着一个大碗,不顾读书人的斯文,连汤带面一口气全都吃了下去。
谭知风拿着猗猗硬塞给他的那卷话本,坐在账台后头看着陈青和他的同窗说说笑笑。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开这么个不卖酒的酒馆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么多年都在寻找和躲避中生活,他也开始学着在东奔西跑的间隙中,享受一点过日子的乐趣。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那天巷子里的侧脸已经变成了夜幕下的剪影,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方才墙上那个冒着黑气的眼睛,谭知风的书一页都没有翻,他的手下意识的又摸上了颈间那已经恢复平常温度的晶莹水滴。
陈青看似不经意的时不时往账台后扫上一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谭知风和陈青目光相触,谭知风对他淡然一笑,陈青却害羞的把头转了过去。
窗外飘起小雪,几个客人虽没喝酒,却兴致高昂的在桌边谈天说地,一个个被屋内的炉火照的满面红光。
灼灼和猗猗闲来无事,也一人拉了个树墩过去坐在一旁,几个人聊得十分投机,一会儿聊聊边境的战事,一会儿聊聊隔壁杀猪巷里的趣闻,裳裳挪到谭知风身边,拉拉他的衣角好奇的抬头问道:“知风哥哥,杀猪巷里住的是谁?他每天都要杀一头猪嘛?”
不知道为什么太学附近两条街都开满了妓馆,杀猪巷就是其中一条。谭知风笑着拍拍他的头:“没有,那是漂亮姑娘住的地方。”
几个书生闻言哈哈大笑,有人开始揶揄另一名年轻一点,姓李的书生,听起来那人似乎在杀猪巷里有个心仪的乐娘,灼灼一听就来了劲:“李兄弟,要不要阿姐我给你出点主意,保管马到成功!你是想先来个‘人约黄昏后’,还是想直接‘帐暖度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