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风心里不停打鼓, 恭敬的低着头听对方继续说着:“……后来因为桑似君的案子,展昭和令兄定下计策, 暂时委屈令兄在开封府关押几日,当时我去狱里见他,他果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我当时就想, 此人绝不是庸俗之辈。后来案子破了,我一直想请你二人前往开封府再见上一见,展昭却劝我说,你们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百姓和心中的正道, 绝不是沽名钓誉的人, 也不希望因为这些事而受到打扰,我想了想, 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因此我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暂时作罢了。想不到,如今竟有人妄图趁着边关战局未稳,借着太学开馆广招天下士子之机挑起事端,他们竟敢用数千名国之栋梁的性命做赌注,作为筹码来威胁我大宋的安危!因此,这次我必须亲自前来太学,确保士子们都安然无恙,否则我岂不是愧对皇恩,愧对所有的开封百姓?!方才,我出府之时,忽然想,此次若能将那些人抓获,又是你和徐玕的功劳最大,我何不趁此机会,来麦秸巷向你道一声谢呢?”
谭知风听了这番话,一时头脑有些发懵,他实在没想到,太学和麦秸巷只有一街之隔,这位大人物竟然会冒着风险亲临此地,他抬起头来,见对方肃然端坐,面容镇定而沉静,目光中没有一丝惧意,他顿时心生敬意,又拜了拜,答道:“大人,展大哥说得对,我……和徐玕,我们两人只不过是两名普通的百姓,但我们正如所有百姓一样,都希望天下太平,我们能自食其力,安居乐业……’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但……但徐玕曾对我说,历朝历代,太平岁月能有十年,二十年,就已经很难得了。剩下的年月,老百姓的日子大部分都不怎么好过。”
对面几人听罢,面色都显得更凝重了,王朝马汉先前都是山中的草寇,见识过不少民间疾苦,闻言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谭知风顿了顿,接着道:“徐玕问我怕不怕打仗,我说我不怕,但我怕无辜的百姓因此送命,其实,从去年年末到现在,就在开封城中,就有人因这各种争端而惨死了不是么?或许,在他们眼里,一两条人命算不了什么,但、但因为我听过、见过这些活生生的人,我、我能感受到他们曾经有过的喜怒哀乐,我……我不觉得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应该如此被牺牲的。”
“所以,”谭知风说道:“所以我和徐玕并不后悔卷入这些纷争,我们还会继续、继续做我们能做的,虽然我们现在能做的并不算多。’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大人,站在他们背后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人,又或许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更难对付,但大人,您不要谢我,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您,也不是为了朝廷,我们只是为了和我们一样渺小的芸芸众生,我只是希望……希望他们,在余生中都常常有像您和我这样坐下来和朋友、家人一起安安静静吃点可口的家乡点心的机会。”
那名文士看向谭知风的目光骤然变了,从一开始的温和、平静变得有些讶异,渐渐的,他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许,甚至是敬重。他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谭知风一拜,道:“受教了。”
这时,房门轻轻一响,进来的,是一名身穿短衣长裤,商贩打扮的男子,他朝谭知风对面的人一拜,凑上前去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人神色微微一变,他点头道:“知道了,你们继续守着,他们一旦动手,便将他们一网打尽,记住,千万不要伤害徐玕。”说罢,他又对身后几人把手一挥,道:“走吧。”
这回轮到谭知风惊讶了,他开口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说话间,只听后院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喊道:“走水了!太学学宫里走水啦!”各种混乱的声音穿过了并不宽敞的街巷,谭知风虽然一直在等待这这一刻,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了手脚,他穿过后厨往对面看去,只见太学附近的天空中已经冒起了阵阵浓烟,附近的百姓尖叫着四处奔散,商贩们急匆匆的扔下货摊夺路而逃,但谭知风马上发现,奇怪的是,太学里居然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传出一点动静。
谭知风回到前厅,发现那几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灼灼还如梦初醒的站在桌边,一见谭知风就拉着他问道:“知风,刚才来的是谁啊?哦对了!咱们是不是得去救火?!”
“走!”谭知风带着灼灼两人一起朝麦秸巷外跑去,然而刚到巷外,就看见一队队军容严整的禁军兵士从各个方向涌来,齐齐朝着太学逼近。谭知风不禁放慢了脚步:“这到底是……”
他正在疑惑,忽然前面有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逆着人流,朝谭知风走了过来,这两人一名身姿高大挺拔,另一人则修长匀称,潇洒从容,即使在禁军士兵中也显得十分出众,格外引人注目。谭知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两人越走越近,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可就在此时,其中一人已经加快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停下之后,抬手将半遮住脸的兜帽往上一抬,微笑着抬手在谭知风脸上轻轻一拍,对他说道:“谭贤弟,别来无恙呀?”
“白……”灼灼刚吐出这个字,白玉堂便对她一眨眼,抬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灼灼顿时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闪,拼命点头:“知道、知道。”
“太学里已经无事了。”展昭从白玉堂身后走到他旁边,他怀中抱着两套普通开封府士兵的衣服递给了谭知风:“有徐玕和文惠在,火势已经控制住,知风,我知道你一定心系徐玕的安危,我带你去看看。”
谭知风也赶紧点头,和灼灼二人一同套上衣服,带上软帽,跟在展昭白玉堂身后往太学走去,他们刚走了几步,只见太学那边一片学宫中青光闪动,所有的人都惊讶的抬头望向天空。这光芒越来越强,如同火焰燃起的烟尘一般冉冉升起,一直冲向太学上方的天空,这奇异的景象让行进中的兵士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边不断指指点点,有人道:“莫非是孔圣人显灵了……”
他话音未落,太学里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清越、悠扬的吟诵声,众人侧耳听时,那声音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文惠……是文惠大师!”禁军中也有不少人去天清寺听过文惠讲经说法,此时纷纷议论道:“原来他早已在太学中设坛做法,怪不得大人能及时得到消息,调遣我们来这儿守着呢!”
谭知风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青色的鸟儿振翅从太学重重学舍中飞了出来,在学宫上方不断旋转。那鸟儿飞了三圈,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滴飘落下来,打湿了谭知风的脸颊。谭知风却没有低头,也顾不上擦拭,他仍旧仔细往空中看去,果真如他所料,细看之下,在那鸟儿伸展开的双翼之后,那沉沉乌云之中隐约盘桓着一条青黑色的巨龙的身影。
雨越来越大,逃跑的人们却都停住了脚步,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太学上空那只青鸟身上,不少人停下来跪在街旁,异口同声的高声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究竟涅槃……”
展昭抬起衣袖替谭知风挡了挡不断落下的雨水,低声唤道:“知风?”谭知风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随他一同往太学走去,这时,大雨已经将太学中冒起的浓烟彻底浇灭了,禁军兵士将四周团团围住,展昭趁机带谭知风从一扇侧门走了进去,谭知风进去一瞧,这原来是一间太学里的先生们用来休息的斋室,斋室中端坐着方才那位中年人,另一人和王朝马汉都站在他的身后。展昭拱手一拜,道:“包大人,我二人来迟了。”
谭知风身后的灼灼惊讶的拽紧了谭知风的衣袖:“他?他是包大人?!知风,这不是开玩笑吧?包大人难道不是又黑又老,怎么会……怎么会是个白面书生?!”
第103章 太学
大雨过后, 屋里泛着一层淡淡的水汽,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谭知风惊奇的发现, 院中廊下摆满了一张张的桌椅, 却不见一个来考试的学生。他正在疑惑, 却听甲衣簌簌作响, 两个开封府的兵士走进来对着堂上躬身一拜,道:“大人神机妙算, 太学内和隔壁国子监,还有这条街上四五处有人故意纵火,我等已抓了十三人锁在廊下,听从大人发落。”
谭知风听到这些人都已经落网,不禁松了口气, 但此时他最担心的是徐玕——徐玕上次受伤刚刚痊愈,这一次神力肯定消耗殆尽了, 如果他不能赶紧好好休息一下,恐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站在一旁的展昭看出了谭知风的担忧,他走上前去,对包拯道:“大人, 您一直想见见知风, 我二人便将他带来了,现下您公事繁忙,若是您暂时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带他去隔壁等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