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不情不愿的走到前面打开了大门一瞧, 来的不止陈青,还有周彦敬、吕扬和几个年轻人, 除了今天没考试的周彦敬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吕扬一进门就掏出一串钱丢给灼灼,对她说道:“灼灼姑娘,劳烦你去给我们打酒, 越多越好……总算考完了, 我们今日是不醉不归啦!”
“哎呀,你上次给我们带的黄精饼就是这家做的?”其中一个年轻人对吕扬道:“味道实在不错,连我爹吃了都连声称好,二弟, 你和掌柜的熟, 让他再给我做两盒咱们带回去孝敬大伯,让他跟国子监的先生们美言几句, 好歹……好歹给咱们留几分面子……”
“好啊!”吕扬往后厨看了看,一口答应下来,“哎,都考完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来来,先品品茶,尝尝点心,待会儿我再从杀猪巷那边请几个乐娘来唱曲子,这一个月,可把人憋坏了,咱们先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这会儿,灼灼也从外面打酒回来了,众人一闻到酒香,马上都兴奋起来,灼灼为他们把酒斟上,他们便开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不一会儿,其他考完的士子也陆陆续续来了,和陈青、吕扬他们一样,这些年轻人也纷纷解下腰中钱袋,要灼灼去给他们买来好酒,一个个都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谭知风见状,便吩咐灼灼将早先准备好的姜辣萝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还有水晶脍一盘盘盛上,端出去给这些士子们佐酒。灼灼在新来的几桌之间来往招待,忙忙碌碌,谭知风自己也端上木盘,将前些日子用黄精做好的凉果送到了陈青他们桌上。
随着吕扬他们前来的那些年轻人听说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俊美少年就是这家酒馆的掌柜,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们的连声称赞让谭知风越来越不好意思:“诸位平日都是开封城里七十二家正店的贵客,我这间小脚店简陋的得很,做的这些东西多半也都是乡下的做法而已,准备的算不上多么精致,用的食材也很平常,诸位之所以不嫌弃,大概是日常的膳食丰盛,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吧。”
灼灼好奇的在一旁看着,小声问猗猗道:“谭知风干嘛这么谦虚,那些人都是谁啊?”
猗猗不屑的瞟她一眼:“那些都是和吕扬一起就试国子监的考生,怎么说父辈的官职也在七品之上,况且你没听见吕扬和他们之间如何称呼吗,我想,他们应该是吕氏一族的后辈,当朝宰相家里就是一个侍从外人都要给他几分颜面,知风能不对他们客气点嘛。”他看着仍然一脸疑惑的灼灼,忍不住又揶揄了一句:“招待世家子弟,像你这样的行为举止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知风只好亲自出马了。”
“胡说什么!”灼灼至少听懂了最后一句,板着脸狠狠揪着账台上的绿萝叶子一扯:“我这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做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哼!”
灼灼正准备一展歌喉,却被谭知风叫住,让她再去准备些清茶给没打算饮酒的士子们。“让灼灼姑娘给我也点杯茶吧。”周彦敬苦笑着道:“哎,年纪大了一点就比不了这些年轻人们了,饮酒只能饮上两杯,否则第二天头昏脑沉,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周兄你都考上太学了,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这些人今日的辛苦。”陈青在一旁道:“今年太学和国子监来考的人都比往年多了数倍,而且竟然有人趁机纵火,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知国子监那边如何,我们这边大部分士子预先都毫不知情,差役们打开暗门让我们离开的时候,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可不是么!”吕扬也道,“我们那边去的都是禁军,一个个严阵以待,要说如今也真是不太平,去年冬至有人上街行刺,今年馆试又有人放火……这是什么年头啊……唉!”
“二弟慎言。”吕扬身边一位面貌端庄严肃的年轻人低声提醒他道:“咱们还是不要妄议国事,以免给父亲还有叔祖惹麻烦。”
“嗯。”吕扬闻言也不再说了,一举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
谭知风正要离开,陈青却忽然叫住了他:“对了知风,怎么没见着徐玕啊,他当时是和我一同入场的,按我们在门口领的牌子,他的座位在我隔壁斋房里,可我出来的时候往隔壁斋室瞧了一眼,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他应该早就做完文章离开了吧?”
谭知风心里一沉,连忙思索该如何回答。这时,猗猗绕过账台走了过来,在谭知风肩上一拍:“灼灼说,你哥哥早上走的时候嘱咐过了,他馆试之后或许会去城南办点事情,叫我们不必四处寻他。”
谭知风“哦”了一声,回头看着猗猗,猗猗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不信?你自己去问灼灼吧。”
谭知风终于找到了个脱身的机会,他和猗猗一起来到后厨,灼灼正在满意的欣赏着自己刚点的几杯茶上浮动的茶沫,猗猗则低声对谭知风道:“小心,你不知道外面有没有……那些人。”
谭知风点了点头:“多谢你帮我解围。”
猗猗继续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你和我今早刚刚回来,在太学前和徐玕碰了一面。众目睽睽之下,他和你并没说什么话,因此他也不可能告诉你他的去向。还有,你要知道,徐玕现在应该和那些纵火的人一起关在开封府,如果他们相信徐玕没有告密,那么他们应该去开封府营救徐玕,而如果他们怀疑是他告密,他们现在应该四处搜寻他的下落。总而言之,我们要想点办法,尽量转移他们的视线。”
“我……”谭知风听了猗猗这一番话,心里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脑海里一直在思索的许多事情,却并没有因为猗猗的话而水落石出,有些疑问反而越来越深。他抬眼往外望去,士子们觥筹交错,欢笑满堂,早上那一场虚惊都在被他们选择性的遗忘了。这是他们最放松,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暂时还不愿去想这次馆试的结果,他们尽可能的犒劳着自己,让自己觉得前一段时间的闭门苦读是真正值得的。
可是,在这些人看似温和愉快,无忧无虑的笑容中,谭知风却隐隐感到暗潮汹涌,仿佛还有什么等在后头,他慢慢收回目光,对猗猗和灼灼说道:“我们要找的,是这一切真正的主使,他一直躲在幕后,但他却知道徐玕的一举一动,他……他就在我们身边,或许,就是他,亲手杀死了阿元。”
“啊?!”灼灼大惊失色,“噗”的一声挤出了一堆茶沫浮在青瓷碗上:“他是谁?”
谭知风刚有几分清醒的头脑又变得混乱起来,他摇头道:“暂时……我也还不能确定。但我觉得今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待会儿,让裳裳找个机会,替我去开封府给展大哥和白大哥报个信儿吧……”
想到徐玕已经陷入了沉睡,猗猗和灼灼的脸色都变的更凝重了。谭知风抬手轻轻在他们肩上一拍:“别怕,咱们能应付得了。这样吧,灼灼,你不是一直想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领吗,你去给大家唱几首曲子,让他们好好欣赏一下。”
“现在……我,我唱什么?”灼灼犹豫的问谭知风道:“大家都欢天喜地的,你总不能让我去唱歌剧魅影吧。”
“天,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猗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大家如今都希望蟾宫高中,你要唱,就唱’折丹桂‘如何。”
谭知风不忍心听猗猗教灼灼唱歌,于是便又端着木盘走了出去,吕扬正对他那一行人的几个侍从抱怨道:“什么?没请到乐娘?这才什么时辰?杀猪巷就这么忙了?”
“您不知道,”其中一人道:“今日就试太学、国子监还有各个学馆的得有数千人呢,馆试结束之后,好多人都去了那些乐馆听曲子,所以……”
“哎,大家要是想听,我来给大家唱上几曲怎么样啊?”说话间,灼灼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雪白细长的手轻轻一拍,笑盈盈的看着酒馆里的士子们。今日灼灼穿的是一件新做的浅绛色的窄袖衫襦,显得她纤腰盈盈不足一握,身材窈窕,娇美动人。方才她一直在堂内穿梭,很多人没仔细瞧清楚她的相貌,这回她往账台边一站,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知下一瞬, “啊……”灼灼一开口,那嘹亮而清澈的声音如同惊雷划破了天际,吓得谭知风手中的一个瓷碗砰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碎的不能再碎了……
第106章 余音绕梁
灼灼稍一停顿, 放声唱道:“玉斧折丹桂,锦绣拂银河……”
灼灼的唱法和那些“低吟浅唱”的乐娘们完全不同,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华丽而高昂, 到最高处却一样悠扬婉转, 收放自如, 她刚唱了两句,酒馆里的气氛马上就发生了变化, 座上的读书人们一开始虽然也和谭知风一样吓了一跳,但此时却似乎也听出了灼灼歌声中的美妙之处,有人轻声赞叹,有人则起身拍起手来。
待她唱道:“蟠胸虹气千丈,捧砚唤宫娥……三度花攒五马, 一笑毫挥万字,何处不恩波……”谭知风听到士子们交头接耳的道:“原来这曲子, 就应该像灼灼姑娘这般唱法,才能显出那’虹气千丈‘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