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雨楼不止是一座楼。
他们的势力遍及京城各门各府,当家的动动手指头,就能牵动朝廷中央的网络,在地方上引起不小的震动。论起政治上的影响力, 藏龙卧虎的少林武当, 可就远不及处在京城的金风细雨楼了。
白二当家平日所见的,俱是三品以上的达官贵胄, 前番若非过府来看诸葛神侯,铁手也是见不得他的。
铁手就冲喊他那声哥,便把金风细雨楼的门槛踩烂也要约到白愁飞。
白愁飞只愿见一人,见木耳一人。
见面的地点在城外十里亭。
十里平野一点亭。平野上无树无屋,一眼望到边,也就是没有埋伏。
金风细雨楼购置这块地,便专门用以会友和谈判,好显示双方都没带人的坦诚。
铁手不想白愁飞头次见木耳约的就是十里亭,隐约猜出两人可能有什么瓜葛,他不敢懈怠,跟傅红雪紧守十里之外的地界上,生怕出什么事情。
白愁飞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带。
十里一点亭,十里一个人。
夕阳慵懒地铺在他鹅黄的祥云纹长袍上,流淌进手指边的白玉酒盏里。白愁飞斟满一杯金光潋滟的清酒,放在木耳面前。他又给自己斟一盅,伸手做个“请”的姿势。
木耳仗着不怕毒,一饮而尽。
白愁飞不料他这般干脆不设防,倒显得自己喝得慢了,连忙也一杯下肚,又给两人的酒杯斟满。
木耳不跟他客套,直奔主题:“两件事。”
白愁飞笑着说:“两件事是一件事。”
“怎么说?”
“头一件,端木神医。第二件,张无忌。”白愁飞也不打哈哈,直截了当说,“木掌门帮我第二件,我帮木掌门第一件。”
木耳一口回绝:“不可能。”
“手心手背都是肉。木掌门愿为宋青书舍掉傅红雪?”
“当然不是。可反过来也不行。”
白愁飞自己端起面前那盏酒一饮而尽:“如此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没什么好谈。”木耳扣了下桌子,就起身,“你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和你打一架的。”
白愁飞把玩着手指间的空酒盏:“木掌门要替宋青书出头,也不必这样。张无忌的相好千千万,你还能都出得了头?”
木耳听他这么讲,有的好聊,复坐下来,把自己杯中的酒饮掉一半。
自从木耳发现自己喜欢连城璧,他就喜欢跟别人探讨感情问题,从前他对这些都不屑一顾的。
他问白愁飞:“你既然知道张无忌的相好千千万,还倒贴他做什?他哪里好了?”
白愁飞用胳膊支着大理石的酒桌,手掌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木耳:“谁说我倒贴他来着?”
这目光像极京畿外逃难的灾民看见官府的施粥棚。
木掌门被盯得不舒服,把剩下的半杯喝完压压惊:“所以你也不是专门喜欢他的,你也有旁的喜欢的人。”
白愁飞收回胳膊,又给两人满上酒:“快有了。”
“那你就不要纠缠他。”
“那我纠缠你可好?”
这说的是人话?活脱脱第二个耍嘴皮子的叶开!
木掌门要抄起非魔打人。
白愁飞总归不是叶开,不至嬉皮笑脸,他改口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木掌门既不喜欢旁人管你,也不要管旁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白愁飞端起酒杯敬他,好掩饰自己的不安。
他没有那么喜欢张无忌,也不过与张无忌平平无奇地睡过一夜。好歹睡过一夜的人,听着丐帮要搞个杀人大会,他总归点拨下人去救他一命。白愁飞本不放在心上,随口一提,谁知张无忌的渣名江湖太盛,传着传着就成了两人是一对儿,把张无忌抢回京城就成了天字一等的大任务,搅得半个江湖风生水起。
这也是为什么丐帮死了那么多人,跑了张无忌,却一点难都不敢发的缘故。人家的相好是蔡相的干儿子、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谁还敢说去把张无忌追回来。
白愁飞现在反过来想杀了张无忌。
江湖的流言他本不放在心里的,谁知流言里竟传他是下面那个,有些小本子说书的还讲的绘声绘色,实在叫人生气。他只想把张无忌抓回来,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一番再送他去死,以正视听。
不过比起张无忌,他忽然发现藏匿张无忌的木掌门更可口,更诱人。
越看越诱人。
酒水变得乏味。
白愁飞将木耳的酒杯拿过来,满上,饮了一杯。
他的味觉才慢慢回来。
木耳莫名其妙:“我就是说错话,白二当家也不至于连酒都不让我喝。”
白愁飞对真正喜欢的人不想用强,也不会放任不管。
他问:“木掌门可有喜欢之人?”
他不是老实巴交的傅红雪,木耳才不会跟他说自己喜欢连城璧。
白愁飞心底里暗狂喜一番,波澜不惊地道:“木掌门该尝试着喜欢别人,也就能理解旁人喜欢你的心境。就像这杯上的味儿,亲口尝过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白愁飞又将木耳用过的那杯送到唇边抿了抿,这回连酒都没倒,干个空杯。
神经大条的木耳便是连城璧那等直白的表达都体察不得,白愁飞读书人式的隐晦套路他更不明所以。他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意思是让我多点喜欢连城璧,先处起来?
木掌门不同意:“他若不喜欢我,岂非很没面子?”
白愁飞悠悠地道:“换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总需有人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木掌门听得纠结,索性趴在桌上:“那我等他好了。”
白愁飞可真为难。说了好像要挨打,不说吧他也不说。他只能理解为两人火候未够,还需慢慢感动木耳。
他决定先退一步:“这样吧,木掌门不与我决斗,我帮你引荐小圣贤庄。旁的也没什么要求了。”
“真的?你会这般大度?”
白愁飞听木耳语气,暗想上番丐帮行动真的给木耳带来极其不好的印象,倒显得他像个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阴谋家。他自诩的确如此,可在看上的人面前,伪装总是必要的,于是他再退一步:“我也不去找张无忌的麻烦,只消他不再提认识我便是。”
木掌门来此的目的就是为宋青书**的,现在情敌表示退出多角恋的圈子,算任务完成。木掌门兴奋不已,自觉应敬眼前这位明智的人一杯,见他老拿着自己的杯子,不得已只好拿过他的杯子,主动给两人斟满,碰一杯。
白愁飞见状心里乐开了花。
小圣贤庄的门很快为木耳打开。出来迎接的是个浑身上下都透著书卷气的儒生,连腰间那柄长剑的剑鞘里都镌刻着普通人看不懂的书墨。
白愁飞没来,这位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张琳琅还是一眼认出他要接待的木掌门。这等才俊,难怪白二当家要做这人的裙下之臣。
张琳琅再整衣冠,不好失礼于天人,更恐被比得黯淡无光,才迈出脚步,来到木掌门面前,寒暄几句,做个请入的手势。
木耳对张三当家印象很好,庄重矜持,待人不热不冷,完美地契合君子温润如玉的品性,一看就是特有文化的读书人。对待读书人木掌门是恭敬的,因从前长歌就是重读书的地方。
小圣贤庄,倒也大致相当长歌门。
这里当家的和太师父俱为当世大儒,往上追溯十几代都是孔孟荀的正宗嫡系。辞官离朝不敢落寞,在京畿边上创立小圣贤庄。他们气儒并修,内家外家一点不比他们的学问差。
小圣贤庄的宅子很大,兼之设计曲折,走好一阵木耳肚子的那几句诗文都聊完了,还没走到中庭。
木耳想起件十分关键的大事,忙问:“端木神医治一人要几钱?”
“本姑娘治病不收钱。”房顶上传来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坐在飞起的檐角边上,端碗闹着热气腾腾的荞麦面吃得津津有味。端木神医只往傅红雪这边看一眼,又低头吃她的面:“这人我不治。”
木耳忙拉拉张琳琅的袖子:“三当家引荐也不成么。”
傅红雪这才道:“原来是端木姑娘。我已找她看过了。”
第55章 心病无药
“你找她看过了, 什么时候?”木耳犹如给人从脑门敲一棒,整半天闹得那么神秘,竟还是寻着个看不好的医生。
不待傅红雪回答, 端木神医已从房顶跃下, 手中托着的那碗面汤颠都不带颠。待她走近木耳才见到, 这人竟在以内力持续给面汤加热。她将碗筷递给张琳琅, 三当家的懂她,手接过也催动内力替她给面汤保温。
端木神医嘴里嚼着面, 腾出三指往傅红雪脉上一搭,立马收回,嘴里的面正好全下肚。她从张琳琅手里端回那碗面,忙啜几条,嘴里又有了东西, 边吃边道:“承三哥的情,我看了, 治不好。”
傅红雪并不意外,也不沮丧,拱手向神医致谢。
木耳急问:“到底是个什么病?”
端木神医瞧着傅红雪,略带遗憾:“脑里的淤血本姑娘已除了, 余下的心病治不好。”
“心病?”
傅红雪紧张起来, 想让端木神医别说下去。
这可叫端木神医更知道病灶所在,她笑起来:“似乎又可以治了。”
木耳不由跟着激动:“怎么个治法?”
“你嫁给他!”
张琳琅跟木耳都给这粗鄙之语吓一大跳。
再看傅红雪,又直挺挺地倒下了。
张琳琅忙唤几个后辈学生把傅红雪扛进屋里去。几个身着小圣贤庄校服的儒生手脚勤快地抬头,才触到傅红雪的身子便“哎呀”一声, 他们的手几要给烫掉层皮, 就似摸过烧过的炉子那样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