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道:“就是因为你想着连城璧,所以我才受不了。”
他绕个圈,其实是想说, 我也是喜欢你的,可你不喜欢我。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木耳也不知是霍天青在问, 还是空气在问。
“因为他是富可敌国的无垢公子?”
或许有段时间木耳是这么想的,后来便不这么觉得了。他不能问连城璧要钱,他也不想问连城璧要钱。便就算他身上没有一文钱,木掌门也不会介意的。
“他未必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未必能保护你。”
木掌门不需要别人保护, 他自己就很厉害。他现在都不确定璧璧还能不能打得过他,可至少第一次跟璧璧遇见的时候,他反倒想保护这个人。
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这个问题比起赚钱、学武功、建门派要难多了。
就像天边划过的流星,不知什么划过来的, 它就划过来了。
据说这叫“荧惑守心”, 现世的时候意味着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当年秦王朝那么强大, 就毁于这颗该死的星星。
霍天青临走前告诉木耳,连城璧要勤王,从来不是一个秘密。
皇上知道,七王爷知道,连城璧也知道他们知道。
泰山之行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所有人都会去,因他们总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狼群生存的方式就是咬死对方,直到剩下最后和最强的那个。
霍天青想做留下来的那只。
连城璧却想木耳永远只做看狼咬狼的观众,不要跑到狼圈里来。
陆小凤知道这份心思,所以装了糊涂,任凭他把散功的药粉投放到嵩山派的井水里。他跟花满楼则把木耳的琴偷偷藏起,假装是霍天青偷走的,叫他不能胡乱出去管江湖外头的事情。
只有用最残忍的方法,才能浇灭一个人心中最炽热的渴望。
在花满楼的小楼呆小半个月,木掌门天天吃饱就睡,偶尔到镇上散个步,活像刚入坑时走不出新手村的模样。
他感觉自己长胖了。不知道以后轻功跳上跳下的会不会要耗费更多的体力。
陆小凤这个人不会说话:“你好像肚子圆了些。”
“承蒙你们两人照顾。”木掌门嘟囔句。这两人藏起木耳琴的事情,木耳也是慢慢才知道的。他手中无琴,却可以自制琴。但不知为什么小镇上总买不到想要的丝弦。好容易用神行术出去买回来,晚上没做好的琴第二天要么被水淹要么被火烧,显然就是自己人搞的鬼。
木耳不知两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只知道他打不过他们,尤其是手中没有琴的时候。
偏生木掌门又不敢离开花满楼的小楼。霍天青早放出消息去,要嵩山派的其他人都在此地聚集。木掌门怕走了,万一他们图谋不轨,赶来的弟子会掉入圈套。
他就只能这么跟两人耗着。看他们虽然藏起了琴,倒没别的企图。吃好喝好,俨然当祖宗供着。
陆小凤这个人据说鬼点子多,木耳只好去跟花满楼说情。
木耳让花满楼把陆小凤赶出去,与他咬耳朵:“你们是哪边的人?”
花满楼笑了:“你这边的。”
“我这没有边。”
“有。不入场的边。”
花满楼的眼睛里没有表情,总是带着空洞的笑。可他的话总是缓缓而来,像风似地吹进耳朵。
木耳起身:“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就要走。”
花满楼说得不错。既然他们没有恶意,木掌门也就不用担心嵩山弟子们会被他们害,就可以放心地走。
花满楼又道:“请你体谅我。我说了你就走,我就罪过了。”
木掌门面对人情总是难以拒绝的,他问花满楼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告诉他。
“天子,在泰山祭完天了。”花满楼忽地换个话题,“镇上的人说还有七日才祭天,是我要他们那么说的。”
木耳眉角一跳。他本来算得好好的,就算旧琴被毁,做新琴也只消一夜就可。谁知花满楼竟聪明到叫镇上的百姓误导他泰山封禅还未到,叫他不知不觉地错过了。
木耳急忙问:“谁赢了。”
“天子无恙,七王爷安好。”花满楼这句话叫木耳心里一空,天子七王爷都没事,就是璧璧输了。
花满楼接着道:“他也无事。”
说来也是上天垂怜。那日的泰山上来了不下百个江湖门派,部署了不下千位羽林高手,据说连埋伏的人都不知道身边是有是敌。就在三波人准备火并的时候,山下传来新的蒙兀大王帖穆兵犯雁门关的消息。
三路人都算不到忽烈会死得那么早,也算不到帖穆会那么迫不及待跟大宋开战。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下令先动手,就是民族的罪人。
于是本来要血流成河的泰山,那日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本来要一展身手的武林人士,全给调到雁门关外,或营救主和派的萧峰,或刺探敌情军需。一日之间,他们回到了五年前两国交战的时代。
连城璧和太师府这头总是有些不占理的。人们会说,是因太子从蒙兀出逃,才引发的两国战乱。好在皇帝陛下并不愿趁此大做文章,替太子开脱——蒙兀人觊觎我边境已久,早晚要来!
就这般三派又缓和了他们的关系。又像从前那样貌合神离。
连城璧不敢再来找木耳。当初既然泼出水,就不可能再收回来。
花满楼没替连城璧辩白,也没有什么可替连城璧辩白的。袭嵩山,吞五岳,他做就做了,连花满楼和陆小凤也是侥幸地猜度连城璧是为了与木耳切割,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心底是个什么想法。
信与不信,爱与不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花满楼弹指间,房里墙壁的一块不起眼的砖头就凹陷进去,机关弹出的匣子里,装着木耳的非魔柔音。
这种事情不能听陆小凤的把别人关在这里一辈子,也不可能把别人关在这里一辈子。未来如何,还要靠木耳自己抉择。
木耳抱起琴,谢过花满楼。
他要去找连城璧。
如今的江湖上所有人都找不到连城璧,甚至连齐太师要见他都难。这是三派言和的一个前提,必须有人背锅,必须有人入魔,否则怎么解释把武林人士都聚集到泰山还想当着天子的面争斗的蠢事呢?怎么上下一心共抗外敌呢?
连城璧就是这个祭品。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魔教教主。
“曲洋和刘正风的事情你记得?”
花满楼善意地提醒他。
木掌门道:“我不是曲洋,也不是刘正风。”
后来他才想起,花满楼当时这么说,是提示他可能在两人的埋骨处遇到连城璧。
就是在这衡山的雁荡峰上,连城璧第一次跟他说,自己是无垢公子,自己喜欢他。那时候的木耳还很迟钝,根本没听出他的意思。
峰顶站着那个人,红银相间的侠士服,月牙状的鎏金面具。
木耳在峰上呆了五个月,终于逮到他来这的一夜。
木耳从来不确定他会来,只是感觉他会来,而且会在夜里来。于是这一百五十天里他每到晚上就用神行术飞到峰顶,跟打卡似地定点就来。来的时候是春天,见他已经要入秋了。
那个人的面具还是那副面具。福州见过,没认出来;武当山上见过,还是没认出来。现在不用认也知道是他。
面具底下透出的眼睛里,有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木耳厌倦了表情读解,读不懂里边是愧疚还是无所谓还是悲叹生不逢时。
唯一的做法,就是将琴中的影剑拔出,指向那个人。
那个人的嘴角反而多出一抹笑。
是木耳最喜欢的笑,目空一切的自信满满的笑。
他的袖中露出剑,也是木耳最喜欢的袖中剑。
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任何确信,木耳就是喜欢,从头到脚的喜欢。哪怕那个人真的那般狠心地对他,哪怕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利用他。就像现在,那个人用袖中剑指着他,不知是想取他的性命,还是吓他一吓。
“你听好了,所有我失去的,都要拿回来。”
木掌门冲对面喊道。
那个人也冲他回喊:“迟了,你失去的太多,永远拿不全。”
两人俱不声响,只有袖中剑和影剑交织。兵刃碰撞的声音响彻在雁荡峰头,与那些秋天打算要离去的大雁悲鸣应和着。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既然一个非要拿,一个觉得拿不够,那就用一辈子慢慢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之前挖的坑多多少少都填上惹,可能这个结局不是最甜的,改来改去还是觉着这个最好。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还有谢谢编编的关心。我们下一本洪荒同人3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