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整齐形状较好的牙齿上下一合,将价值不菲的琥珀糖嚼得粉碎。
咔哧咔哧,像是巨兽在啃食猎物。
从血肉到骨头,一点一点拆吃入肚。
罗肆抖着手放下pass,齐遥pass,顾莫狰pass。
叫牌结束,定约四黑桃加倍,顾莫狰坐庄,凤璟首攻。
就像罗肆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凤璟一样,凤璟的目光也一直都没离开过顾莫狰。
而现在,凤璟依然保持着看向顾莫狰的姿势,挑衅般放下一张沉甸甸的——黑桃6。
防守方首攻打出庄家的将牌,这叫反向调将。
老辣又自信的打法,像巨兽的獠牙一样锋利。
罗肆颤巍巍地明牌,放下最后一张牌的瞬间,他急切地去看顾莫狰的表情。
顾莫狰的神色很自然,标准的扑克脸,但是……顾莫狰没有第一时间给出指令,告诉罗肆要打什么牌。
他在思考。
顾莫狰思考的时间越长,凤璟脸上的笑容就越浓烈。
高手过招,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很显然,顾莫狰的赢墩不够,除开将牌外,顾莫狰手上的大牌不足以拿下这一局。
在大牌流落在外的情况下,位次显得尤为关键,如果拿着大牌的是上家,那就可以用飞牌的方式调出上家的大牌,创造新的赢墩。
然而,拿着大牌的凤璟偏偏是顾莫狰的下家,顾莫狰打出的每一张牌,都会落在凤璟手里。
顾莫狰思考的时间已经明显超过了正常范畴,但凤璟并没有催他的意思。
大少爷只是翘着二郎腿,一下又一下摇晃着陶瓷糖盒,一颗糖接着一颗糖往嘴里送,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看上去高兴到了极点。
诡异的画面,看得桌上的其他人头皮发麻。
在罗肆的记忆中,大少爷一直都是眼高于顶、不通人性的形象,就算是赢牌也是面无表情地赢,哪像现在,这么……活泼。
牌还没打完呢,高兴先写在脸上了,这还是那个“平等地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的大少爷吗?
罗肆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明白,只能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牌局上。
他的牌技虽然很一般,但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凤璟拿出加倍的瞬间,他就知道他的四黑桃叫错了。
虽然错的是他,但因为庄家是顾莫狰,失误的后果和压力,全都需要由顾莫狰独自承担。
桥牌中所谓的“搭档”,就是这么一回事。
相互信任,相互托底,以默契为连结,共同作战。
罗肆看不见顾莫狰的手牌,不好判断局势,凭直觉猜测,罗肆觉得他们差的赢墩不会太多。
两墩,或者只有一墩。
非常小的差距,只要防守方出现一点点失误,就有翻盘的可能。
但……指望凤璟失误吗?
罗肆满心歉意地看了一眼顾莫狰,并满是阿Q精神地自我安慰道:打牌这个事有输有赢是正常的,输给大少爷,不算丢人。
等大少爷赢了牌,他们再顺势恭维大少爷两句,不就能自然而然地和大少爷拉近关系了吗?
这么一想,他可真是为顾莫狰的追人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顾莫狰终于开口了。
顾莫狰看向凤璟,言之凿凿道: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给我颗糖,放你一马。”
在罗肆断气般的吸气声中,凤璟把糖盒往兜里一揣,一双银眸里盛满顾莫狰狂妄的目光,恶狠狠地开口道:
“梦话就在梦里说。”
顾莫狰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板起了脸,对他的搭档罗肆给出了这局的第一个指示:“黑桃5。”
罗肆沉默地拿牌,齐遥沉默地出牌,牌局在一片沉默中正式敲响了战斗的号角。
在庄家不浪费时间的情况下,一副牌打起来非常快。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场上就只剩下最后四墩牌了。
凤璟手牌还有两个花色,红桃和草花,红桃从大到小为K、Q、10,草花单张K。
草花A已经被打出,将牌也已经全部出完,这张草花K,无疑就是场上最大的牌之一。
顾莫狰的手牌是和凤璟相同的两个花色,数量也能一一对应上,红桃A、J、2,草花单张9。
顾莫狰出牌,他打出草花9,被凤璟以草花K拿下。
然后,凤璟陷入沉默。
从上帝视角来看,凤璟手中的红桃KQ10,和顾莫狰的红桃AJ2,是妥妥的冤家牌。
如果继续由顾莫狰出牌,作为上家的顾莫狰不管怎么打,都要在红桃上输两墩。
这两墩输张,算上顾莫狰之前已经输的一墩,以及刚才输给凤璟的那张草花K,顾莫狰一共要输四墩,也就打不成只能输三墩的四黑桃定约了。
但是现在,出牌权被“投入”到凤璟手里,由凤璟来出牌。
如果凤璟出红桃K或Q,顾莫狰会出红桃2输掉一墩,让凤璟继续出牌,并赢得接下来的两墩牌,一共只输一墩;如果凤璟出红桃10,顾莫狰则会用红桃J拿下一个赢墩,随后用红桃A拿下另一个赢墩,也是只输一墩。
原本板上钉钉的两个输墩,就这样变成了一个。
原本要输的牌,也就这么赢了下来。
胜负的转折点,是顾莫狰主动送到凤璟手里的那张草花9。
这是一种只有当场上只剩两个花色时才能用的技巧,叫做“投入”。
防守方避免被庄家投入的方式有很多,但可惜的是,不管是什么应对方式,都只有在手中的花色被削减之前才能发挥效果。
在之前九张牌的博弈中,凤璟没能算到顾莫狰的杀招,此刻,也就只能咽下被“投入”的苦果了。
短暂的思索过后,凤璟明牌认输。
什么,这就赢了?
罗肆不敢相信地看向顾莫狰。
顾莫狰则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凤璟。
汹涌的气势从大少爷身上褪了个干净,凶兽眨眼间就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猫咪,不怎么开心地抬起爪爪舔毛。
作为罪魁祸首的顾莫狰一点都没有欺负小动物的良心难安,而是火上浇油般调侃道:“现在就认输吗,准备给我三墩,让我四黑桃加一?”
凤璟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垂在耳边的雪发都被气得炸开了几根:“你别得寸进尺,算你打成了还不行!”
顾莫狰坏心眼地重复了一遍凤璟的话:“算我打成了?”
凤璟:“……”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那是大少爷气急败坏之下拉开椅子推开桌子试图走人的动静。
刚走出去没几步,大少爷身后传来了一个悠然的声音——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凤璟回过头,看见顾莫狰伸出手,缓缓摊开。
四指朝上,勾小狗似的勾了勾。
凤璟咬了咬牙,球鞋狠狠蹬地,“噔噔噔”地走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糖盒,重重拍进顾莫狰手心。
那画面,仿佛驯兽师训练宠物握手似的,看得罗肆一愣一愣的。
放完糖盒,凤璟也没说话,“噔噔噔”地又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出活动室的大门。
牌已经全部打完了,凤璟现在走人,谁也影响不到,符合桥牌礼仪,没什么可以诟病的地方。
非要说的话,凤璟影响到了他自己——他这么一走,也就无法得知自己最后的排名了。
尽管输给了顾莫狰一副大牌,但是今天的比赛一共打了十二副牌,仅仅一副牌的发挥失误,大概率是无法将凤璟从原本的第一名拽到第二名的。
按照一开始那个只有顾莫狰和凤璟听懂了的“交易”——当凤璟最终的排名不是第一时,顾莫狰才能拿到一整盒三思糖,在最终结果尘埃落定之前,糖的归属其实还不能确定。
然而,在凤璟心中,“输给顾莫狰”这件事的重要性,显然远远超过了最终的排名,无论排名怎样,凤璟都愿意把一整盒三思糖都给顾莫狰。
凤璟这么一走,作为搭档和跟班的齐遥不得不也跟着一起走。
临走前,齐遥的目光在顾莫狰身上徘徊许久,仿佛是出于好心般提醒道:
“你最好小心点,凤家大少爷非常记仇,你今天赢了他,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顾莫狰随口道:“不可能吧,他连你都‘算了’,还能针对我?”
凤璟不在,没人听得懂顾莫狰的怪言怪语。
齐遥原地困惑了片刻后,丢下一句“总之你自己注意一点”,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去,牛啊你!你打赢了凤璟!你太神了!”
罗肆一直等到齐遥走出去好久,才敢开口吹捧顾莫狰。
吹捧的同时,罗肆心中也燃起了一些隐秘的同情。
他这兄弟哪里都好,做事靠谱智商高,桥牌水平也是人中翘楚,就是太……太直男。
牌打赢了,但是把凤璟得罪死了,本末倒置了这不是?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罗肆也不打算纠正顾莫狰了,追人这事儿吧,要看缘分,好马配好鞍,烂锅配烂盖,不合适的人最终走不到一起,那也是非常正常的。
抛开压在心头的忧虑后,罗肆看向顾莫狰手中的三思糖,难耐地咽了口口水:
“义父,您这糖能不能给我吃一颗啊,不瞒您说,这玩意我眼馋老久了,我之前在网上看,二手倒卖都好几百一盒……”
“我哪有糖?”
顾莫狰笑着反问道。
罗肆很诧异:“你手里拿着的不就是吗?”
话音未落,顾莫狰当着他的面,摇了一下糖盒。
盒子里发出一声空响,是空气撞击空气的声音。
顾莫狰把糖盒放到桌上,示意罗肆自己拿去试试。
罗肆迟疑地拿起糖盒摇了好几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糖盒里已经一颗糖都没有了。
——凤璟早就把糖全吃完了,只留了个空盒子给顾莫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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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握手
凤喵:挠挠挠!
从活动室回宿舍的路上,罗肆一直都在喋喋不休地说同一个话题。
“我和你说,你摊上大事了!大少爷绝对生气了,不然为什么给你个空盒?你说说你,你好好的招惹他干嘛,他可是凤璟!”
顾莫狰本来没想理,被说得多了有点烦了,才敷衍地回道:“怕什么,法治社会,就算是凤璟,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罗肆忧愁道:“法治社会他也可以合法地搞你啊,他可是凤璟!”
“他只是个普通人。”
顾莫狰低声道。
罗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凤璟要是普通人,那世界上就没普通人了!”
顾莫狰深深叹气。
凤璟如果真有那么非同寻常,上辈子又怎么会因为几只蝼蚁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真实的凤璟,不仅不如传闻中那样无所不能,反而常年身处比寻常人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的环境之中,甚至因为环境过于特殊,养成了喜欢渣男的特殊口味。
上一世的顾莫狰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但是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如果他猜得没错,今天过后,天性慕强的大少爷就该想法设法地和他搭档了。
曾经的他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大少爷的邀约,但是这一次……
他可得好好问大少爷收点“利息”才行。
罗肆看顾莫狰这幅满不在意的模样,顿时也不想多说了,自暴自弃道:“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一天算一天……对了,刚才那个四黑桃坑了你,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哪个食堂?”
顾莫狰摇摇头:“下次吧,刚才会长发消息我没看到,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我得赶紧去一趟学生会。”
罗肆抱怨道:“我去,你这学生会怎么一天到晚有事啊,这都几次了,你就甘心给他们当免费长工用啊?”
顾莫狰坦诚道:“年底就是换届选举,我准备竞选学生会会长。”
罗肆一惊:“我去,还有这一茬呢,那你现在辛苦一点也是正常的,怎么样啊,有多少把握能竞选成功啊,需要兄弟给你拉拉票不?”
顾莫狰谦逊一笑:“只要凤璟不参加竞选,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罗肆脸色大变:“大哥你别乱立Flag,太吓人了!啊啊啊!退退退!”
顾莫狰被罗肆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原地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挥挥手和罗肆道别,前往学生会。
活了两辈子,顾莫狰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凤璟。
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的呢?
比起猛兽,他对凤璟的印象,更偏向于一只漂亮矜贵又喜欢挠人的傲娇小猫。
混熟了以后,会发现这只猫其实还挺好欺负的。
一天的社团活动顺利结束,活动室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社长方明晅。
桥牌社是Z大规模最大的学生社团之一,在社团联合会的话语权非常大,作为桥牌社社长,方明晅每次活动过后都有不少收尾工作要做。
比如收拾活动室、整理牌卡、将今天的出勤情况上传系统,以及为即将到来的八校联赛制定出校内选拔机制……
今天的工作完成得还算早,全部解决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方明晅突然听见了一些异样的动静。
特地换了一身黑衣黑裤黑鞋的大少爷悠哉悠哉地走进活动室,嘴里嚼着一块泡泡糖,间歇性地从嘴边吹出粉红色的泡泡来玩。
“你来了。”
见到凤璟的刹那,方明晅像是一个终于等到医生宣判的绝症病人一般,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他起身为凤璟拉开了椅子,动作熟稔自然:
“坐吧,你今天走得早,没看到排名,你和齐遥是东西方的第一,南北方第一是顾莫狰和……”
“不重要。”
凤璟打断了方明晅的话,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开口时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马上就是八校联赛了,你觉不觉得,我们每周的训练时间太分散了?”
方明晅笑笑:“你想把一、二、五的活动时间,改到二、三、四?”
“哟,你还挺聪明。”
即便目的被看穿,凤璟也并不觉得尴尬。
他可是凤璟,他想要什么东西,有遮遮掩掩的必要吗?
凤璟一边吹泡泡糖,一边坦白:“比起让学生会改时间,还是让你改时间比较简单。”
就像是吃过熟食的人无法忍受茹毛饮血的生活那样,见识过顾莫狰的牌技后,凤璟对社团活动的期待,完全被“想和顾莫狰打牌”取代了。
他确实没打算放过顾莫狰,但是他的“不放过”,并非齐遥和罗肆想的那种“不放过”,而是想要每次社团活动都和顾莫狰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不放过”。
如果顾莫狰的时间安排不过来,那他就让桥牌社的活动时间,跟学生会彻底错开。
方明晅点头道:“可以,我晚上回去以后就在群里发通知。”
凤璟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小事,手机上说一声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方明晅笑了笑,指出了凤璟此行真正的目的:“你想和顾莫狰搭档?”
“是啊,当然了。”
凤璟承认得很痛快:
“你想办法帮我安排一下,理由嘛,就用‘为了迎战八校联赛,选拔战队成员’,或者‘根据社员的性格特征,重新安排搭档’之类的……”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方明晅摇头,“你给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桥牌是双人游戏,搭档之间的默契比牌技更难培养,一旦绑定后就不会随意更换。
在桥牌界,找不到好搭档的高手大有人在,以至于出现了一个有趣的说法——
找搭档比找老婆还难。
而凤璟现在的做法,相当于要把别人领完证的“老婆”给撬走,这种操作,不论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说不过去的。
凤璟傲慢道:“有什么不行的,罗肆去年一场市级比赛都没参加,就是来混混日子的,他和顾莫狰搭档不是浪费吗,我不觉得他会有意见。”
方明晅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觉得,只要罗肆松口,顾莫狰就归你了?”
凤璟瞪圆了一双银眸:“当然了,不然呢?”
方明晅看着凤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顾莫狰吗?”
“……?”
凤璟没能听懂方明晅的言下之意,皱起眉头抱怨道:“你说什么呢,说清楚点。”
方明晅拉开抽屉,将厚厚一摞《申请书》放在凤璟面前:
“两千四百分翻盘的那天,你以为只有你慧眼识珠,看出顾莫狰水平高超?罗肆混全勤申奖学金,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顾莫狰的水平不同寻常,大家同样心知肚明。十份正式申请,还有六七个在线上和我提过想和顾莫狰搭档的……能考上Z大的,没一个是傻子,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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