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小弟都是这样的,他能满足他们的开心情绪就够了,实在不愿从外界汲取和感知情绪是没关系的。针对秦西酣说的事情,时载跟叔仰阔悄悄说了下,男人淡道“为什么要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确定自己的情绪”,时载就更放心了,小的就是跟大的学的。
也有道理,有的人需要通过社交来展现或者汲取快乐,但像叔仰阔和仰云这样的人,他们能在自己或者时载这里表现和汲取开心,就根本不想要多余的交流。
对这一点,时载挺开心,自己给他们的够了,的确不需要他们去跟别人交换情绪。
就像一个拿着棒棒糖的小朋友,面对其他小朋友提出“交换品尝”时,以“我能确定自己的糖很甜,为什么要跟你换,也许你的不合我口味,对我来说纯粹是费时费力”为理由拒绝——这样也挺好。
不过,时载虽然自小孤零零长大,也会有自己怕的时候,却不是内向的人,认为人和人还是要交朋友的,今天我帮助了你,明天你帮助了我,跟蒋自擎和谈埙就是这样开始的,尤其是初进社会事业起步时,抱团取暖总比单打独斗要好嘛。
对此,叔仰阔有些不高兴,让他不要再跟别人“抱团取暖”了。
时载一万个无语,臭男人一涉及到这种问题,就脑子短路,胡乱理解。还坚持自己不需要跟人处成朋友关系,合作赚钱就够了,说什么若一个人有价值、别人自然趋之若鹜、若没有、再好的朋友到最后也就那样。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时载把这当作屁话。
这是还没从政斗里走出来呢太子殿下!平民老百姓多的是没有绝对利益关系的朋友。
不过他们不愿意就算了。
时载为此已经让自己不再担心,发愁的是仰云跟叔仰阔说的那句话“我要长大一点点了,我有点儿怕”。怕什么呢?时载没看出苗头,也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去看仰云的那天晚上,三个人再次睡一间屋,时载跟仰云闹了许久,粉团子还把几天的趣事都告诉他,除了对秦西酣不愿意提,别的都没什么。时载也明白他为什么不太喜欢秦西酣了,明明自己玩得很开心,有人非得派个“监工”来监视着自己有没有不开心,确实烦。
周五晚上,仰云回来之后还给他们带了隔壁城市的小特产,也无异常。
周天,一家三口去公园里野炊、露营,就着月色,时载旁敲侧击地说了下自己十六七岁时候的经历,但仰云除了心疼他,也没就势说一说自己有什么“怕”的。
到新的一周,时载抽出一天时间去找仰云的老师聊了聊,跟秦西酣说得差不多,时载就跟老师说不用太关注仰云,他不自闭,就算是在外面有些内向,但有什么错呢?内心满足开心就够了啊,能把手艺学好,能让自己有所收获,并不是非得跟人交流才能做到这些。
仍是不知仰云心底的烦恼。
按说,直接问是最好的,但时载明白那种没法说出口的虚无缥缈的情绪,没有具体事件的时候旁人不能真正感同身受,这样的话,沟通是无效的,还会导致仰云再也不想开口说。
这边还没弄明白,叔仰阔针对他跑去找仰云老师这事来了句“没见你对哥这样上心”,时载当时就笑到不行。他怀疑仰云是不是青春期,怎么看起来叔仰阔也有点?
再一次听到,时载笑完了又亲着哄哄,他最近太忙,结束徎州市博物馆的文物配音后,他每天除了做烧饼,准备古玩配音,还跟仰云所在陶艺馆达成了合作,他回收学生们的练习作品,拿到春阳广场去卖,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捡破烂”“变废为宝”,那些练习作品多为盘子、碗和花瓶什么的,学生们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他拿出来便宜卖了,一般人家可以凑合用。
里面也有仰云的作品,看看市场怎么样。
时载帮他提前考察作品风格和市场受众,让仰云能一边学一边调整自己,将来自己开店。
家里有了电脑之后,时载搜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课程来看,每晚都看到很晚。
如此,他最近能分神的只有仰云的那点儿尚未水落石出的“怕”,确实忽略了叔仰阔,叔仰阔最近也忙,虽然又签了三个月的劳务合同,却是在古玩中介这条路上彻底迈开步子,时载不明白这怎么能赚钱,但叔仰阔往他卡里存的钱越来越多,他们已经可以自己买房了。
一家三口聊过,先不急,不确定要不要在这里长待,而且他们的房子当时也是租了半年。
比起他忙起来忽略叔仰阔,男人忙起来却没忽略他,看他认字挺多了,每天几条短信,还每隔两三天送一束新鲜的绿毛球,甚至还有让时载笑了好几天的情书……对比起来,时载这边显得有些平淡如水,叔仰阔那边却黏人得紧,中午他在哪里,叔仰阔就找到哪里一起吃饭。
并非时载真的平淡如水,是心里愈发安稳,所以知道无论怎么样两人之间都不会有误解。
就像叔仰阔两次跟他说“没见你对哥这样上心”,之前的时载可能要难受、委屈,自己这么爱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被质疑?可现在,时载只会埋头拱一拱:
“娇气包,等我七月就不卖烧饼啦,到时候咱们两个多多约会。”
“……真的?宝贝是为了哥?”
“是呀!但也有我自己的打算,再说了,哥不是也为了我没打算长期在博物馆?”
“……什么打算?”
时载笑了下,跟叔仰阔说过之后,男人有些不解,时载认真道:
“我一直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前没条件,现在有了哥和弟弟一起跟我努力,咱们的生活很好啦,我也敢追求自己喜欢的事啦,哥支持吗?”
“……非常支持,小载以后……”
叔仰阔顿了顿没说完,时载明白他想说什么:
“嘿嘿,接下来你多多赚钱,等过一年又是我养哥和云宝啦,好不好?”
“……好,要小载养一辈子。”
“啧,哥太娇气了,穿便宜衣服还过敏,养起来真费钱呢。”
“……”
叔仰阔想说“过敏死不了人”,沉默片刻,吐出句“哥别的地方都不费钱”。时载听了笑半天,这男人一脸认真地表示自己很好养,太好玩了。
时载就是逗人玩儿,叔仰阔就像一盆娇贵的花,他自然要好好养,一开始就是,否则娇花怎么给他开出灿烂的花呢?目前看来,投资正确!叔仰阔现在多能赚呢!
还有盆小娇花,由于生长时间太短,目前还是花骨朵呢。
对于花骨朵除了好好养,还要呵护呢,时载又说起仰云,叔仰阔突然打断道:
“是哥多嘴。”
“哈哈哈怎么会呢?哥,我突然觉得——”
“恩?”
时载因叔仰阔这一句有了新思路,眼睛亮了亮,趴人身上,很兴奋:
“云宝可能确实有点儿自己要长大的不知所措,但是,我们两个最近明里暗里地关心他,他肯定有所察觉的,那点儿莫名其妙的迷茫可能就散了不少,因为他知道大哥小哥一直在默默陪着他,心里安定下来,那些小情绪就没啦。哥,是不是这样?!”
“……可能吧,真麻烦。”
“哥不准这么说!以后我们要继续保持,多多关爱,哥没事也问问他一天都学什么了。”
“……恩。”
“幸亏你大嘴巴!”
说完,时载哈哈大笑起来,叔仰阔又装睡了。
不过时载真的开心,现在男人越来越愿意跟自己讲心思,也是那次闹一场之后,说让他陪着改,自己也很积极地变温和、乐观。想要越来越爱,必须两个人一起努力。
还有粉团子的成长亦是如此,他们两个在背后默默助力,仰云自己也在加油度过成长的迷茫。
还好叔仰阔将他的这句话转述给他,才能有三个人的心照不宣。
时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美滋滋入睡。窗外的楸树开得愈发热闹,芬芳在月光下热烈得好似灿灿星芒,欢快着起舞,随风潜入梦与每一个日夜,迎接着一日胜过一日的灼灼太阳。
美好的六一儿童节。
时载跟叔仰阔本要给仰云好好庆祝一下,谁知臭团子拉了坨大的,啧,憋挺久。
市中心,上次给时载过生日的商场,吃完饭能去游戏厅玩儿。
今天晚上挺热闹,一则周五,二则儿童节,很多家长带着小孩子出来,时载也很开心,跟叔仰阔说有种带娃的感觉,叔仰阔心道,真这么想,当初该让仰云朝他改口,不过没说。
按叔仰阔的打算,今天是让俩小的一起开心。
时载却算了,有心弥补仰云不曾被细心呵护的童年,今日他专属,叔仰阔平静接受了冤枉。
本来要去陶艺馆接人,仰云没让。结果左等右等没见人,时载去了个电话,对方喊着“马上马上”,时载才放下了心,接着对叔仰阔千叮咛万嘱咐——坚决不能让仰云有被凶的感觉。
叔仰阔仍是一脸淡淡,点头。
十分钟后,一个男孩蹦到时载跟前并扑到他肩头时,愣是将时载吓一跳,推开人站起来的瞬间,时载一懵,一惊,再一怔,眼前的这人……他的粉团子呢???!!!
仰云笑嘻嘻的,浑然不觉自己怎么了,时载睁大眼睛,看了眼仍是平静的叔仰阔,转回头:
“云宝,你这身衣服挺好看,怎么破成这样?在班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我自己专门买的这样。”
“什么时候买的?”
“中午啊。”
这几天中午没有一起吃饭。时载简直不愿再看第二眼,仰云自己的买的衣服他连捡破烂都捡不到这么破的。好好的大背心,背后三道口子,前面还有几个洞,大短裤也差不多。
时载觉得他屁股蛋子都能漏出来。
一直以来,时载自觉是家里最开放的,不不不,这跟开不开放无关,纯粹是——丑。
丑得很吸睛。
但是不能说。
再看一眼,时载看到仰云手腕时更是心惊,抓过他的手,拨开祥云手链:
“你还纹身了?!”
“假的,纹身贴而已。”
“……哦。”
“不过我真打算纹,中午时间不够,老板先给我贴了假的。”
刚松下的一口气猛地又提起来,时载正喝水呢,呛起来,眼见着给他拍背的叔仰阔面色渐渐冷下来,被注以目光的仰云却是晃了晃脑袋,自顾自吃冰淇淋。
看到他耳朵时,时载正要说话,仰云道:
“也是假的,嘻嘻。”
“……”
“不过我也准备打个真耳洞。”
时载勉强笑了下,拍了拍叔仰阔的手臂,让他不要表现出任何情绪。
他们这边沉默,仰云还笑嘻嘻的继续“汇报”,想要把头发染成红色或者蓝色,让小哥给个建议。时载简直想昏过去,蒙蒙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一只浮夸的火烈鸟。
他的肉嘟嘟软乎乎的可爱小鸟呢?
不由自主对比起最初的粉团子和现在的,没法对比……简直天差地别,要说今天之前的仰云还能让时载叫一声“我的粉团子”,虽长高了些脸上没那么婴儿肥了,但往他身边一坐总是乖软可爱的,今天的仰云却让他有种时隔多年重逢后不敢相认的感觉。
连带着,说话间语气中都大变样了似的。
仰云口中的“怕”,怎么如今看来更像是——怕他们怕。
没关系,要敢于接受每个家庭成员冷不丁的变化。看了眼叔仰阔,垂着眸不知想什么,时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叔仰阔这样,他准保将人当街扒了,再打一顿。
点好的餐陆续上齐。
仰云盯着看了两眼,却不吃,继续慢吞吞地挖冰淇淋,吃完,自己又朝服务员要了一盒。时载这才拦住,让他不要吃太多凉的,赶紧吃饭,是专门给他点的可爱儿童餐,还有个小帽子。
四周有多热闹,他们这方就有多沉默。仰云跟前的儿童餐看起来不再可爱,无论食物或者什么,脱离了氛围,不被人用喜爱和欣赏的眼光看待时,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第一次见他这样,时载一肚子逗人的话有些没法再说。
但为了正常对待仰云的长大和附带的变化,不让他觉得慌,时载更缓了几分语气:
“云宝不喜欢吗?要不我们再换个套餐,好不好?”
“为什么只有我是这种?”
“你最小啊,我们云宝无论……”
“你可是长大了。”
闻言,时载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那句话还在说着,后半句是“无论多大都是我可爱的弟弟和小云宝”,冷不丁听这么一句,几乎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在得到比方才语气更冷的相同一句时,时载心尖颤了颤,竟不知说什么好。
形容不上来的情绪在身旁一声“啪”的动静中猛地具体——疏离。
对,被疏离。
时载眨巴眨巴眼睛,硬是压住了情绪。另一边,叔仰阔铁青着脸,往桌上摔了筷子,仰云却是梗着脖子,一副“有本事你揍我”的样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几乎是瞬间,时载明白了仰云对专属儿童餐的小别扭,哄道:
“云宝,是小哥想歪了。最近,最近感觉到你有一点点要长大的意思,怕你觉得……怕,所以小哥想这样哄一哄你。若不是这个原因,我肯定要一起跟你过儿童节啊,我们两个每次玩得多开心呢。但是,我难受的时候,你跟大哥会一起哄我,大哥不开心时,我们两个一起哄……”
“我才不哄他。”
“……就是这个意思,小哥想让你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不一样的重视嘛。”
“不需要!”
哐。两声。
是仰云和叔仰阔先后踢开椅子站起来的巨大动静。
劈里啪啦。
仰云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掉在地上,哗啦落出来一堆东西。
时载憋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冲叔仰阔无声拜托了下,让他千万不要凶人,自己赶紧跑过去把仰云的书包捡起来,捡到最后一个东西的时候,时载都快放进书包了,猛地顿住。
重新拿到眼前,一秒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仰云。
他的云宝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地关心他了解他的情绪,本以为云宝在他们的关爱里平稳成长,谁知……是他关心的还不够,还是整个做错了?
拿着烟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快要掉的时候被一只大手猛地夺走。时载还没反应过来,蒙蒙的视线里——叔仰阔已一手拽着哇哇大骂的仰云朝卫生间的方向大步走去。
仰云个子虽长高了些,但跟在近两米的男人后面,小鸡崽似的,几乎是被拖着走,有好几次都趔趄着快要摔倒。前面拽着他的高大男人却是背影都充斥着怒火,一步不停。
有人围观,有人跟自己小孩说“赶紧坐好,你看哥哥不听话要被揍了”,还有人叫来了服务员,怕出事。时载终于回神,浑身冰冷的血液一点点回温,推开服务员朝卫生间冲去。
但,整个卫生间,从最外面的洗手间,被反锁了。
有人要上厕所,推不开门,疑惑地准备去找工作人员,时载抹了抹眼泪,跟人说“维修,您暂时先去外面走廊的公厕”,一连劝走好几个人,时载赶紧拍门。
里面并没什么动静,连说话声都没有。
时载更怕了,在门口低声安抚他们:
“哥,云宝,都冷静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有话咱们好好说……”
“你就会甜言蜜语哄人!!”
“……”
喉头塞了把刀似的,一点点滑进胸腔,划破心脏,时载浑身再次变得冰冷。
连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但很快,他就没功夫难受了。里面猛地响起巨大的哭声,还有什么东西倏地断裂,以及仰云哭到颤抖的“呜呜呜小哥救命,大哥要打死我了”。
时载一脚踹开了门。
狭小的洗手间,叔仰阔一手拎着根断拖把,臂上努筋拔力,脸色沉到极点,一手扯着仰云身上几乎等同于破烂的大背心。仰云靠在墙上,后扒住墙壁的手颤抖着,脸上哭得乱七八糟,这会儿睁开眼睛,猛地哽了下,看眼卫生间外围着的人,自己拽掉衣服,不再哭着求饶,继续骂骂咧咧“你嫌我,我就走,衣服还给你们”,说着还要继续扯自己破烂的大短裤,边挣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