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仰阔到底还是去了,但是没多久就折返。
时载立即抓着他问:
“哥怎么说?他怎么说?”
“……没说话。”
“不是吧???那我自己去!”
“……他、他们睡了。”
时载这才作罢,但心里嘀咕,奇奇怪怪。
倒也能理解,叔仰阔跟仰云似乎很怕他认识太多陌生人,尤其是知道蒋自擎的经历后,那时候叔仰阔就不太对劲,还有前几天电话里说的“小白”,当时男人就没接话。
啧,这还是不太有安全感啊。
时载半靠着窗,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叶茎,大爷似的:
“哥,云宝,放心,我只有你们两个宝贝,其他人都是过眼云烟。”
“……”
“……”
没听到应声,时载转过了头,顿时愣住,继而失笑,老古董要不要这样啊!至于把自己裹得像个大蚕蛹吗!搞得他晚上要怎么着似的!
时载整个扑上去,压在被子外面,揪了揪男人露在外面的耳朵:
“哥什么意思?!”
“……冷。”
“那你耳朵咋这么热,脖子也热,还有……”
手没伸进去,时载被一只大掌紧紧捏住,他这才笑了,眨巴眨巴眼,哼,臭男人就算把自己裹成蚕蛹又怎么样,还不是方寸大乱。
时载就想逗他,手动不了,就用脑袋拱了拱:
“哥亲我一下,我就好好睡。”
“……不合适。”
“我说的是一下!不是好多下!”
“……”
拿怀里人没办法,叔仰阔轻轻碰了下不敢多看一眼的唇,红着耳朵从被窝里起身,将胡闹起来没边的小狗崽整个人塞进自己暖热的被窝,他微微侧了身,留下句“先睡”就出屋了。
人一走,时载跟仰云压着声音笑起来。
时载把被窝重新整理一下,四月半的天冷什么冷,娇气包!
他把被子摊出去一半,冲仰云笑嘻嘻:
“云宝,你赶紧睡,要不哥等会儿不好意思跟我一个被窝。”
“嘻嘻,小哥别哪天把二叔逗得急了。”
“他能怎么?”
“……没什么,我睡啦。”
小鸟果真蒙着被子睡了,时载等了半天,没见男人回来,他刚才都没碰到,男人也太敏感肌了吧,至于平静这么久么。
出去喊了声,时载进屋迷迷糊糊就睡了,没多久,他就笑着钻进了温暖的怀抱。
第二天一早,被窝里只有时载了,好几天没睡这么舒服,时载伸了个懒腰。窗外大片的阳光落进来,山寺的野猫在外头蹦来跳去,虫鸣伴着鸟叫,仿若寺中人,亦是尘中仙。
嘟嘟,叔仰阔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的寮房晨光。
陡崖巍凛,但白日再看,更像耸峙高台,立于其上的三棵树郁郁葱葱,在晨风中轻摆,背朝朝林寺,面向红日东方,每一片叶都泛着蓬勃的光——昨日陡崖,今日高台,昨日临危,今日好景,昨日终究逝然,往后一定逸然。
好春光已来脚下。
时载给三棵树拍了张照,拉着仰云欢快地下山。
直到此刻,他还久久不能平复。电话里听到的事情,他比叔仰阔激动多了。
是徎州市博物馆打来的,要叔仰阔去博物馆补充一下剩余文物的信息。时载也才知道,他们之前上交那些文物的时候,叔仰阔写的好几张纸上面记载着文物的详细信息,甚至还有文物的背景故事、相关典故、朝代知识等,十分详尽。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经过十天验证、查阅资料,竟还没有叔仰阔提供的信息全面,所以馆长亲自打来电话,要叔仰阔去博物馆整理这批文物的资料。
除此,他们还准备做一本书,将这些文物面向大众做以科普。叔仰阔可以试稿,若可以,除了工资还有书稿费。虽然工作不是正式的,或许只能干三个月,但这就是朝前走的一次机遇。
树挪死,人挪活。时载很是高兴,叔仰阔亦会慢慢找到自己的一片天。
至于叔仰阔为何没有很高兴,说是文物原本就是他所收藏,没道理不了解,这次工作只能算作投机取巧。时载当时就不乐意,好多太子就是废物纨绔,整天只知吃喝玩乐享受,不准叔仰阔贬损自己。更何况,若不是他有心提前写了那些东西,哪里会有这个机会,归根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进一步放大就能大放异彩。
男人听了没说话,不过眉眼是微扬的,时载就笑嘻嘻的“殿下英明”,逗得人又红了耳根。
下山之后,仰云直接去了陶艺培训馆,时载则回了家,今天是没法再出摊了,他就在家做了一大锅烧饼,准备下午去录音的时候送给工作人员吃。
才忙活完,蒋自擎打了个电话,说中午来蹭饭,时载又多做了些烧饼。
中午,蒋自擎从影视城过来路过陶艺馆,把仰云顺便带回家。一进屋就嚷嚷:
“载哥,你们家假和尚呢?”
“……什么假和尚,就没当过和尚!”
“呦,我就说,那你……”
话还没说完,蒋自擎就被时载按在沙发上捶了两下。
时载微微红着脸,肯定是谈埙跟蒋自擎说什么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八卦呢,以前也没见谈埙多说多问他的任何事情,谁知道俩人凑一起怎么嘀咕他的。
真没见着时载家假和尚的人影,蒋自擎才信了谈埙的醉话,打了个哈欠:
“我下一部戏演和尚,还想跟他取取经来着。”
“那你给我哥打电话问问呗。”
“……算了,他一脸‘生人勿近’,我害怕呢。”
“哪有,他很温和的。”
“……”
蒋自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那人快有两米高,面无表情地时候一脸凶相,最开始他都担心时载养这么个人会被欺负,这还“温和”上了,啧。
蒋自擎一脸坏笑地凑到时载跟前:
“你俩到哪一步了?”
“……什么意思。”
“啧,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你怎么谈的恋爱,就是有什么身体接触?”
时载“哦”了声,该看的他都看了,上半身他也处处都摸过了……挑挑眉:
“亲过嘴了!”
“呦可以啊,是你主动吧,你哥什么反应,给我详细说说,到时候我就这么演。”
啪——俩人正在沙发上说着话呢,仰云从厨房端出饭菜,很重地放在餐桌上,时载已经做好了饭,在蒋自擎和仰云进门的时候正煨最后一道菜,让仰云看着……这是、怎么了?
仰云放完饭菜,把筷子也摆上,自己扭脸进卧室了。
留下蒋自擎和时载面面相觑,蒋自擎迟疑着问:
“这小孩也喜欢你?”
“……别胡说。”
“我看就是,这小脾气。”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哎,我去看看。”
进了仰云卧室,粉团子坐在窗台上,耷拉着脑袋,两手绞在一起,小腿不安地晃悠着,仔细看似乎眼圈还有点红,腿边放着手机,屏幕刚息。
时载顿时心软,虽然莫名,但很乐意哄着粉团子,也喜欢看他表露自己的所有情绪,他希望仰云一直是开心的,却也希望他能将自己所有的不开心都倾泻出来,才能真正的开心。
却是没等他开口,仰云跳下窗台,忙道:
“小哥,我错啦,咱们出去吃饭吧。”
“能先告诉我是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不太喜欢蒋自擎。”
“为什么啊?他之前还帮着小哥带你们办身份证、看病……”
没等时载说完,仰云就打断道:
“对,所以我说我错了,不该这样,我出去就跟他道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载有点儿懵,拉着仰云的胳膊不让他出去,在明显是他弟弟受委屈的情况下,让他出去向蒋自擎道歉,这没道理,他也舍不得,并不觉得仰云做的过分,就是小孩子的小情绪。
不过仰云这么说,时载慢慢反应过来: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但你不用因为他帮了忙就要勉强自己接纳他,他帮忙是因为我之前也帮了他很多……不说这个。仰云,永远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要去讨好别人,知道吗?”
“……没有讨好。”
“恩,还有就是,无论是我还是你二叔,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闻言,仰云猛地抬起头,他最近总是爱红眼圈,但他知道,这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开心。
是因为时载懂他爱他的开心。
仰云点了点头,将脑袋搭在时载肩膀处蹭了蹭,时载有些想笑,真是小孩子:
“不过蒋自擎是我的好朋友,再不喜欢他都给小哥一个面子,好吗?”
“……恩,那你不准跟他说你和二叔亲嘴的事情。”
“……”
还“不准”上了,有时候时载觉得仰云现在虽然跟粉团子似的,但某些地方跟叔仰阔真是一模一样,比如说对他的独占欲,时载明白,家人之间都分亲疏远近,更别提一大一小和时载的朋友们。仰云这是怕蒋自擎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他们两个重,但,怎么会?
时载微微红了脸,揉一把粉团子的后脑勺:
“我又不傻,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跟人说。”
“你就傻。”
“嘿——翅膀长硬了?”
“嘻嘻,我没翅膀啦。小哥崽——长点脑子吧。”
说着,仰云就从时载胳膊底下笑嘻嘻地溜出去了。
时载没抓住他,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被粉团子批评了还美滋滋。一直以来,他总觉得仰云在他跟前太没脾气,太懂事,该静的时候静,该陪他闹的时候就闹,总是没有自己。
这段时间的相处,慢慢让仰云敢于大胆表露自己了,真好。
粉团子对他二叔的那一份随时随地都能表现的喜怒哀乐,终于慢慢让时载感受到了,不得不说,莫名有种养娃的成就感。
出了卧室,蒋自擎已经自顾自吃上了,还招呼他们快点。这就是时载觉得跟蒋自擎相处自在的地方,他有些敏感,但蒋自擎大大剌剌,总是让气氛变得很舒服。
看了看这俩人,蒋自擎忽然若有所思:
“小孩儿,你其实喜欢的是你二叔吧?”
“……!!咳咳咳……”
仰云呛得脸红,时载赶紧给他拿纸拿水,瞪了眼蒋自擎:
“你脑子里能不能琢磨点正经事?!”
“哈哈哈没办法啊,天天揣摩各种人物的情感问题,不免多想。”
“还是少想吧你,实在不行自己去谈个。”
“啧,找不到正经人啊。不过,你们哥仨,真的挺奇怪。”
这话又说得很不正经,时载懒得搭理他,拍了拍仰云的背,让他好好吃饭。
蒋自擎笑了笑,觉得仰云真的很有意思,方才在车上时也是刺猬似的,生怕他把他拉到哪里去了,很是防备,挺可爱:
“来,小孩儿,哥哥给你夹菜,刚才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别往心里去吧。”
“……”
“呦,看来是真讨厌哥哥啊……”
没等他话说完,仰云端起碗接过了菜,但扒拉扒拉,把这块茄子埋在面条底下,他才不吃蒋自擎这个油嘴滑舌的人夹的菜,只是为了给小哥面子。
吃完饭,时载没让蒋自擎送他们去,看他困的那样,不知熬了几个大夜,就让蒋自擎在他们家睡个午觉。睡的是沙发,时载就随他去,不过心里琢磨,以后有钱买房了,一定要房间多多。
仰云一进培训教室,趁着还没上课赶紧悄摸给叔仰阔打电话:
“二叔,怎么办呀?”
“……你别惹他不高兴。”
“他才没有不高兴呢,大傻子一样!”
“……”
“二叔你说话呀!小哥要是皇帝,早就三宫六院了!”
电话那头,叔仰阔轻叹口气,他没有资格要求时载为了他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再者,若不是时载的热情直接善良,他也不会……现下,他不能凭一己私欲独占这份热情善良。
虽然,他很想让他——独善他身。
仰云还在那边劈里啪啦,越想越难受:
“小白给他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吧,二叔?”
“你不要看他手机。”
“我没看!是小哥让我给他念的,他又不认几个字!”
“然后?”
“他说挺好玩!没然后了……估计很快也能把这个带回家吧。”
“……”
挂了电话,叔仰阔怔了片刻,抓紧翻译最后一部分的经文。
时载没想到男人又提早两天结束,原本说差不多十五天,后来说十二天,结果十天就完成了所有工作,不知每晚熬到几点。
自从在朝林寺住着陪了一晚之后,时载后面的几天,每到傍晚不再出摊,都跟仰云一起上山去寺庙看看男人。粉团子想二叔想得都要哭了,时载自然也是,只是他到底比仰云成熟些,且从小独自打拼,忙的时候就会把心底种种情绪放下,否则他还怎么好好赚钱给他们买大房子。
也幸好每天半夜起床,否则没有怀抱的漫漫长夜真是难熬。
有两三个晚上,时载都是抱着叔仰阔的衣服哭着睡着的,怕黄粱一梦,怕突然消失,怕走不到最后,怕他们见多了人慢慢看不到他……这些都是经年沉淀下来的沉疴,难以拔除。
但每个旭阳高照的早晨,时载又无比自信,他情感细腻,自然能感知到叔仰阔对他愈发离不开的心思。他的一腔心意落了地,在叔仰阔的回应里变得更加热烈,会更加爱男人的,所以时载坚信叔仰阔也会更加爱他。他们在强烈的宿命轨迹里遇见彼此,就是为了生生世世的。
傍晚,时载跟仰云去朝林寺接人,又送来两筐烧饼,朝老住持嘴甜道谢:
“这段时间多有打扰,谢谢您和寺庙的照顾啦,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等我赚了大钱多给你们捐香火,嘿嘿。”
老住持因他的话微微一笑,这男孩很可爱:
“不必客气,你哥送来的经对我们很有帮助。”
“嘿嘿,可惜他做不了真和尚啦。”
“他有佛根,却无佛缘,倒也很好。”
“……啊?”
“佛在一个‘渡’字,纵不能渡人,这一遭渡了几就很好。”
时载眨巴眨巴眼睛,慢慢明白,扬起大大的笑脸:
“对,我哥很厉害!”
“也多亏你。”
“嘿嘿,他也渡了我呢。不过——”
在老住持微微疑惑的眼神中,时载坏兮兮地喊了声“我们没在庙里亲嘴”,就拉着哥和弟弟笑着跑开了,身后,老住持笑骂“小兔崽子”。
是要向老住持说明,叔仰阔不是因为他的亲亲抱抱才有这样大的变化的!
时载知道,叔仰阔心里一直都有未曾泯灭的爱与善,只是被他唤醒了而已,在仰云和叔仰阔的只言片语里,两人曾在阴冷、控制和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度日,才有了后来的了去尘缘。但他们的本质是善和爱,所以才没有被那样的环境同化,让时载遇见仍有着本真自我的他们。
下山路上,时载看着微微扬眉的叔仰阔:
“哥,这次当和尚是不是超开心!”
“……不是和尚。”
“怎么不是啦?过了今晚才不是,哥别忘了,我送你上山还有一个原因呢!”
“……”
“让不让我把玩?!”
“……”
叔仰阔微微偏了头,绯红的耳根在炽热的夕曛里更加滚烫,遭不住小狗崽的胡言乱语。
见他这样,仰云又在一边噗嗤笑个没完,时载就不逗了:
“哥,我是真的开心,有关你的过去被我改变了一些,很高兴!”
“谢谢小载。”
“不要说这个词!永远都不要,哥只用更加爱我就好啦。”
“好。”
“哥以后慢慢把过去说给我听,还有云宝,我要让你们的过去全部沾染上我的味道,这样就不用管它有没有大汤朝的历史了——过去,是属于我们三个的历史!”
越说越高兴,时载捧起叔仰阔的手掌亲了下,又低头在仰云的小肩膀上碰了碰,他实在是太幸运幸福,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这么好的哥和弟弟,也因此治愈了自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