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很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去歇着,他来就行。
那哪成,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被江砚养得又懒又胖。
这可不行。
他执拗得很,小尾巴似的跟到厨房,给他打下手。江砚被他磨得没辙, 侧过脸来看他仰起的小脸,白色的灯光从他肩头滑过, 映得眉眼格外秀润。他没多说,只是从柜子上拿下空醋瓶, 递过来, “那去买瓶醋吧,刚好用完了。”
分到活的江屿年犹如得了奖励, 被教授点名都没这么想好好表现。脑袋一点一点地应下,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些,仿佛只要完成这个任务, 心里那点愧疚就能减轻几分。
晚风裹着变天凉意渗进来,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冻得泛起细密的颤栗。王婶提过,隔壁街新开了家生鲜超市,正搞促销,东西便宜。他盘算着顺道看看别的,也更实惠。他脚步一转,拐进了那条稍显冷清的街道。
走了一段,不知是否是错觉,后背莫名发毛,像是有人跟着。江屿年警惕地回头,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风卷着几片落叶打转,沙沙作响。他搓了搓手背,加快脚步。
超市里张灯结彩,亮堂堂的。这个点人不算多,江屿年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调料区。一排排玻璃瓶看得人眼花,他踮脚取下一瓶宁化府老陈醋,又拿起另一个牌子,比对哪个更划算。正琢磨着,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震。
振动似电打过般激起一阵细密的麻痒,江屿年心跳开始下沉。
屏幕亮起,两条信息同时跳出来。一个是江砚问他买好了没,另一条……
【老婆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醋了】
方才被尾随的预感,果然不假。他又跟来了!
江屿年手一抖,瓶子差点滑落。他慌忙把它放回货架,四下张望。身边只有几个大婶围着特价蔬菜挑拣,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他低头打字:【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想见见老婆】
江屿年手紧紧攥着手机,用力地按下锁屏键,恨不得把那些恶心的字眼全部屏蔽。可屏幕刚灭,又不识趣地亮起,刺得眼仁生疼。
【左转第三个巷子】
【一个人来】
既然跟到这儿,让他知道,就不可能只是见一面那么简单。
尽管早就猜到LG不会甘于躲在背后搞小动作,但真到这么一天,心里还是止不住发颤。可若不迈出这一步,对方在暗他在明,往后只怕会越来越被动。
江屿年虽然害怕,却也想看看,这个纠缠不休的变态究竟是谁。
天已完全黑透,风刮在脸上有点刺。饭点,外面几乎没人走动,整个夜空被乌云笼罩,灰蒙蒙一片。走在老旧的街道,石子路坑坑洼洼,周围墙皮剥落,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断断续续,映着黑黢黢的巷口,像大张的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保险起见,江屿年悄悄给江砚发了个定位,随后不着痕迹地拿袖子捂住。
定位刚发出去,LG闻风而动,精准的预判让人发怵:【下一个路口,右拐】
江屿年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心跳越来越快。他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指示走向那条更深、更窄、更幽暗的巷子。
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空气越冷,尽头是一堵墙,堵死了所有出路。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迟了。
“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不紧不慢地碾过碎石子。
江屿年刚要回头,一个低哑男声响起,带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别动。”
是变声器!
江屿年全身绷紧僵在原地,声音发干,“你到底是谁?”
“是谁重要吗?”男人像是有多重人格,语气变得十分嘲弄,“说了,你会跟我走?”
脚步愈来愈近,持续叩击心门。江屿年保持镇定,余光瞥到墙角,那里胡乱堆着几块长短不一的木块。
“你不告诉我……我们怎么……”他艰涩地开口,自己都觉得虚伪。
“呵,告诉你?”男人轻蔑一笑,“好让你去报警?”
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伴随一道细长的影子靠近,江屿年能感觉到,一条手臂正缓缓抬起,朝着他的肩头落下。他捏紧手机,瞄准墙角那块最趁手的木棍,计算着扑过去的最佳时机。
“别急,”沙哑的电音贴得更近,透着一股黏腻的阴森,“先让我抱一抱。”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肩膀的刹那,江屿年竖起寒毛,正要不顾一切地躲开……
“哥?你在里面吗?”
清亮的呼唤声裹着丝丝焦灼,如一道光打下,骤然将黑暗撕裂。使得那只意图作恶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是江砚!
“操!”男人咒骂一句,满是恼怒和不甘。
眼看外面的人寻了过来,他撂下最后一句警告,迅速钻进另一条巷子。
“这次算你走运,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江屿年猛地转身,却只捕捉到一抹模糊的黑影,彻底融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腿一软,差点瘫下去。
“哥!”江砚逆着巷口那点微弱的光,粗喘着气冲进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掰断,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躁,“终于找到你了!”
胳膊被抓得生疼,却莫名有了支撑。突然的变故让江屿年有点懵,还没完全走出。
“发定位什么意思?电话也不接,吓我很好玩吗?”江砚低头捧起他的脸,眼里全是担忧和后怕。
他这幅模样一改往日的平静,好像突然有了温度。江屿年轻轻拉下他的手,张了张口说没事。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过去?”他问。
江砚眉头微皱,回想了一下:“是有个男的,穿一身黑。”
他顿了顿,“怎么了?”
“看清脸了吗?”江屿年反手抓紧了他的手腕,急切地追问。
“太黑了,没看清,”江砚摇头,“个头不算高,挺普通。”
说着,察觉到他的不安,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江屿年抿紧了唇。
“他碰你了?”江砚眸光一凛,像被觊觎所有物的野兽,带着失去理智的凶狠,伸手就要撩他衣领,“碰你哪了?这儿?还是……”
“没、没有!”江屿年被他暴起的举动吓到了,慌忙拢紧衣领,往后退了退。
江砚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幽冷的光,沉得压人。
“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江屿年含着下巴,恐惧和犹豫交织在一起。江砚却容不得他退缩,双手用力扳住他的肩膀,逼他抬头直视自己:“别怕,看着我。”
那双眼睛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担忧,江屿年鼻子一酸,眼圈顿时红了。这段时间积压的恐惧、委屈,还有对江砚的躲避和愧疚,不断堵在心口,越积越沉。江砚的话让他再也憋不住,颤着声说:“他……他一直跟着我。”
月光下,寂静的深巷里两人的影子忽暗忽明。江砚的呼吸声明显加重,当听到那些私信骚扰的内容,攥紧的拳头不住地充血。
“哥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江砚声音又冷又硬,“而不是躲着我,自己扛。”
“我没办法,”江屿年把头埋得更低,吐出的字音细若蚊蝇,“他威胁我……”
江砚看着他怯弱又强撑的模样,眼神暗了暗。手臂一伸,将人整个捞进怀里,紧紧箍住。
江屿年猝不及防撞进熟悉的怀抱,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驱散了所有恐惧和冰冷。他几乎溺毙在这温暖里,身子越发地软,几乎全靠江砚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别怕,”江砚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逡巡,透着强烈的占有欲,“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哥。”
江屿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乱了,一股陌生的情愫悄无声息地冒头。强烈的安全感滋生出依赖,让他理智全无,只想贴近这份温暖。他埋进江砚肩窝,伸手回抱住对方,闷闷的鼻音隔着衣服传出:“对不起。”
江砚用下巴蹭过他的发顶,一双墨瞳沉进黑夜,深不见底。
“为什么道歉?”
“……”
他当然知道他哥为什么道歉。
那些刻意的疏远,躲避,还有……对他的怀疑和试探,在这一刻全化作浓浓的负罪感。
还有什么比愧疚更能拴住一个胆小鬼的心?
江砚抬手,轻轻拍着江屿年的后背,似宽恕,也像安抚。
“不是哥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哥。”
“但以后,”他稍稍退开一点,低头看他,眼神认真得灼人,“不准再让我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在哥的身后。”
他停顿片刻,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既是恳求又似哄似骗,“所以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江屿年怔怔地望进那双满是自己的眼,被蛊惑般轻轻点头。
“嗯……”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和安心。
江砚莞尔,拨了拨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将它们一点点理顺。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他发凉的手,五指紧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转身走出黑暗。
“我们回家。”
【只要老婆乖乖听话,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手机从掌心滑落, 陷进被窝。江屿年把脸深深埋进枕头, 被子裹着他,心里的寒意却难以驱散。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了敲,随后被推开。
江屿年从被窝探出半颗脑袋, 脸闷得泛起一层薄红, 毛茸茸的头发零零散开,翘起几根呆毛。
他还没开口, 江砚已经走到床边,没有开灯,就着微弱的月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江砚说怕他还在想巷子里的事睡不着,特地过来看看。
“很怕?”他声音放得很轻, 像是怕惊扰他。
江屿年咬了下唇,含糊地说还好。江砚的掌心贴着他脸颊, 温度明显偏高。
“不准说谎。”
江屿年闭着眼躲了下,老实承认:“好吧, 是有点睡不着。”
话音刚落, 被子被掀开一角,江砚直接上床钻了进来。身侧的床垫陷下好大一块, 带着温热的身体贴过来,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江屿年身上的软肉被挤压,不禁哼唧出声, 戚戚按住那只还在使力的手。
“别动,”江砚没松,反而搂紧收紧了手臂,将他纤细柔软的身子整个圈进怀里,“我陪着哥就能睡着了。”
江屿年:“……”
虽然但是,江砚睡觉从来都不太安分,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一个直男和对他有意思的gay睡在一张床上。他再迟钝,也是个男人,明白男人总该是要做什么的。
但好像,阿砚不太一样。
他们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早已摇摇欲坠,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轻易就能戳破,可江砚没有这么做,而是足够耐心,等他慢慢适应。
江砚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下巴轻轻蹭着他发顶,用低沉的嗓音暗示:“我不做什么。”
江屿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耳尖悄悄红了,心也跟着怦怦跳,隐隐有种失控的感觉。
既然都这么说了,他索性不再多想,放任自己自私地占有这个温暖的怀抱。被窝里,江砚的体温热乎乎的,被他抱着好舒服,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江屿年不自觉眯了眯眼,心里软成一片。
阿砚真好。
阴霾渐渐消散,江屿年依偎在他怀里,不自觉地拿LG和江砚对比。一个为一己私欲,只会恐吓骚扰,一个却耐心尊重,说要保护他。
可怕的不是同性恋,是居心叵测的人。
防诈骗宣传活动在三食堂前的广场举行,经费有限,简易摆了几张桌子,搭了个小讲台。江屿年正给到场的学生分发手册,郝梦跟河清也一道来了,一个代表学生会宣传部监工,另一个则负责拍照。
江屿年看到河清,发完手里剩下的走了过去。
“图书馆那次……他没为难你吧。”
不说还好,一提这事河清就不太冷静,那天周述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扛走,还在酒店里对他……就连自己也稀里糊涂地从了。以至于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的脸怎么红了?”
“谁脸红了?”河清摸了摸脸,“哦,出汗了。”
这……天也不热啊。
看这反应,江屿年表情古怪,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委婉地问道:“他退婚了?”
河清脸更红了,抬头望天,嘴很硬:“谁知道他。”
看样子未婚妻什么的应该是个误会,否则河清不可能这副模样,连他都看出一丝“娇羞”?
江屿年眨眨眼,又偷偷看了眼河清脸上的红晕,和普通谈恋爱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心里竟也不觉得违和或排斥。
两个男人谈恋爱,原来也没什么不同。好端端的,他又想到江砚那晚的吻,竟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河清忽然转头,狐疑地打量他,似乎在说,你跟着脸红个什么劲?
真是风水轮流转,江屿年眼神飘忽着,听到有组员叫他,赶紧借口溜了。
河清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江屿年边走边拍脸,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想到阿砚还脸红。自顾自拍了好一会,才慢慢散热。
此次活动特地请了几个民警讲解,他站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郝梦走过来拉住他,通知他志协和宣传部准备联谊聚会,定在周六晚上,让他一块来。
江屿年想都没想摇头:“我就不去了,阿砚一个人在家呢。”
这么大小伙子能丢了咋的,还要哥哥专门陪?郝梦撇嘴,“你弟是不是粘人得过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陪女朋友呢。”
江屿年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没接话。河清扛着摄像机朝这边走来,郝梦眼尖地逮住他,“你都成我们部编外成员了,必须得来啊。”
河清对人多的地方没兴趣,晚上还得打工,“你们去吧。”
接连被两个帅哥拒绝,郝梦气鼓鼓的:“一个个的怎么回事,都谈恋爱去了?”
江屿年埋头装蘑菇,郝梦却没放过他,飞去一个眼刀子,“话说你跟萱萱聊得怎么样了?”
说来尴尬,他和陶静萱有阵子没联系了,就算联系也是不咸不淡,两人都没那意思,陶静萱单纯把他当学长而已。
郝梦看他这样就知道没戏,吐吐舌头:“直男。”又问河清:“你呢?不会是男朋友管得严,不让你抛头露面吧?”
河清没被她激将法激到,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说完从容离开。
郝梦吃了个瘪,指着他的背影,又指指江屿年:“一个个的,可真有长进。”
路元白过来,刚好提起聚会的事,郝梦:“他不去。”
他转头向江屿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想到他上次团建也没来,说去吧,这次都是熟人。
繁忙如学长都亲自邀请他,江屿年迟疑了。一个团队总是不合群不太好,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郝梦故作惆怅,:“我这个老同学到底是旧人呐,哪有学长说话好使。”
江屿年挠了挠脸,他没想那么多。路元白轻笑,问他:“东西都发下去了吗?”
“还剩一些,已经整理好了。”
“做的不错。”路元白点点头。他比江屿年高一些,一低头就看见他睡出来的呆毛,有强迫症似的替他抚平,动作自然到像是做过很多遍。江屿年乖乖垂眼,没什么反应。
郝梦嗅到一丝不寻常,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江屿年头发很软,路元白不过随意抚了抚就离开了。她狐疑道:“怎么觉着你俩不对劲?”
江屿年:“?”
郝梦:“你还是那个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纯情大直男’吗?”
女孩子的手的确没牵过,但比这更深入的接触……那晚被偷走的初吻,总是不经意浮现在脑海。
他的初吻,给了一个男人。不知是对初吻的特殊性没有概念,还是别的,他并不觉得丢了可惜,或许是他感情迟钝,没有太大的感觉,又或许……那个人是江砚,他并不排斥。
想到这,江屿年脸颊又开始发起烫来。郝眯着眼啧啧两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怀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