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怎么好好的会去和二皇子混在一起?”他咬牙道,“咱们家不是一直都支持宁王——”
话说到一半,明瑾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文叔:“是先生叫他去的?”
文叔没有回答,只是说:“少爷,粥要凉了,趁热喝了吧。”
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明瑾怎么可能还吃得下,他一把抓住文叔的肩膀,执拗追问道:“文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他让我爹去的?”
文叔张了张嘴,最后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奴也不知道。”
明瑾松开他,后退半步,手中的食盒落在了地上。
文叔望着少年的背影,哑声道:“少爷,或许您可以和那位好好聊一聊,他对您的好,这些年老奴和明家上下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
明瑾的声线带着颤意。他死死攥紧拳头,五脏六腑都像是火燎般疼痛。
正是因为他知道晏祁对他有多看重,明瑾才会如此痛苦——他毫不怀疑,晏祁会为了他舍弃一切。
这个一切里,甚至是包括明家,以及晏祁自己。
可是明瑾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成为那个被牺牲的对象。
“我要见他,”明瑾对文叔说,“他在哪里?他不让我离开这个院子,那总得来见我吧!”
文叔为难道:“这段时间宁王殿下不在京城,老奴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明瑾大感头痛。
这么关键的时候,晏祁居然离京了?他难道是不打算管明家了吗?
……不,不能这么想。
明瑾忽然惊觉自己的心乱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慌张,得先把事态理清楚了,才能找到突破口。
“那文叔,麻烦你把你知道的消息,什么都好,全部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文叔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少爷,您也得听话,按时吃饭,不要再想着离开了。”
明瑾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暗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文叔身手好,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明瑾不相信他十二个时辰都能守在外面,耐心一些,总能被他找到机会溜走的。
…………
“小少爷还请回吧,莫要为难咱们了。”
在第七次翻墙出去被抓回来后,明瑾终于受不了了:“不是,他到底在这附近安排了多少人啊?”
那被他误认为是街边货郎的壮实汉子憨笑道:“小少爷在说宁王殿下吗?这一片的人家,基本都是当初昭明军的老兵和家眷,虽然不知道小少爷和宁王殿下是什么关系,不过,大家都听从殿下的命令,你呀,还是别想着随便翻墙逃跑了,也跑不出去的。”
他虽然傻,但也能看出明瑾和宁王殿下关系匪浅,不然木云不会反复跟他们强调,定不可伤了这孩子,抓到直接扭送回来就成。
明瑾垂头丧气地被丢进院子里。
望着再度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木门,他恨得牙痒痒,就差没扑过去直挠门了。
这都第三天了!
文叔一直守在这儿,外面的情况变化他也不那么清楚,明瑾唯一的信息渠道就这样中断,今天好不容易甩开对方跑到了大街上,眼看着只差一点就能奔向自由,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明瑾倒在床上,想着张牧他们几天看不见自己,明家又出了事,估计要急死了;还有爹娘阿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几天明瑾都没怎么休息好,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爹娘跪在刑场上的画面,再加上食不下咽,就连文叔来给他送饭的时候都心疼得要死,说他瘦了一大圈,宁王见了肯定也得难受心疼。
等一下。
明瑾猛地翻身坐起——他知道该怎么叫晏祁主动过来见他了!
他一直怀疑晏祁是不是真的离开京城了,除非那皇帝老儿下了命令,否则在这种彻查乱党的关键时刻,宁王按理说是最不可能离京的人之一。
仔细想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晏祁也没同他说过此事,明瑾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是他授意文叔编纂出来,就为了让自己死心,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谎言。
即使这话是真的,晏祁现在当真不在京城,那至少宁王府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亲信在管事。
明瑾觉得那个人选八成就是木云了。
若是她代理掌管宁王府,那对自己来说,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明瑾一边想一边下了床,走到院子里,探头探脑地观察了片刻,然后抱起一摞柴火,默默地回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
“走水啦!走水啦!”
明瑾咚咚咚地锤院门:“文叔快开门!屋里都烧起来了,赶紧叫几个人过来一起救火!”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文叔也顾不上太多,着急忙慌地开了锁,先抓着明瑾上下打量起来:“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快,先救火!”
明瑾指了指正在冒烟的屋内,这会儿四面八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文叔忙着招呼着几个青壮在水井里提水,还有几个妇孺孩童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趁这个机会,明瑾把自己从树上捉来的几只毛毛虫放在了他们的肩膀上,然后指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大叫道:“有虫!”
“啊!!!”“哎呦要死喽!”
众人惊吓得手忙脚乱地拍着冲,根本顾不上盯着他,明瑾毫不犹豫地在脸上抹了把墙灰,趁乱扭头就跑。
“呼……呼……”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因为货郎说过,这一片基本都是宁王府的眼线,明瑾根本不敢赌——这是他仅有一次的机会,若是这次再被抓回去,那他就真的没招了。
直到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浓浓的铁锈味涌上喉咙,明瑾终于停下脚步,撑着双膝,拼命喘了两口气。
等他抬头,望着周遭陌生的街巷,不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明瑾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等下能找到路人问问路,但现在天色已晚,大部分行人都回了家,他走了半天,才看到前方亮起一片隐约的灯光,估计是居民居住的区域。
走近了些,明瑾发现他们似乎正在围坐着桌边吃饭。
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自门缝中飘来,明瑾咽了咽唾沫,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安慰自己等回家就好了。
再仔细一听,男主人一边教训儿子不可挑食,一边和妻儿讲着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
明瑾原本打算上前敲门的动作停下了,默默地走到门外,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近来城中最大的八卦,自然是二皇子谋逆一事。
这男主人看样子是个做生意的,消息来源也比一般人要广些,他先抱怨了一通近来城里的乱象,说生意不好做,原先很多靠傍着二皇子大腿经营的酒楼都要不行了,又说其中哪个家伙别看成天大鱼大肉吃着,风光得很,私下里不知道欠了多少款来充阔气呢。
他的妻子听完,问道:“我听说,就连富如明家,也被此事牵连了?”
门外的明瑾瞳孔一缩,不由得又凑近了些。
“是啊,明家一倒,城里不知道多少牛鬼蛇神弹冠相庆呢,”那男主人不屑冷哼,“但要说给钱最爽快的,还得是明家,剩下这帮人,铁公鸡都算在夸他们了!”
他感叹道:“可惜啊,明家当初用了二十年时间在江南立足,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今儿我路过他们家门口,里面那个惨哦,啧啧,看来这次锦衣卫是动真格的了,从前就算抄家,哪有速度这么快的?”
明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之后屋里传来的声音,也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云散去,月光洒落街道。
明瑾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街道上,呆呆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影子,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是一个人了,明瑾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但他仍不死心,心里想着或许是以讹传讹,又或许只是那男主人看错了,明家大门敞开只是在做大扫除……
他闷着头继续向前走,终于在街上找到了一个落单的行人,问出了明家所在的方位。
那行人显然也知道明家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过狼狈可怜,还以为他是明家的下人,便宽慰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大不了再换个主家做工嘛,虽然明家给的钱多,但这年头,能混口饭吃就行了,计较太多也没用。”
“不是主家。”明瑾低声道。
行人疑惑地“嗯”了一声,但明瑾没有再多说,只是向他道了声谢,随即便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他越走越快,直到奔跑起来,将身体的每一处都榨至极限——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苦。
根本不是什么主家,他想。
那是他的家!
悬起的心,在明瑾来到明家时,终于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他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自己曾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家具、书籍、娘的梳妆台和爹的那些珍藏……全部都没了,剩下的一些边角料被人随意丢弃在地上,肆意践踏,和他的心一样碎成了无数片。
明瑾踉跄着扶着门走进去,看到了地上残缺的灯笼里还燃着微弱的烛火,他走过去,弯腰拾起灯笼,面无表情地朝着里面走去。
整座府邸,空无一人。
但明瑾却并不觉得害怕,他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即使被人破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闭着眼也能说出那里曾经有什么。
这条廊道走到尽头就是爹娘的卧房,边上是阿囡的,因为娘怕她晚上做噩梦,特意让她睡在隔壁;
拐过弯,是他的房间,门槛上的划痕,是被他小时候用刀刻出来的,为此娘还打了他一顿。
但事后娘又后悔了,给他在后院里栽下了几颗樱桃树,从此年年硕果累累。
明瑾的脚步停在了庭院之外,他望着伫立在夜色之中的风亭,和周围歪七扭八倒塌的树木,沉默了许久,走到了亭子里。
亭子里的石桌上,还有用刀刻出来的棋格,很多年来,他都和先生在这里对弈下棋,煮酒谈天,春夏秋冬四季,望着院中的海棠树发呆。
但现在海棠树大多都被连根挖走,只剩下了几颗没人要的,枝丫也大多被砍断。
“……哥?”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明瑾浑身一震,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当他抬头望去,看到趴在墙头红着眼睛的阿囡时,一行泪瞬间流淌下来。
“阿囡!”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明瑾也翻到了隔壁宁府。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囡你没事吧?娘他们人呢?”
阿囡抱着他抽泣不止,闻言,她含着泪摇头道:“我还好,官兵来的时候,娘把我送到了这边,说我是记在这家人名下的,这次的事情不会连累到我。他们……他们都被官兵抓了,说是全家流放,今晚就要出城!”
明瑾眼前一黑。
但在看到阿囡惊惶苍白的神色时,他用力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兄长,在爹娘都不在情况下,他必须要保护好阿囡。就算心里再慌,至少也不能让妹妹看出来!
“没事,放心吧,”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安慰道,又仿佛是在喃喃着说给自己听,“有哥在呢,先生也会为咱们保驾护航,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他向阿囡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有我在,明家倒不了。”
阿囡用力点头。
“我去城外看看情况,官兵是朝哪个方向走的?”明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沉声问道。
阿囡给他指了个方向,又急切道:“我刚才看了,后院拴着马,似乎是他们平时用来拉货的。但哥你一定要小心,要是你也出事的话……”
她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
明瑾勉强笑了笑:“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机灵着呢。到时候我见机行事,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这样说,也不是全无依仗。
当初黄甲也是被判全家流放,但阿囡被先生偷偷藏了下来,带到明家,就说明这其中也不是不能暗中操作。
明瑾宽慰自己:等这阵风头过去之后,说不定,他就可以把娘他们接回来了!
但想到流放路上的苦,和娘的身孕,明瑾只恨自己没用。
爹娘白养他到这么大,他却不能为他们分忧,甚至还要让他们反过来牵挂自己的安危。
若是他手中有权,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明瑾从前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做官,做了官又不知足,心心念念地想要继续往上爬。
但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在这世道下,官场险恶,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可若不在朝堂之上,少顷风浪便能将船只颠覆,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当初晏祁在听到自己说那些话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对他想法的喟叹,明瑾闭了闭眼睛,这才明白,自己那时究竟有多天真。
不过现在反省这些也是无用。
明瑾接过阿囡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她说道:“等我回来!”
“驾!”
今晚的月光很亮。
玉盘映照在瘦湖的水面上,被夜风吹皱,落得一湖粼粼碎光。
金柳骑在马上,望着夜空,忽然心声感叹:“一晃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上次半夜来这时,下官还只是位小小的锦衣卫佥事,还是同知来着?唉,都记不清了。”
“对了,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此地了?下官记得,陛下好像是把彻查的工作交由了太子殿下吧,难不成,是有人托您过来,送这些流放家眷们一程?那这些罪官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晏祁不答,只是沉默地骑着马,走在他边上。
金柳那半是调侃、半是刺探的话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犹如过耳清风,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的视线落在身边缓慢前进的流放队伍上,这支队伍里大多是受这次风波牵连的老弱妇孺,但相比起那几位主谋,他们还算幸运,毕竟还留下了一条命。
金柳本想再和宁王说上两句,忽然队伍末尾传来一阵骚乱,这熟悉的既视感让他眼皮一跳,心道果然,宁王一出现他就知道今晚这趟差肯定是太平不了。
不然的话,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也不会亲力亲为地把人送到城外。
他勒紧缰绳,回头张望了一眼,但夜色茫茫,即使有火把,漫长的队伍尽头也看不太清楚。
“似乎是有人擅闯队伍,被官兵拿下了,”他笑眯眯地对宁王说道,“殿下可要同去看看情况?或许是认识的人呢。”
“不了,金指挥使自便。”晏祁冷淡道。
金柳耸了耸肩,一个人调转马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看到被压在草坪上的少年,他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肯定是认识的人。”
“放开他吧。”他下令道。
身上的压力一轻,明瑾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扭了扭膀子,朝金柳行礼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金柳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跟上,你要找的人在前面。”
明瑾愣了一下,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找谁的,赶忙牵着马小跑过去。在看到男人骑在马上的背影时,他慌乱地低下头,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视线一转,忽然凝固在了流放队伍中的一处。
“……娘。”
他抖着唇,发出一声几乎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唤。但声音太过微弱,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能听见。
“殿下,人我给你带来了。”
金柳意味深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晏祁沉重的心绪被再度打断,他冷着脸转头望去,却在看到湖畔少年牵着马,眼眶通红地朝他看来时,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心跳都乱了一拍。
“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不必问,在看到明瑾的那一刻,晏祁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孩子,果然还是不会乖乖听话。
不过这一点,自己早就知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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