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个传说,明瑾连是否真的有这么个官员都不知道,但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黄昏下的巷口幽深寂静,后背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这附近的商铺似乎都早早收摊了,明瑾在这儿站了半天,一个人都没看到,安静得可怕。
仿佛虚空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巷口更是一处鬼气森森、有来无回的深渊之地。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向前走去。
巷子尽头,是一扇陈旧的木门,上面还贴着一副字迹模糊的春联,依稀能辨认出“迎春辞岁”四个字。
明瑾估摸着,这春联起码是十来年前贴上的了,因为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它的一角就碎成了渣渣。
他试探着推了一把,木门并未上锁,转动时,也并没有太过生涩的触感,明瑾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门栓等地方都上了油,看来是有人经常来这。
那为什么不把春联撕下来换了呢?
明瑾压下心中疑惑,走进了这栋小院。
普普通通,放眼望去只有一口水井,没什么特别的。
墙角还放着笤帚、木柴和水桶等杂物,但都摆放得整齐,入门的台阶上有一处极为光滑,明瑾猜应该是有人经常坐在那里,把石头都盘包浆了。
比起明家,这地方可要小太多了。
就连败落多年的荀家宅院都远比这儿要大。
屋子里更是只有一张床、桌椅板凳等基础家具,靠墙的位置打了一整面书柜,明瑾走过去,仰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书的种类很杂,从山海天文到古籍经义再到志怪传说,可谓是包罗万象。
但其中有几本,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阅的,至于内容嘛……
只能说,比明瑾经常在街边小摊上买的那些,档次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些书,该不会都是先生在背地里偷偷看的吧?
明瑾总觉得不太可能。
但他忽然想到了传言中,宁王府那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病世子。
虽然晏祁说过,这个身份其实是为他准备的,但明瑾怀疑以他谨慎的性格,八成是真找了一个跟他同龄的孩子从小养大,只是并不像对他一样,会亲自教导罢了。
但就算是这样,明瑾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要是这地方真是那家伙住过的,他肯定要跟晏祁好好闹一闹了!
明瑾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又仰后瘫倒——先生究竟想让他来这儿找什么东西啊?话都不肯说明白,还要他自己猜……
他翻了个身,正嘀咕着,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个东西在硌着自己,不禁愣了愣,撑起半边身子,仔细摸了过去。
是一个木匣子。
明瑾总觉得它有些眼熟,一边心想该不会这就是先生要自己找的东西吧,一边将它打开。
“…………”
看着木匣内熟悉的缅铃,明瑾的眼皮直跳,屁股仿佛又痛了起来。
“这老流氓!闷骚!”
他红着脸,“啪”地把木匣合上了,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就知道,晏祁早就对他心怀不轨!
亏这人平时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高风亮节的师长模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明瑾现在倒是不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别人住过的了。
要真是这样,晏祁不可能把这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床边。
明瑾猜测,他估计也许久没回来过了,早就忘了这码事,结果正好被自己给发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抿着唇,暗搓搓地把木匣藏在了枕头底下。
……或许能用上呢。
虽然几次“交锋”,自己好像都是下面那个,但明瑾仍旧心怀野望,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长得比晏祁更加高大威猛,到时候把这缅铃用在先生身上,也别有一番妙处,嘿嘿。
明瑾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重新从床上坐起身,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眉宇间渐渐露出了忧愁之色。
先生随那昏君一同回宫,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伴君如伴虎,这两次的经历算是让明瑾真正领悟到了这句话。要不是晏祁吩咐他要在这儿等着,明瑾肯定第一时间回家,再潜到宁王府等着,而不是呆坐在这儿,一头雾水地白白空耗时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明瑾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几根蜡烛和打火石。他点燃蜡烛,捂着肚子倒在床上,虚弱地呻.吟一声:“好饿啊……”
先生要是再不来,他真要饿死了!
躺着躺着,明瑾饿过头了,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明瑾浑身冷汗,猛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窗外夜色下,一道身影推门入院。
他立刻清醒了,坐直身体,警惕喝问道:
“是谁!?”
“我。”
明瑾反应比动作慢了半拍,直到屋内的烛光照亮了来人冷峻的眉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已经提前头脑一步,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床铺。
“先生,你没事吧?”
晏祁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食盒:“没事。你还没吃晚膳吧?给你带了些,都是你爱吃的菜。”
明瑾欢呼一声,立马搬了桌椅过来,兴冲冲地准备开饭。
“先生吃过了吗?”
晏祁坐在座位上,以手支颐,隔着烛光,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你吃吧,我不饿。”他说,“我看着你吃就好。”
只说不饿但没说吃过,那就是没吃。
明瑾打开食盒,发现只有一双筷子,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决定由自己来给晏祁夹菜。
从晏祁一进门起,他就发现了男人神情之中遮掩不住的疲惫倦意,估计是被那皇帝老儿折腾得不轻。
再看看这螺钿点漆食盒里装着的,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每一样都合他的口味,甚至还有一些需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糕点,明瑾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先生对我真好,”他的确是饿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幸福地眯上了眼睛,“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想着给我带好吃的。”
晏祁轻嗯了一声。
他想,若是这孩子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恐怕就说不出这番话来了。
“这几天,你就不要去书院了,也别回明家,我替你和书院打声招呼,你帮我在这里做些事情。”
明瑾扒饭的动作停下了。
“什么事情?”
“明早会派人来告诉你的。”
“啊,我还要在这儿待几天吗?”明瑾呆住了,“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放心,我会叫人给你送来。”
明瑾放下了筷子。
他盯着晏祁,良久,皱眉问道:“先生,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没有,”晏祁回答得很快,“你安心待着就行,二皇子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不会波及到云英书院,最多也只是扣龚万和书院先生们半年俸禄,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不对。”
明瑾虽然很好哄,但这并不代表他好糊弄,他一把抓住晏祁的手,感受到男人下意识的僵硬和陡然加快的脉搏,脸色更加严肃起来。
“你有事在瞒着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晏祁沉默许久,叹息一声。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他说,“明家出事了。”
金柳虽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不给太子面子,甚至反过来叫太子主动给他面子,但面对晏珀彻查二皇子同党的旨意,他自然得尽心竭力。
明敖是个很聪明的家伙,金柳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心理素质也相当过硬,二皇子手底下几位幕僚被送来时,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全了,他身戴重枷,却还能脸上带笑地朝身边人打招呼,由此可见一斑。
就是不知为何,这样的人,居然能教出那么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儿子。
金柳仔细观察着明敖,锦衣卫破案侦察需要对人脸有着强大的记忆辨认能力,恰好,他在这方面还颇为擅长。
但无论怎么看,金柳都不觉得明瑾和他爹长得有任何相像之处。
难不成,是他夫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金柳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他站在牢狱外,冲着明敖和颜悦色道:“事已至此,本官问你,你可有同党愿意招供?”
旁边的狱卒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金指挥使审讯,何时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明敖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草民并非二殿下的核心幕僚,只不过是个随拿随用的钱袋子罢了,”他诚恳道,“金大人应该明白,在商言商,草民只是一时糊涂,但确确实实没想到二殿下居然如此糊涂,竟敢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
金柳暂时还没找到给他定罪的切实证据。
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的。
“那你最好再仔细想想,”他懒洋洋道,“本官接下来恐怕要忙上一段时间,若是你说的是实话,至少本官能叫你保住这条小命;但若不是的话……”
他抱着膀子,指了指惨叫声阵阵的隔壁:“这位同僚,就是你不久后的下场。”
“金指挥使。”
金柳动作一僵,哀叹一声不是吧,险些撑不住笑容。
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北镇抚司大牢的晏祁,朝着左右冷声道:“宁王殿下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是我叫他们不必的,刚从宫里赶来,给指挥使添麻烦了。”
晏祁没有扭头多看牢狱内形容狼狈的明敖,金柳注意到他微微有些气喘,额头还渗着一层薄汗,看来的确赶得很急。
那姓明的少年,对他来讲就这么重要吗?
金柳愈发觉得不可置信了。
他不相信爱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提天家连血缘亲情都淡薄得可怜,宁王这情种似的做派,可真是半点也不像晏家人。
但晏祁似乎并不是来求情的,只是很客气地寒暄了两句,问过了目前调查的情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倒是金柳忍不住问道:“殿下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说这些?”
晏祁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其实还有一事。”
金柳眼神很冷,唇边却挂着盈盈笑意,仿佛跟晏祁十分亲切一样:“哦?那殿下不妨一讲。”
“放心,我知晓金指挥使身在其位,有诸多不易,”晏祁说道,“皇子叛乱,此事事关重大,金指挥使秉公执法即可。”
“身为亲王,孤理应避嫌,只是我母亲少年时曾与明家家主有过一段交情,在锦衣卫审讯前,可否让孤同他说一会儿话?”
金柳显然没想到,晏祁大费周章地跑过来,居然只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见晏祁始终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明敖生死,半晌,终于点头道:“自然。明敖罪名未定,若严格按照大雍律法裁定,暂时还不算戴罪之身,殿下自便吧。”
“只是有一点,下官须得在边上旁听。”
晏祁:“那是自然。”
他不可能真指望金柳给他和明敖提供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单独空间,明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晏祁在外面,已经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淡化他在二皇子党羽中的影响和地位,但效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至于他和明敖在狱中交谈了什么……
晏祁攥紧双拳,指甲嵌入肉里,带来阵阵刺痛。
直到现在,他想到那一幕,都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剖心之痛。
他知道身为明瑾的父亲,明敖对待这孩子,可谓是掏心掏肺。也正是因此,他纠结和痛苦半点也不比自己少。
甚至晏祁还很清楚,明敖所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是他错了。
是他寡廉鲜耻,是他问心有愧。
或许是那晚月色太美,叫他意乱神迷,情难自禁。
可找的理由借口再多,也无法更改事实——他的确被明瑾打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一往无前的勇气照亮了天地,将他对未来的悲观,化为了甘愿孤注一掷的冲动。
那一刻晏祁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明家夫妻恨他怨他,甚至是打他骂他,自己都认了。
这是他该的。
可晏祁怎么也没想过,明敖会用出这么狠的一招来。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明瑾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用视线勾勒着少年的五官轮廓,直到坐在对面的明瑾渐渐停止颤抖,这才险之又险地收回了目光。
从此不敢看观音。
少年对此一无所觉。
他尚且沉浸在这个惊天噩耗之中,仿佛天崩地裂。
不知过了多久,明瑾用手背擦去泪水,猛地抬起头,咬着牙对他说:“先生,我要回家。”
“不行。”晏祁轻声道,“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母亲和我妹妹都还在家!”明瑾一拳锤在桌面上,焦急道,“娘甚至还怀着身孕,你让我躲在外面避风头,对她们坐视不管?绝对不可能!”
晏祁与他对视片刻,明瑾相信他明白了自己决心,但晏祁只是摇头。
“不可能,”他说,“唯有这个,唯有这一次,我不能答应你。再说了,你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
他垂眸,恍若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瑾不可置信地看着晏祁,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拿起了空食盒,径直起身走到门外。
“先生……”
他颤抖着呼唤对方,不明白为什么晏祁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淡。
但最终只换来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外面,一整条街,全都是宁王府的眼线暗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他们讲。”
晏祁背对着他,身影仿佛融进了昏月的暗雾之中。
离开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父亲那边,我会派人想办法,明家上下,我也会尽量照看。”
“而你,哪儿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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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墨镜]金大人的作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每每在关键时刻助力小情侣更进一步,他俩结婚给你单开一桌。
他一整晚都没睡。
不仅是因为担心家里,担心爹娘和阿囡晴儿他们,更是因为晏祁那古怪冷淡的态度。
无论是他们刚认识时、还是他小时候犯错惹晏祁生气, 明瑾都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 像是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跟他多说, 匆匆就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反锁上了院门。
以明瑾对他的了解, 先生一定很生气。
但好像又不是因为他, 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先生跟那皇帝回宫之后,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至于家里的事,他也打算一并找娘问个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确认娘他们的安全,爹那边, 明瑾也会尽量想办法的。
明瑾一骨碌爬起来, 趁着天色未亮, 他搬来椅子, 哼哧哼哧地爬上去,正准备翻墙离开, 底下就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这儿危险,您还是赶紧下去吧。”
明瑾险些一个脚滑摔在地上。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站在院墙外的文叔:“文叔,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给少爷送饭, ”文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食盒,“顺便看着少爷您, 别随便翻墙。”
明瑾:“…………”
既然文叔在这儿,这次逃离行动肯定是百分百失败了。
明瑾一点儿也不想再体会被文叔背摔的感受,他拎上食盒, 乖乖从墙头退了下来,又绕到院门口,给文叔开了门。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先生呢?”
文叔叹了一口气:“暂时都没事。”
“暂时……”
明瑾的心却沉沉坠了下来,他知道,爹若是真被查出参与了乱党,明家上下一个都跑不掉,流放三千里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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