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险些被它这个举动吓出心脏病来。
他退后半步, 瞪着月下一脸无辜的虎脸,指着它想骂两句,但又想到骂它这家伙也听不懂, 只好愤慨地一甩袖,放弃了这个念头。
至于他自己,自然没有寅将军这个本事,只能乖乖钻狗洞爬过去了。
好不容易爬过去,明瑾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银亮的刀刃就直直插在了他的面前。
他浑身一僵,骤然收缩的瞳孔倒映着刀身之上自己惨白的脸颊,缓缓抬头,看到了一张月夜下犹如恶鬼般的面孔。
“木……木女侠,”明瑾抬起手,朝对方露出一抹颤颤巍巍的笑容,“真巧啊。”
“是挺巧的,”木云提着灯笼,淡淡道,“每次见你,都不走寻常路。”
说完,便反手握住刀柄,单手归刀入鞘。
明瑾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倒也没这么紧张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草屑,刚想张口提问,又有些踟蹰地止住了。
木云明显是早有预料,所以才会在这里等他。
这也再一次让明瑾体会到了挫败感——他对宁先生周边的人、事统统一无所知。
但对方却对他了若指掌。
此前,明瑾只是为自己晚生了几年而心中不甘,经过今日之事,他这才忽然惊觉,真正的症结并不在这里。
若说这趟清沐坊之行带给明瑾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瑾终于认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
木云站在树荫下,手中的灯火随风摇曳,她静静地看着少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的样子,宛如一棵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青松。
她忽然问道:“你想见他吗?”
明瑾一愣,立刻用力点头。
“他……不在这府上,是不是?”明瑾移开视线,望向木云身后漆黑一片的府邸,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木云说完这句话后,却忽然沉默下来。
明瑾瞧她眼神有异,也顾不上太多了,忙上前一步急切问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告诉我,他还好吗!”
但木云偏过头去,并未直接回答他:“好与不好,我就算说了,你应当也不会完全相信,还是你自己亲眼去看吧。随我来。”
明瑾只好答应下来,随着她一同来到了院中的假山前。
他曾无数次在这里同寅将军玩耍,也曾无数次爬上假山,与下方的宁先生交谈。
但这是明瑾第一次,看到假山背后的真实面目。
他震惊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敞开的漆黑洞窟,下意识望向木云:“里面是什么?”
木云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就径直弯腰钻了进去。
明瑾只犹豫了一瞬,便紧跟了上去。
他有预感,自己即将看到一个,足以颠覆他现有一切的崭新世界。
但明瑾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的另一端,还有人在等着他。
这是一条漫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隧道,阴凉、潮湿、寂静无声。前方的黑暗犹如巨兽的狰狞巨口,让人有种会被随时吞噬殆尽的错觉。
时间每过去一点,明瑾内心的恐惧和惶然就多累积一分。
如果不是木云手中的灯火还亮着,如果不是心里的那份念想支撑,恐怕他早就受不了,要开始大喊大叫了。
“到了。”
木云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说了一句话:“他不让我带你来这里,也不希望你现在就知道这些,但我与他的想法不同。”
明瑾还沉浸在之前那段惊险的地下旅程里,这会儿大脑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虽然不知这样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我以为,你作为……”她又莫名其妙的停顿了,紧接着跳过这部分说道,“至少,应该拥有知情的权利。”
说着,她让开了身子。
明瑾从地下走出来,慢慢直起身,望着眼前苍茫月色下的水榭楼台,灯屏锦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九霄之上的琅嬛仙馆。
他本以为,春日时明家后院的满园海棠,便是这世上最美的园景了。
直到现在,明瑾才知晓,那日自己自豪地向宁先生介绍时,宁先生为何会不置可否地向他淡淡一笑了。
此处楼台足有百仞高,檐牙飞翠,楼前蝉翼轻纱装点,犹如瑶台琼榭一般。
若是临水推窗,苍翠横陈,湖光潋滟,晚凉时花风香浓,真是恍然如神仙一般的洞天福地。
“这是哪里?”他屏住了呼吸,轻声问道。
木云:“宁王府后院。”
明瑾攥紧了双拳,用力闭了闭眼睛。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成真的那一刻,他仍有种无所适从的恍惚感——宁先生,居然真的是那位大雍唯一的亲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狂喜。
因为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宁王这样身份尊贵之人的教导,还一教就是数年时光。
可明瑾内心却浮现出一股浓浓的悲伤来,这伤感来得莫名其妙,明瑾把它归结于自己被隐瞒了这么多年后的正常反应。
“所以,”他哑声道,“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但在场两人都明白它的含义。
木云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带你来看他,别的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就去亲口问他吧。”
“……他在哪儿?”
“跟我来。”
木云带着他来到了那座临水楼台内,明瑾以为宁先生会在那里等他,没想到,她只是推开了一座书柜,露出了下方的又一条地道。
明瑾有些无语:“你们到底有什么癖好?怎么在自家都还要钻洞。”
但木云没搭理他,明瑾也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下了阶梯。
他本以为这次还要走很久,但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木云就再度停下了。
这次的通道并不如之前的狭小,足够明瑾与木云并肩而行。他疑惑着上前一步,看到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扇暗门。
“前面就是他的卧房了,”木云偏头看向他,“如果你想回去,记得原路返回,不要被其他人看到。”
明瑾点了点头,又诧异道:“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吗?”
“不了。”
他默然片刻,抬起手,轻轻按在那道暗门上。
明瑾不知道自己推开门后会看到什么,或许是又一次让他震惊的景致,又或许,是一个与他以往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宁先生。
木云站在他身后,并没有对少年的犹豫表达任何意见。
她只是静静注视着明瑾咬着牙,用力推开了那道门。
门扉在她面前合拢的那一刻,木云终于动了动。
她抬起手,摘下了那副从不在人前摘下的恶鬼面具。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犹如恶鬼的半边脸,上面的皮肤焦黑、蜷曲、犹如山脉般狰狞隆起,一如晏祁的那双被火焰燎伤的手。
只是相比之下,她更为不幸一些罢了。
但木云望着那紧闭的门扉,却扯了扯嘴角,尚且完好的那半张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乍一看去,仿佛神鬼结合在了一张面孔上,惊悚之余,还带着某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慈悲神性。
门扉之后。
明瑾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若不是今晚月色明亮,恐怕他都看不清楚周围的摆设。
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弥漫在空气之中,他嗅了嗅,觉得不太像是平日里宁先生身上的味道,倒更像是明家药堂里熬药的气味。
他小时候最不爱去的就是药堂,因为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明瑾就知道自己该喝那种苦苦的药汁了,毫不夸张地讲,那味道简直是灭绝人性。
宁先生当真在这里吗?
明瑾有些怀疑,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名贵家具,却瞬间定格在了墙角。
那里摆放着一张并不算大的檀木雕花床。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只是和往常不同,男人的脸色极度苍白,呼吸声几不可闻。
而那双明瑾最为迷恋的双眸之上,多了一块白布,眼窝的位置,似乎还透着不祥的淡淡血色。
刹那间,明瑾犹如五雷轰顶。
-----------------------
作者有话说:二更一般都会在晚六点左右[让我康康]
有那么一瞬间, 明瑾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荒谬——明明昨天他才和宁先生见了面,还在一起下棋聊天,宁先生还同他说好了, 下次见面时要查看他课业的完成情况……
怎么、怎么这才一天过去, 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瑾扑到床边, 看到男人如天边霜月般惨白的脸色,似哭似笑地问道:“你不是宁王吗?身份贵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黑暗中,无人应答。
但明瑾本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他垂着脑袋,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蒙在晏祁双眼上的白布, 却又怕惊醒对方, 只敢虚虚地描摹。
很快, 少年又想起什么似的, 屏住呼吸,慢慢拉下了盖在晏祁身上的薄毯。
胸口绷带上的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明瑾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泪水啪嗒砸在晏祁的肩头,他愣了几秒,赶紧用手背抹去眼泪, 起身打算去给宁先生倒杯水来——这么大个宁王府,怎么连个守夜的侍女都没有呢?
还有外面都说, 宁王最宠爱的那个男宠,怎么关键时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明瑾酸气冲天地拎着一壶水坐回晏祁床边,越想越恼火, 连牙根都开始痒痒了。
不知道宁先生的身份时也就罢了,知道他就是宁王后,再想到那些大街小巷里流传的风流韵事,还有自己曾经在本人面前对宁王发表的那些言论……
他一时不知自己究竟是该生气好,还是该心虚好,最后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瞒了我这么久,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明瑾嘟囔道,愤慨地用手指戳着晏祁披散在床头的黑发,“算了,等你醒了,再跟你算账,”
其实早就清醒的晏祁:“…………”
闻言,饶是男人再处变不惊,也不禁默默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次他的确伤得不清,但远没有对外表现出的那样严重。
白日在猎场,晏祁选择挺身而出、为晏珀挡下刺客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可以利用这次意外,博取对方的部分信任,借此掌握到一部分他从前难以触碰的宫中实权。
晏珀此人心机深沉,且多疑寡恩,他明知寅将军是由自己亲手养大,却只因虎啸声震耳,便直接下令要将其处理掉。
若当时自己但凡表现出半分反抗之意,或是犹豫神色,恐怕立即就会招来晏珀的忌惮提防。
而现在,晏珀以为自己为他挡箭身受重伤,留下眼疾,再难与他竞争帝位,应该大大松了一口气吧。
想起先前数次到访的宫中太医,和被反复强调的“静养”二字,晏祁内心冰冷一笑:那一位,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究竟伤成什么样了啊。
他这边冷静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忽然,额上温热的触感猛地将晏祁拽回了当下。
似乎是明瑾见他出了汗,正用热水浸过的毛巾帮他一点点擦干。
这也就算了,晏祁开始还心中熨帖,觉得这孩子没白养,可擦干净之后,那忽然靠近的急促呼吸又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
晏祁的头明明没有受伤,但还是莫名痛了起来。
他对擅自领着明瑾过来的木云无可奈何,正如对撑在自己身体上方、不知道在瞎琢磨着什么的少年一样。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上,仿佛下一刻,少年柔软的唇就会印上额头,晏祁实在装睡不下去了,抬手按住明瑾的肩膀,微微使了些力道:“你在干什么?”
明瑾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忽然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宁先生,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晏祁淡淡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自己都猜到了。”
“猜到归猜到,这是两码事!”
明瑾反驳道。沉默片刻后,他又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皇城脚下,谁敢伤你?”
“刺客。”晏祁言简意赅,“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是冲宫里那位。”
明瑾顿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些事情,在今天之前都离他太远了,什么皇室风云夺嫡之争,还有刺客杀手,在明瑾看来,都是只会在话本里出现的桥段。
可是宁先生就在他的面前,因为这些,切切实实地受伤了。
明瑾忽然不想再深究太多了,他俯下身,小心避开了晏祁身上的伤口,不顾男人陡然僵硬的身体,轻轻抱住了对方。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明瑾闷声道,“就算是亲王,不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冲你来的,你逞什么勇,再说了,皇帝身边那么多护卫呢,都是吃干饭的吗。”
身上的重量约等于无,但晏祁却忽然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他睁着双眼,眼神空洞地看着蒙在眼前的白布。
皎洁的月光透过麻布的缝隙,余下的只是零星的光点。
却刺的他瞳孔生疼。
或许是眼角的伤口被汗水浸湿了吧,晏祁想。
“松开。”他哑声道。
明瑾才不听呢,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他自顾自道:“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宁先生。我相信你隐姓埋名陪在我身边,肯定有你的苦衷,如果你现在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但你不许丢下我,听到没?”
晏祁:“……松手。”
明瑾气哼哼地直起身,忽然伸出手,十分大逆不道地掐了一把晏祁的脸颊。
“你——”
“干嘛,就许你掐我的,不许我掐你的吗?”
“没大没小。”
“你是比我大不少,”明瑾没发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床上男人的呼吸一下子放轻了不少,“但那又怎么样?为老不尊,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还在府上养男宠!”
“你听谁说的?”晏祁无奈道,“我何时养过男宠?”
明瑾抱臂冷哼道:“连卖话本的小贩都知道,宁王殿下有位千娇百宠的男宠,日日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打住!”晏祁头疼道,“这些外面人胡说八道的传言,你居然也相信?”
明瑾压抑在心底多时的委屈终于冲了上来,他咬牙道:“我连你的名字都是从外人口中听说的,晏祁,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晏祁张了张嘴,陡然沉默下来。
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第一次被这孩子喊出来,还是带着隐约的哭腔,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后悔吗?
晏祁觉得,自己恐怕没这个资格谈后悔。
因为那时的他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做。
可晏祁也并不打算为自己申辩,许久后,他轻叹一声:“从前我就说过,若是你将来怨我,我不会责怪你。”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明瑾带着颤意的声音让晏祁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是因为蒙住了眼,黑暗和寂静,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孩子根植在内心的痛苦。
这并非一天两天能够造就的,晏祁忽然醒悟过来。
明瑾的确怨他,但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隐瞒。
他们两人痛苦的根源,其实来自于同一处。
晏祁下意识抬了抬手,想要拭去少年脸颊上的泪。
可又有一股力量,拽着他的五指拼命向下,告诉他,这不是他应当作出的举动。
熟悉的痛苦再次席卷了他,晏祁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上的伤口前所未有地疼痛着,仿佛要将他撕裂。
“宁先生!”
明瑾惊呼一声,顿时顾不上演戏了,赶紧把人扶起来,拿起两个软枕塞在床头,让晏祁靠着顺气,又给他倒了杯水润喉。
“咳咳……够了。”
晏祁只浅浅喝了一口,便摆了摆手示意他拿走。
明瑾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袒露着上半身的男人,靠近左胸的位置绑着绷带,不知具体伤到了哪里,但看样子,定是万分凶险,亏得这人还能清醒地跟自己讲话。
相似小说推荐
-
成为韦恩后和蝙蝠HE了(流丹) [BL同人] 《(综英美同人)成为韦恩后和蝙蝠HE了[综英美]》作者:流丹【完结】晋江VIP2025-11-03完结总书评数:7718 ...
-
提摩西今天也在精分吗(雨散辞) [BL同人]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提摩西今天也在精分吗》作者:雨散辞【完结】晋江VIP2025-11-04完结总书评数:1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