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忙奔出学堂,张牧和李司两人跑在前头,嘻嘻哈哈地笑着回头叫他再跑快些,气得明瑾挥舞着拳头,嚷嚷着要揍人。
熟悉的欢笑声混着清脆铃声,自远处传入寂静的藏书阁内。
站在书架前的晏祁恍然抬头。
视线投向阳光灿烂的窗外,一时不察,手中正翻阅的古籍被清风乱翻至某一页。
旁边的龚万抚掌笑道:“倒是应景,只是这诗的意境哀了些,殿下年华正盛,大好人生才刚开始,倒是我们这些老人家,只能时时怀念从前了。”
晏祁低下头,看到了那一页上写的,正好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塞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屋内,烧红的木炭劈啪作响。
木帆坐在炉前念完最后一个字,便听到晏阳不满道:“好好的,怎么教这么悲的诗?瑾儿还在边上听着呢!”
面对自家夫人的控诉,木帆无奈地看向襁褓之中的婴孩:“明瑾才多大?连娘都还不会叫呢,我念什么,他肯定都听不懂。”
晏祁默默举手:“我听得懂。”
“你看吧!”
木帆摇摇头:“懂意思,和懂意境,是两码事。这首词,非经历过世事沧桑者不能领悟,晏祁你起码得再过个二三十年,才能体悟到作者写这首词时的心情。”
晏阳好奇地凑过来:“那我呢?我比祁儿大那么多呢。”
木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长公主——这辈子基本不可能了。”
“凭什么?!”
木帆低笑一声,合上书册,在晏祁没眼看的嫌弃表情中,搂住了自家夫人的腰,“凡人百年,少年时光不过短短十几载,但公主无论几岁,都初心不改,青春依旧。”
晏阳被他哄得还挺高兴。
直到晏祁在边上凉凉道:“他在说你永远都长不大呢。”
晏阳立刻机警地眯起眼睛。
木帆轻咳一声,低声道:“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好哇,那你就来糊弄我了!”
晏祁听着这对夫妻日常的吵吵闹闹,嫌弃地摇了摇头,凑到了被吵醒的明瑾边上,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粉脸蛋。
“还是你好,不会讲话。”他说,“赶紧长大吧,早点领兵,我给你当大将军,把你爹娘打发回京腻歪去。”
刚出生的明瑾不止不会讲话,他甚至连牙都没有。
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看明瑾扁了扁嘴,似乎是想哭,晏祁赶紧把手指递过去让他握着——这小鬼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哭夜夜哭,只有人抱着哄着手里攥着东西的时候,才能安分一会儿。
果然,得到了“玩具”的明瑾立马开心起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晏祁,咧开小嘴咯咯笑着。
没过多久,还要把他的手指头往嘴巴里塞。
晏祁眼皮一跳,下意识缩回手。
“哇——!!!”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明瑾抱起来:“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嘘,嘘,安静点儿,我可不想再把木先生召回来上课……”
思绪飘远,十几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一朵海棠花瓣轻轻飘落在书页间。
许久后,晏祁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合上泛黄的旧书册。
“这首《虞美人·听雨》,你可背完了?”
“背是背完了,只是……”
“只是什么?”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另一首。”
身穿妃红箭袖锦袍的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任由这人间又一载春风吹拂起他的额发,露出已经逐渐长开、英俊舒朗的眉眼。
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曾经眼尾微翘的猫儿眼变得深邃了些,漆黑瞳仁却依旧明亮洗练,如雨后晴天一般。
他的脖颈上也仍戴着那把鎏金玉锁。
坠铃随风轻荡,细碎的铃声被林梢啁鸣悄然掩去。
“哦,”晏祁轻轻挑眉,“是哪一首?”
十七岁的明瑾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俊美容色不改的白衣先生。
乌黑明亮的眼眸深处,那份曾经面对心上人丝毫不加掩饰的热切欢喜,被时光埋藏得更深了些,其中情愫却丝毫不减半分。
听到晏祁的询问,他微微抬起下巴,笑容灿然:“是陆放翁的《长相思》。”
“但里面只那一句,我格外喜欢。”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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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终于长大啦[星星眼]即将登场的是赏味期将尽的大魔王小比[墨镜]
*出自《大学》
云英书院, 藏书阁。
“这次的蹴鞠比赛,书院里可重视了,”明瑾抱着刚借阅来的一摞书册, 边走边对刚从书院外回来的张牧说道, “你久不在书院待, 平时也就算了,这次活动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三年前, 宁王下令:将国子学与云英书院合并, 更名为云英书院琅琊学部。
书院内年满十五周岁、成绩优良者,即可进入琅琊学部深造就读。
在这之前,学子们在云英书院待上两三年后,便会分流成三大类——
能考科举但家境一般的,继续在书院念书准备科举;
能靠家里荫庇谋官的, 去国子学混日子;
不堪造就的, 回家自谋生路, 或是另找私塾先生上课。
但宁王上奏陛下, 说圣人云有教无类,国子学和云英书院都曾为大雍培养过无数人才, 却因种种原因,彼此敌视轻贱,待入朝为官后,还会因出身互相站队。
如此一来, 将来可能会酿成党争之祸。
陛下同意了他的提议,将两学合并, 还特许那些商人之子、寒门子弟继续深造就读。
这样一来,原本去年就该回家继承家业的明瑾,就不得不又在书院多待上两三年了。
他为此一直愤愤不平, 还在宁先生面前骂了宁王好多次,说这混蛋王爷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到底是谁在爱上学啊?
哦,荀婴那小子除外。
但是凭什么要让他延毕!就问凭什么!
不过,明瑾现在觉得,多上几年学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第一家里不会那么着急让他成婚,他还有机会继续和宁先生培养感情;第二嘛,就是这次蹴鞠比赛了。
“我怎么记得,好像几年前就听老丁头讲过这件事?”
“是啊,但这不是太后崩逝,陛下要守孝三年嘛,好不容易孝期结束,去年又多地大旱,还有叛军趁机作乱。陛下倒是一直想办,但大臣们不让啊,说什么劳民伤财的。”
明瑾跟着他越走越快,说话也微微有些气喘,“话说,你能不能慢点儿走?赶集去啊!”
张牧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打扮,走起路来也是大步流星。
“抱歉,在军营里习惯了。”张牧这才注意到,在明瑾无语的目光中咧嘴笑了下,放缓了脚步。
“说真的,在那地方待过之后,你现在让我继续在学堂里听老丁头念经,我还觉得怪亲切的呢。”
明瑾翻了个白眼:“我看你真是在军营里待傻了。”
在和文叔习了三年武后,兴许是终于被张牧的坚持精神打动,又或许是因为彻底认清了自家儿子就不是读书的料,张淼终于肯松口让他进了军营——但仅限于驻京的八大禁军之一。
张牧是典型的良家子,加上过人的身体素质和文叔多年的教导,最后成功挤进了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羽林军。
从此,便一跃成为了天子亲卫,也算是给家里光宗耀祖了。
但叫张牧无法理解的是,那宁王究竟有什么毛病,羽林军都破格收下他这个未及冠的学子了,他却非强制要求每个想当陛下亲卫的学子都得先从云英书院毕业?
整个云英书院只有他一个进了羽林卫,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再说了,他张牧要是有靠读书毕业的本事,还用得着提前进军队混资历吗?
连考三次没考过,张牧不得不打消了在军营里看书自学的想法,转而打起了走捷径的主意。
“这次的蹴鞠比赛还是由宁王操办?”他皱眉问道。
“是,”明瑾也是一脸晦气,“虽然还有咱们龚院长,但龚院长肯定是越不过宁王的,有他在,你想单靠赢得比赛提前毕业,恐怕有点儿难度。”
张牧嘴硬道:“就算是宁王操办又如何?我张牧照样能赢给他看!”
“张兄,明兄!这边!”
正说着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两人抬头望去,看到来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司站在走廊尽头的海棠树下,朝他们使劲儿挥手。
他边上还站着一位年轻的青衣学子,正是荀婴。
注意到明瑾看过来的眼神,他也朝明瑾点了一下头,眼神比初见时多了些许温度。
看在娘给他的十两银子的份上,虽然明瑾一直觉得这小子的性格有点儿古板,但还是耐下心来跟他打了几次交道,还提着礼物上荀家拜访过。
那天他坐在名副其实的“寒舍”之中,闻着劣质刺鼻的中草药味,听着荀婴母亲的咳嗽声,当真是坐如针毡。
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和荀母交谈的都不知道,最后还是找了个回自家商铺取药的借口匆匆离开。
但自那之后,荀婴对他的态度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张牧还因此调侃明瑾是书院一枝花,人见人爱,下一步就该征服老丁头对他死心塌地了。
明瑾对此的回应是一脚踹在张牧的屁股上,叫他的屁股先对自己的鞋底死心塌地。
“张兄你终于回来了,”几年过去,李司的身高倒是没变,但人倒是丰腴了些,笑起来还是有股憨憨的傻劲儿,“明兄之前还说,你不在书院,他都不知道该找谁排忧解难了。”
张牧嘴角一抽:“他所谓的‘排忧解难’,不就是和那个什么宁先生的感情问题吗?那最好还是别找我了,磨磨唧唧的,烦的很。”
这都快五年了,那个宁先生,在张牧看来简直是油盐不进。
明瑾也是有耐心,居然就这么一直跟他耗着。
换做是他,早就不干了!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香吗?
非要找那种难搞的老男人,再不济,隔壁老王家的寡妇也挺好啊。
“你们不懂,”明瑾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成功了,只差临门一脚。”
张牧斜眼瞥他:“怎么,你的宝贝宁先生终于答应要跟你上床了?”
“噗!”“咳咳!”
明瑾呛咳的声音和荀婴的咳嗽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张牧耸了耸肩,看明瑾这没出息的样就知道,两人的关系肯定还是在原地踏步呢。
“你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明瑾脸红耳赤地跳起来,揪着张牧的衣襟差点要跟他拼命:“我我我跟宁先生才不是……才不是……”
张牧仰着身子,懒洋洋道:“才不是什么?你不想跟他上床吗?”
“…………”
要说不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明瑾做梦都想。
曾经那个光是想到亲嘴儿都会脸红的小孩,经过几年时光的讨喜,早就变成了纸上谈兵样样精通的大黄小子,而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在梦里早就对宁先生做了个遍。
这些年光是因为做这些梦,晴儿帮他换褥子就换了好几条,到后面连明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最让他快乐并痛苦的是,为了方便教导他,宁先生还在明家边上买了栋小院,打通了两家的外墙。
这下明府里发生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了。
于是明瑾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孩一样,学会了用手寻找快乐,再在天亮前暗搓搓地销毁证据。
但明明和心上人时常见面,却只能用这种办法聊表安慰,对于一个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着实有些残忍。
这段时间张牧又不在,明瑾一腔苦闷无人诉说,只能强迫自己尽量找理由不回家,躲着宁先生。
至于李司和荀婴?
唉,一个七窍通了六窍,一个压根儿一窍不通,跟他们说这些,还是算了吧。
“张兄,”眼看着张牧越说越离谱,荀婴终于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此乃读书研学之地,这种粗鄙之言,还是尽量不要再说了。”
“圣人云,食色性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张牧眯起眼睛,他口无遮拦惯了,又在军营里待了大半年,回来后更加无法无天,“还是说,荀兄将来若是找了哪个女子成婚,晚上也只打算捧着《论语》对坐念经一辈子?”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明瑾猛地回神,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两人的肩膀,防止他们又干起架来,“你们俩也真是的,一见面就要互呛,真是冤家。”
荀婴怒道:“你听他满口胡言,成何体统!”
张牧趁机给明瑾上眼药:“看,可不是我先挑事的。”
“差不多行了!”
明瑾沉下脸来:“我记得上次说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明瑾是一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所以也希望你们之间,不管有什么矛盾,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暂且和平相处。”
“如今你们两个,非要当着我的面闹得不可开交,是打算置我于何地?”
张牧和荀婴顿时都讲不出话来了。
荀婴嚅动了一下唇,面带愧疚。
张牧倒没他这么感性,只是在心里咋舌,觉得自从明瑾跟着那位宁先生学习,整个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这两年,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张牧都不太敢像从前那样跟他打趣了,那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扫过来,还怪吓人的。
幸好,明瑾这样的状态只是暂时的。
在确认过两人都安分下来之后,他松了口气,神情语气也重新轻快起来:“这样才对嘛,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荀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吱声,李司说:“龚院长说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我们可以自行组队,但队伍名额有限,所以荀兄拉着我去找龚院长,准备先定下队长,占个位置。”
明瑾随口问道:“哦,那你们队长是谁?”
他从十岁开始踢蹴鞠,这两年跟在宁先生身边学习,倒是踢得少了。
武技方面,宁先生更多教他的都是骑术和射箭。
虽然明瑾不知道自己学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不像张牧一样,打算以后靠军功升职加薪,不过只要宁先生愿意教,他自然也乐意学。
所以这次的蹴鞠比赛,明瑾也不打算参加。
决赛那天,听说有杂耍班子在市集附近表演,他打算拉上宁先生一起去看看。
“这个……”
李司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明瑾疑惑地看着他愧疚的神色,不明白这又是闹哪出。
旁边的荀婴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队长是你。”
“啊?我?”
明瑾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荀婴点了点头。
“可我明明跟你们说过不参加的!”
“为什么不参加?”张牧嗤笑一声,双臂枕着脑袋,一脸戏谑地看着明瑾,“我们几个都要上场,单你一个不来算什么事?”
“而且你和你那位宁先生,平日里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又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还差这一时半会的。”
明瑾的脸又红了。
他狠狠踩了张牧的靴子一脚,在对方的痛呼声中,还十分冷酷无情地碾了两下:“就你话最多!闭嘴!”
接着扭头瞪向荀婴:“元栋,你可别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性格,不会随便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婴抿了抿唇,许久后,叹息一声。
“我们找个僻静地方细说吧。”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
明瑾一拳锤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混账魏金宝!居然敢趁我和张牧不在的时候,带着他那群喽啰打手欺负李司,要不是元栋及时赶到替他解了围,估计李司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还好元栋聪明,用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激他停手,但这姓魏的简直是败类!人渣!居然逼元栋立什么狗屁军令状,说要是蹴鞠比赛上输给他们,就要元栋从他□□钻过去……他以为自己算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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