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他从灰烬之中辛苦保全的火种,现在正在另一个孩子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
“意外,”他说,“不过,是值得的。”
说完,他吹灭了床头的红烛,掀开被褥躺下。
“睡吧。”
明瑾:“…………”
他呆了一瞬,坐在黑夜里,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边上已经阖目躺平的宁先生。
——见鬼,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
晏祁也没觉得这孩子能就此安生下来,但出乎他的意料,明瑾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还真就乖乖躺下了。
如此反常的举动,叫他忍不住睁开双眼,偏头望去。
然后正好对上了明瑾那双黑亮的大眼珠子。
晏祁:“……怎么还不睡?”
“宁先生,”明瑾小声问道,“疼吗?”
晏祁怔了怔,许久后,轻轻摇了摇头。
“忘了。”
不是不疼,而是忘了。
明瑾一颗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之前他去家里后厨偷吃烤鸡的时候,被大厨发现,但明瑾凭借他讨人喜欢兼胡扯八道的能力,很快就一边扯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和大厨胡天侃地地聊上了。
那位大厨的手上,也有一块烫伤伤疤。
据他所说,是当学徒时不慎被滚油烫到的,距今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他给明瑾看了自己的伤疤,还唏嘘着说,自从留下这伤疤,每次接触到热水,或是阴雨天,都会麻痒刺痛,经常因为这个连觉都睡不好。
可是……
大厨手上的那块疤痕,远不如宁先生双手上的严重啊!
明瑾光是想想就又要落泪了。
他是最怕痛的,平时文轻尘给他扎头发,稍微重些就要哎呦叫唤,这还只是扯掉几根头发而已。
这么严重的伤,明瑾简直无法想象当时宁先生究竟有多痛,后续恢复时又有多难熬。
他吸了吸鼻子,在被子里摸索到晏祁的手,小心翼翼盖在他的手背上,又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回答上一个问题:
“肯定很疼吧。”
宁先生不肯告诉他伤疤的来由,或许是怕他担心,又或许是单纯不想再提,明瑾也就没有再问。
但他默默地把身子往宁先生那里蹭了蹭,只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带给宁先生一点安慰。
娘说过,他虽然平时皮得让人头痛,但只要安静下来,小小软软的一只,再搂着人的腰,能叫人的心都化了。
晏祁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瑾会突然抱住自己,可少年滚烫的体温紧挨着他的身体,眷恋又心疼地贴着他,细长柔韧的四肢也紧随其后,轻柔地缠上来。
恍惚间,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能听到耳畔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是明瑾的?还是他自己的?
但很快的,晏祁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回神。
“下去。”他冷声道,命令式的语气。
明瑾僵了僵:“宁先生,我只是……”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晏祁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着实有些过激,于是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既然你要睡在这儿,就稍微老实一点,不要乱动,只是凑合一个晚上而已。”
像是怕明瑾又耍赖,他淡淡道:
“如果你再乱动,那就一个人在这儿睡吧。”
反正大不了他去外面凑合一晚,即使一夜不睡也行。
“不要!”
果然,明瑾立刻摇头,但又瘪着嘴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可是我认床,在家的时候,我娘经常晚上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宁先生……”
他说完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文轻尘讲故事哄他睡觉是确有其事,但那都是明瑾六七岁的事儿了。
他现在都十二岁了,早就能自己一个人睡了!
晏祁沉默片刻,无奈长叹一声。
这孩子,可真是被惯坏了。
虽然心中这么想,还不止一次,但他还是又一次地妥协了:“说吧,你想听什么故事?”
明瑾眼前一亮:“先生愿意给我讲故事吗?太好了!”
“只讲一个。”
“两个!”
“那睡觉吧。”
“……好吧,一个就一个。”明瑾嘟囔完,看向躺在枕边闭目假寐的宁先生,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先生可知道,宁王殿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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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支持正版,两万字超长更新送上!
这本开头一直比较慢热,后面节奏会适当加快,等下章小明就要长大啦~
他睁开双眼, 偏头回望。
借着窗外投照而来的清浅月光,他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明瑾,见少年脸上单纯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 这才缓缓反问道:
“好好的, 你问宁王做什么?”
“这个, 是我白天听魏金宝说的。”
明瑾吞吞吐吐地讲了半天,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但晏祁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颗提起来的心也慢慢放下了——看来并非是这孩子对他的身份起疑, 只是单纯对宁王这个人感兴趣而已。
他隐瞒身份,秘密出行,都是为了保护明瑾不受朝堂争斗牵连。
先不说这孩子冒失冲动的性格容易惹事,就算把整个明家也加上,面对京城愈发深不可测的权力漩涡, 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所以晏祁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略有耳闻。听说宁王此人心狠手辣, 睚眦必报, 对待妇人孩童也丝毫不会手软, 你若是遇见了,最好离他远些。”
明瑾缩在被窝里眨了眨眼睛。
“那他吃小孩吗?”
晏祁:“……不吃。”
“那先生怎么说的, 好像亲眼见过他对妇人孩童下手一样?”
晏祁默然片刻,淡淡道:“市井传言。”
“传言多有不实。”明瑾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晏祁心情复杂,又不禁欣慰,觉得这孩子果真是太过良善了些, 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就连素未谋面之人也……
不等他继续思考, 就听明瑾鄙夷道:“但我对这个宁王也没什么好感,瞧魏金宝上赶着舔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晏祁:“…………”
希望明瑾远离“宁王”这个身份的目的达成了。
但晏祁却高兴不起来。
他忍了又忍, 到底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那个什么魏金宝,明明他连人都没见过,怎么还能赖到他头上?
明瑾理直气壮道:“我讨厌魏金宝,魏金宝要讨好的人,那我也连带着一起讨厌,难道不对吗?”
晏祁无话可说。
不过倒也确实印证了他之前的那番猜测。
明瑾这个年纪,正是爱屋及乌爱憎分明的时候,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还不如顺着毛撸效果来得快。
“就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明瑾继续说道,“为什么宁王非要掺和这事?魏家助太子登基,是想夺得一份从龙之功,可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当皇帝,宁王都还是宁王,他干嘛要去凑这个热闹?搞不好还惹得一身腥。”
几息的寂静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你方才不还说讨厌宁王,怎么又关心起他了?”
“谁关心他了?”明瑾小小地炸毛一下,“宁王是死是活关我屁——不对,是关我毛事!”
险些在宁先生面前爆粗,他赶紧改口道:“宁王有大王府住着,娇妻美妾陪着,还是大雍唯一的亲王,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需要我来关心?”
顿了顿,他又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嘀嘀咕咕地加上了一句:“我要关心也只会关心宁先生。”
晏祁听到了。
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故事说完了,睡吧。”
“这也算故事吗?”明瑾大失所望,但夜色已深,见宁先生眉宇间泛起疲惫之色,他自然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
不过——
“每晚睡觉前,娘都会给我一个晚安吻的,”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宁先生,“不然我睡不着。”
晏祁呼吸声均匀稳定,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宁先生,求你了~”
“…………”
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明瑾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乖乖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晏祁的小拇指动了动,又重归平静。
“唉……”
明瑾又叹了一口气。
他翻过身来,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宁先生,仿佛能用意念改变某人的铁石心肠似的。
——但是不可以。
晏祁告诉自己,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这孩子惯会顺杆爬,要是再纵容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上房揭瓦。
“宁先生晚安,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明瑾攥着被子小声说。
细如蚊喃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莫名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却许久没见枕边人有动静,顿时暗暗磨牙——不是吧,宁先生当真心硬如铁?
看来,只能用上杀手锏了。
许久没等到身旁少年的下一句话,晏祁本以为,这小魔星终于老实些了,却不料一阵窸窣动静后,明瑾竟撑起半边身子,在黑夜之中静静地打量起了他。
……这孩子打算干什么?
晏祁的心跳控制不住地错了一拍。
不等他想好自己究竟是继续装睡,还是睁开眼质问喝止,黑暗中,一阵轻柔的热风扑面而来。
仿佛一团小火噗嗤钻进了怀里,一点柔软的、带着微微颤意的触感自额头传来。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晏祁猝然睁眼。
但始作俑者却已经躺回了原位,把被子拉高,挡住烫得几乎能着火的脸蛋,哼哼唧唧说了一句“先生晚安”,就非常不负责任地闭上了双眼。
淡薄月光下,那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显然是主人心虚极了。
晏祁心情复杂地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孩子。
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种,不知该拿一个人如何是好的怅惘——骂吧,无从骂起;打吧,又舍不得。
他只能再一次地告诉自己:
孩子还小,不急,来日方长。
“睡吧。”他说。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他了?”
明瑾神思不属地坐在学堂里问张牧。
张牧冷哼一声:“不知道,我和你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讲。”
他脸上还贴着块膏药,是被老爹揍出来的。
离开清沐坊后明瑾才知道,木女侠居然直接给张牧和李司找了家长,他们回家后都被各自的老爹一顿胖揍,明瑾不得不忍痛自掏腰包请了他们一顿大餐,这才叫两人勉强消气。
但张牧这几天显然还在气头上,所以明瑾也不计较他的态度恶劣,央求道:“当局者迷,张兄,你就帮我看看吧!”
张牧被他磨得有点儿挂不住冷脸了,匆匆瞥了他一眼,勉强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跟他差了这么大岁数,又都是男子,好好的,他怎么会猜到你会喜欢上他?”
别说晏祁了,这事儿就连张牧这个自认为与明瑾关系最好的兄弟,也还没搞明白呢。
怎么好好的,自家白菜就看上了个老男人了呢?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明瑾忧心忡忡道。
“那你还问我干啥?”张牧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比起操心这个,你还是先想想下堂课的小测该怎么办吧!”
明瑾:“我可是认真温习过功课了,这次肯定能考好。”
张牧顿时神情一凛,先是飞快环顾一圈,确认没有人在周围偷听后,这才压低声音对明瑾道:“快,借我抄抄就原谅你。”
明瑾:“……如果老丁头不在我就给你传纸条,如果他在,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边话音刚落,丁弘毅就大步走进了学堂。
“肃静!”
张牧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呻吟,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走了脊骨的软体蛇,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桌案上。
丁弘毅憎恶地瞪了他一眼。
张牧脸皮厚,权当没看见。
另一只藏在桌案底下的手已经飞快地抄起了小抄。
明瑾虽然觉得自己这次准备得很好,面对丁弘毅这番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批个“差”的汹汹气势,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话说,究竟是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还是君子有诸己而后非诸人来着?*
见鬼,明明才刚看过,怎么又忘了!
“等这次小测结束后,老夫有一件事情要宣布,”丁弘毅收回目光,盯着距离明瑾不远处的空位冷声道,“还有,魏金宝人呢?”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有平时巴结魏金宝的人出声道:“或许是染了风寒,在家修养?”
丁弘毅犀利道:“他身体壮硕如牛,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区区风寒,连学堂小测也不来参加了?”
明瑾当场噗嗤一声笑出来,头一次觉得老丁头说话这么好听。
至于魏金宝为什么没来……
想起早上回明府时,路过魏家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明瑾快活得简直想当场高歌一首!
真是现世报,活该啊!
…………
两个时辰前。
“魏相为何今日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一道饶有兴致的询问声自上方传来。
魏淮一身冷汗瞬间浸透里衫,原本躬着的身子愈发佝偻,他低声下气道:“臣……昨日感染了风寒,嗓音嘲哳,怕污了陛下的耳,实在不便发言。”
“哦,风寒?”
晏珀轻笑一声:“我还当魏相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呢,怎的脸色如此红艳。”
魏淮干笑一声,再次在心里把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儿子骂了个遍,并打定主意,等散朝回家后,一定要再狠揍他一顿,叫这小子长长教训!
但面对喜怒无常的圣人,他只能深深垂着头,嘴上诺诺应是。
“不过,魏相抱病在身,还勤勤恳恳上朝,这勤勉精神着实令朕感动,”晏珀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下朕派个御医去替魏相仔细瞧瞧,万一不是风寒呢?”
“民间庸医害人,魏相乃是我大雍栋梁,可不能有个万一啊。”
魏淮身子一震,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不带半点犹豫。
“臣魏淮,多谢陛下隆恩!”
离开大殿时,魏淮神情恍惚地望着头顶灰蒙的天空,许久之后,长吁一口气。
“魏相……”太子晏璋关切地快步走过来,“您还好吗?可需要人搀扶?”
“不必,多谢太子殿下。”
魏淮看着一身华服风姿卓绝的太子殿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等看到那边拎着药箱等待自己的御医,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晏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神也是一沉:“父皇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你那日宴请宁王,可有走漏消息?”
“绝无半点可能!”
魏淮连忙为自己自证清白:“此事只有臣和家里的两个儿子,以及宁王那边的人知晓,宁王总不可能自己跑去向陛下告密吧?”
晏璋也觉得不太可能。
“父皇疑心重,或许只是猜测,”他叹道,“总之,这段时间你就顺了他的意,少出现在朝堂上吧,毕竟,咱们也不急于一时。”
他站在台阶之上,冷冷地凝视着下方被一群人簇拥在正中的少年,他的亲弟弟,二皇子晏瑁。
晏瑁今年一十七岁,勤勉好学,待人亲善,在朝内朝外素来有好名声。
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早逝的妱妃。
妱妃在圣眷正浓时暴病而亡,本就在父皇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份对早逝宠妃的爱意、愧疚和怀念,都加倍补偿到了她留下的儿子身上。
加之晏瑁母族人丁势力单薄,让生性多疑的父皇十分满意,甚至破格允许他结交外臣;相比之下,自己却一直被父皇敲打忌惮……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人群中的二皇子晏瑁忽然扭头望来,对着这边笑了笑。
他看着晏璋的眼神温和亲切,仿佛一个濡慕哥哥的好弟弟一般。
“欺人太甚!”
晏璋攥紧双拳,只恨不能将这笑面虎的脸撕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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