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这个。”何权青两手托着头壳对身前人说。
裴居堂心不在焉的拽了一下,“动了吗。”
“动了。”何权青盯着上面眼珠那一片说,“看涂了白漆那里。”
裴居堂抬头看了看,他没有看明白对方说的白漆是指哪里,不过倒是看见了侧脸一张。
“没看到吗?”何权青垂眸看向身前人,却发现对方在看他。
“你举太高了,我没看到。”
何权青哦了一声,他表情有所呆滞,“那你自己举吧。”
裴居堂接住头壳后,对方就立马退了出去。
“我的眼睛动了吗。”裴居堂问外面的人说。
“动了。”
裴居堂心想动个鬼,他压根都没拽绳子,“真动了?”
这下外面的人没有马上回话了,通过面前的狮口,裴居堂看见何权青这才舍得转过身来,他红着脸看了头壳一眼说:“我刚刚没看见,你重新拽一下。”
“回来了?”
说这话的是一位看起来要比老裴还要老很多的老头,看对方的装束和气场,裴居堂估计对方应该就是何家班的班主兼师父了。
在此之前他以为对方会是传言中那种盘发长须的道士打扮,不过今个见了,感觉和普通的老人家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人看着有点严肃。
“回来了。”何权青接过身边人手里那只头壳放回了柜架上,“师兄他们去佟叔家了,我回来放东西。”
何师父又看向这屋里的另外一个人,“这位是?”
“他,他是裴老板的儿子。”何权青解释说,“过来拿线的。”
裴居堂立马站出来一步问了声好。
何师父点了点头,然后就迈步上楼去了。
“师父。”何权青又突然叫住走到楼梯口的人。
何师父停下脚步,从上往下看问有什么事。
“您现在还是道士吗。”
“……”
裴居堂连忙拽了一下身边人的衣服,小声挽救:“你别问啊!……”
何师父嗤鼻哼了哼,没有作答的继续往上走了。
这因为何师父要午睡了,所以两人没有在堂屋里继续逗留,而何权青也准备去那个佟叔家里做客,两人就一道出了门。
“你刚刚怎么能那么问,也太直接了。”
“那要怎么问。”
裴居堂也说不出怎么个合理的问法,干脆就不提这事了。
“那佟叔是谁,你们为什么要去他家吃饭。”
何权青跟旁边早餐店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才回答说:“是镇上粮所的老板,今年丰收好,卖米的人很多,他请我们去游田的。”
“哦哦。”裴居堂有点好奇了,“你们经常出狮吗?我也没见着镇上有多少红白喜事啊。”
“挺经常的,不过不是只在镇上出,我们也去其他村镇和县里出。”
“那干这个挣钱吗。”问完裴居堂又有点担心,“这个可以问吗?”
何权青点头说可以,“分情况,如果主家比较阔绰,就会给的比较多,一般情况的话,要看时间和场合还有规模算,白事一般都要耍三天起,所以比较贵。”
“那水电站开工那天早上,我爸给了你们多少钱?”
何权青回忆了一下,“八千八。”
“这是多还是少啊?”
“多。”何权青强调,“很多。”
裴居堂放心了,“是吗。”
“嗯。”何权青怕对方不信,又补充:“上次那桩白事耍了五天,主家给的是市场价,三千。”
“一天六百?”裴居堂问,“那梁晖为什么又说你们一晚上都不够一包烟钱?”
“要交一半给师傅补贴班里和存下来给大家发月薪,剩下一半要和乐师平分,最后剩下的钱才是我和师兄分到的。”
六百交三百给班里,三百再平分出去一百五给乐师,还剩一百五两师兄弟分……难怪不够一包烟钱,裴居堂心里默念着。
“那还真是辛苦。”裴居堂不由得感慨。
“还好。”
两人快走到水街街头时,裴居堂好像听到了什么耳熟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搜罗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在一家麻将馆里找着了杨桃的身影。
“你怎么又出来打牌,我爸今天下午回来了,你还不回去。”
杨桃喊了个碰,又敷衍儿子说:“知道了知道了,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啊,你别打了,回去吃饭了。”裴居堂催促说。
“你妈屁股还没坐热就输了两千。”对面的牌友打趣说,“赶紧喊你家老广给你妈送钱来了。”
在一众哄笑声中,杨桃连忙承诺再打两盘就回去了,她还抽了两百塞给儿子:“你别管我,出去请人家师傅吃两根冰棍去,我马上就回去了。”
裴居堂深知他妈就这德行,他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太多,于是就叫何权青出去了。
“对了果果,别忘了去理发!”麻将馆里又传来嘱咐声,“省得你爸那个老东西又啰嗦个不停,听到没有!”
“知道了!”
接着里面又传来杨桃的一声“胡”。
“我妈就这样。”裴居堂对身边人无奈一笑。
何权青也笑了笑,“你妈为什么叫你果果。”
“小名。”裴居堂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什么好关注的,“我让他们别这么叫了,他们改不了。”
“为什么要改,你觉得不好听吗。”
“但是我都这个年纪了,也太奇怪了。”
何权青不理解,“我觉得好听的。”
“还,还行吧。”裴居堂怪不好意思的。
正午太阳灼人,何权青领了人往树荫处走,“是水果的意思?”
“不是水果的果,是糖果那个果。”裴居堂解释,“我满岁的时候抓周抓了颗大白兔,然后他们就这么叫了。”
“裴果?”
“不是。”裴居堂有点想不通对方的脑回路,“是我先有的这个名儿,后面才抓周有小名的。”
“哦。”何权青似懂非懂的,“但是你名字里没有糖字。”
“是没有啊。”裴居堂有点激动的瞎比划了一下手势,“就是,就是我先叫的这个名字,后面满岁了抓周碰巧抓到糖了才有的小名,我一开始就叫居堂了。”
何权青这下才算听明白,他又记起个事来,便问:“是中学课文里说的那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吗?”
“对对对。”裴居堂频频点头,“因为我爷他想让我以后做官来着,就给我起了这名。”
“这名很好。”何权青幡然醒悟一样,又有点严肃起来:“你加油。”
“再说吧……”裴居堂怪觉得丢人的小声嘀咕。
哪怕十月份了,这边的中午还是挺热的,出了街口裴居堂就看见有卖冰棍的商店了,他没忘杨桃的嘱咐,于是过去买了两盒看起来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冰淇淋请何权青吃。
“对了,你知道这边哪里有可靠的理发店吗。”裴居堂差点忘记这事。
何权青一边用木勺子刮冰淇淋一边回忆,“我不知道哪家理发店可靠,但是在去批发部那条路上有很多家理发店。”
“那你平时去哪家。”裴居堂看对方的头发剪的不错,显得人板正又清爽。
“我平时不出去理发。”何权青东西吃得很缓慢,说话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班里有剪子和推子,大家都是互相帮理发。”
“哦。”裴居堂再瞅了身边人一眼,“你们师兄弟手艺还怪好的。”
何权青也觉得有理的嗯了一声,“不过我见过很多中学生回去二小对面的那家理发店理发,你可以去问问。”
“二小对面?怎么走?”
何权青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给他指路:“你往这边一直直走,会看到一家海哥五金店,五金店左转再直走五百米这样就到了,二小离你家也很近。”
“哦,那我现在过去,我爸下午就回来了,他老说我头发。”
“……”何权青抿了抿嘴里的木勺,“那我不送你了,佟叔家不顺路。”
裴居堂说好,准备走前他才想起来要道谢:“今天麻烦你了,下回有空的话,你来我家玩吧。”
“什么时候?”
“……”裴居堂也就是学杨桃平时那样随便客套一下而已,“那……你有空就可以来。”
何权青稍作思索,“明天我休息,明天有空。”
“是吗,那……行啊,那你明早来找我呗。”
“好。”
“那明天见?”
何权青点点头,“明天见。”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后,裴居堂就按着对方的提示找那家理发店去了,好在这镇子就巴掌点大,找个理发店还不算难。
他进了理发店后随便说了点要求就坐下了,裴居堂想着对方明早过来的话,那他是要请对方吃早餐还是吃午饭呢,到时候他爹妈都在家会不会让人家觉得不好意思?
裴居堂一开始胡思乱想就停下不来,结果等他回神时,理发师已经把他额前的头发剪到眉毛上方好几厘米外了,而且额前一片修得又平又齐,他简直就像顶了个锅盖在头上。
“老板你怎么给我剪成这样了?!”裴居堂傻眼了,“你剪的啥啊!我没说要这样的啊!”
“那你前面不是讲要介种嘛,我也是按你讲的来啊,等一刚洗完了就好了,现在看起短空。”老板毫不心虚的揣着一口方言夹普通话说。
裴居堂姑且信了对方的话,可是等他洗完头再吹干时,他头上的锅盖已经不是锅盖了,完全已经膨胀成一颗平菇了,那两撇眉毛又抢眼又突兀,而眉毛下的那对眼睛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呆滞。
好丑,丑得他想哭。
“太子爷呢,怎么不下来吃饭。”
老裴儿洗完手出来,发现餐桌上还少一人便问。
杨桃已经动筷子了,不过丈夫过来时还是起身过去给对方解了个颗衣扣喘气,“你儿子受刺激了,别管他。”
“怎么回事,谁又惹他了。”老裴往楼上瞄了一眼,又趁儿子不在的好机会嘴了老婆一口。
“那还不是你一直催他去理发,结果理了个光头回来,正发誓一个月不见人呢。”
“我什么时候叫他理光头了?这也赖我?”
杨桃终于还是没憋住笑,“本来是理了个锅盖,他回来嫌弃太丑了又出去重新理了一遍,结果救不回来了他直接让人给他推光了,刚刚回来哭完睡下,你就别去刺激他了。”
老裴在家歇了半天,直到吃晚饭时才看到儿子下来觅食,尽管老婆已经提醒过了,但他还是没忍住找事说:“这么热的天戴帽子干嘛,家里漏雨啊?”
裴居堂瞪了对方一眼,“那您还真是来晚了,来早点估计还能看到家里长蘑菇。”
两口子笑得拿不起筷子了。
吃完饭后,裴居堂立马就回了房间,他摘下帽子摸了摸脖子上那颗刺手的板寸,已经不知道过两天要怎么去学校见人了。
还有何权青,他已经忍不住恳求上天最好下场雷阵雨什么的,明天最好能把对方的去路拦住,他现在还不想用这副形象见人。
这板寸剃得跟二傻子似的,还不如原来的锅盖呢,好歹还有点头发在,裴居堂越想越后悔,半夜睡醒一摸脑袋,没忍住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第二天早上并没有如裴居堂的愿下起什么雷阵雨,不仅如此还是个大晴天,真是糟糕的天气。
“果果,何师傅来找你玩了!还不起床!”
比天气更糟糕的情况也莫过于此了,裴居堂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心情不佳的冲门外的杨桃喊道:“我说了我不见人了!你帮我跟他说我今天不舒服,让他先回去!”
“哦!”
裴居堂在被窝里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找了件衣服把头包住,他走到窗前往楼下瞄了瞄,何权青还在跟杨桃话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算了,但何权青却先一步离开了。
他心里暗呼幸好。
裴居堂放心的又躺回了床上,他打算再睡到大中午,下午再把作业做了,不过这么一折腾,他睡意已经全没了。
在床上消磨了一个多小时这样,裴居堂心想下去让杨桃给他煮点早饭吃得了,结果杨桃心有感应似的,马上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口。
平时他不锁门的,自从昨天理发回来他就开始上锁了,杨桃敲了他房门两下,说何权青又来了。
“他来干嘛,我不是让你告诉他我不舒服了吗。”裴居堂好不容易调理好的心情又乱了起来。
“来找你玩呗还能来干嘛,你怎么不跟我说是你邀请的人家,你要是不想见人,那我自个请他吃个早饭总行吧,总让人家白跑多不好。”
裴居堂挠了挠头,终于还是被良心打败,“你告诉他我马上下去,你去煮饭吧。”
“行。”
裴居堂火速找了衣服换上,戴上一顶鸭舌帽后就下楼去了。
刚刚下到楼梯拐角他就听到了何权青在客厅和老裴聊天的声音,他呼了口气,垂着头强装镇静走下了楼梯。
老裴见人下楼了,便马上调侃说:“哟,皇帝终于起床上朝了。”
裴居堂正想堵他爹一嘴回去,但他正起脸来看向沙发时,嘴边的话又突然掉回了肚子里。
他傻愣了一样盯着何权青,眼里只剩不可置信。
见状,何权青也站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那同样光溜刺手的一头板寸,很是正式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我来找你玩了。”
“你……”裴居堂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你怎么把头发给剃了?”
何权青估计是以为对方不高兴了,他立马解释自己从杨桃口中得知裴居堂头发剪坏了的事由,由于是他瞎推荐的理发店,为了表示道歉他也去剃了。
“这样我们一起丑……这样你可能心里好受一点吧。”何权青有些拘谨,“但是我不会觉得你丑。”
裴居堂这会儿是真不好意思了,“我妈添油加醋乱说的,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我就是……哎呀,反正不怪你,是我自己想剃凉快点的。”
“我也觉得凉快。”何权青难得说了句自己觉得满意的话。
杨桃叫他俩过去吃东西,何权青说自己吃过了才来的,不过他还挺知道接受好意,也就跟着再吃了点。
“今天太阳应该挺晒的,你们这是打算上哪去啊。”杨桃摘了围裙说。
裴居堂其实还没想过这件事,毕竟他昨晚光顾着深陷在自己的悲痛遭遇里了,不过他自己要做东,多少得拿点诚意出来才行,“不去哪,上楼打手柄。”
“何师傅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样表示?”
“那不是晒吗。”
杨桃心想也是,于是就上楼给他们收拾场地了。
二楼的客厅不大,裴居堂也就用来打过两次手柄游戏,他们上楼时杨桃已经把电视开好了,裴居堂自己接上读卡机和插上游戏卡后就可以开始了。
“忘了问,你会玩这些吗。”裴居堂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来。
何权青目光落在电视屏幕里,他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游戏图标,确认了一下才说:“会,但是我只会其中几个。”
“哪些?”
“魂斗罗、雪人兄弟还有热血篮球。”何权青说,“其他的没试过。”
“那玩雪人兄弟行吗,这个两人玩比较有意思。”
“可以。”
这种联机小游戏没什么难度,不过趣味性很高,两人玩过几个关卡后又试了别的,一直玩到他俩都有点眼花了才停下来。
杨桃和老裴出门了,杨桃就提前端了午饭上来给他们单独吃,两人席地而坐在茶几前,何权青吃着吃着突然感慨一句:“原来不生病也会有人端饭到面前。”
裴居堂微微一笑,觉得这话接了可能不太好,毕竟他不太会安慰人来着。
饭后裴居堂又拿了象棋出来,他们断断续续的玩了几把就有点犯午觉困了,两人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说了些有的没的,不过基本都是裴居堂在问,何权青在答,聊来聊去也就是那些外边众所周知,但裴居堂不知道的事。
“你家这个房子以前不长这样,以前上面这块没有吊灯。”何权青指着天花板上的一根房梁说。
“你怎么知道?”
裴家这房子不是新建的,而是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翻新过的,因为老裴接下项目比较急,再加上工程周期长,所以就选择了这处可以现成落脚的地方。
“这房子是7年前建的,进新房的时候我进来出狮巡过楼。”
“那时你多大?”裴居堂转脸看旁边的人。
“十三。”
“你十三岁就出狮了?”
何权青也转脸看了对方一眼,说:“一般十五十六这种师父才给出狮,但是我那时候长个头比较快,就可以偶尔替出了。”
“哦。”裴居堂没有挪开脸,很是正面的感慨了句:“你真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