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考上了,好像跟你一个高中。”何权青目光从手里挪到火盆那儿,“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上?!”裴居堂这才发现火盆里的火快灭了,他连忙添纸续上。
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何权青更关心火盆的情况,他帮着杵了两下火灰,才解答说:“人手不够,16够岁数出狮了,班里不养闲人。”
“那不能等上完学再回来帮忙吗,现在扫盲都从高中算了,不上学的话以后……”裴居堂说着说着就住嘴了。
“我知道。”何权青点头,“所以你引以为戒吧。”
裴居堂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刚刚激动了。”
“没事。”何权青淡淡道。
“你今晚挺辛苦吧。”裴居堂连忙岔开话题。
何权青刚刚好像分神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一样,“什么辛苦?”
“我说你,今晚耍了那么久,很累吧。”
何权青盯着身侧人愣了愣,才缓缓摇头:“不累。”
“是吗,我觉得还挺辛苦的弄这个。”裴居堂仍是觉得有点尴尬。
何权青这才意识这是问候话,他连忙别扭补充:“谢谢关心。”
“……”
这时来了个大婶,大婶也是烧纸来的,她的到来很是赶巧的化解了这一点小插曲,两人挨在墙角边,轮流回答了大婶半天的问话,直到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明早就要上山了?”裴居堂问身边人说,这是他刚刚从何权青跟大婶的对话得知的。
“上山砍担木而已,不是下葬。”
“你去?”
何权青点头,“安排过了。”
“到上游那边的山头吗。”
“上游没有了,得去下游。”
“哦,那几点去?”
“早上七点这样吧。”何权青不厌其烦的回答了对方所有疑问,“中午就要用了。”
裴居堂觉得有点意思,他便问:“我没去过,能捎上我吗。”
何权青这才看了身边人一眼,他不太确定:“你跟你爸说了吗。”
“说了他也是答应啊。”裴居堂觉得理所当然,“又不是去干坏事。”
何权青觉得也是,“你想去的话,明早就过来吧。”
“那去的人多吗,我要自己带柴刀吗?”裴居堂有点儿憧憬上心了。
“不多。”何权青往火盆里扔了好几条纸,“带上你,也就两个人吧。”
裴居堂啊了一声,“只有你一个人?”
“这活用不到那么多人。”
“那就我和你去的意思?”
何权青不知道对方在反复确定什么,一加一的加减法而已,难道对方一个高中生还算不明白吗,不过他没把心里的疑惑摆在脸上,并且很当回事的点头:“对。”
“你不会介意吧?”裴居堂心直口快,虽然刚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何权青摇摇头,“你不会做的话可以看我做,我可以教你。”
“……”
显然他们没有想到一块去,这让裴居堂心里的后悔减淡了几分,但他还是想把话说明白点:“我是说我自个跟你去,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我就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而已。”裴居堂心里轻松多了。
结果他心里没轻松到几秒钟,又听到何权青说出了一句让他倍感压力的实在话:“我只是会有点害羞,不是介意你。”
“害羞什么,我又不是女生。”裴居堂怪别扭的。
何权青说不是,但他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回复说:“因为我跟你还没有很熟。”
“……”裴居堂觉得挺有道理,“哦。”
两人沉默着又烧了会儿纸,梁晖就把何权青叫出去起狮了。
裴居堂自个在原地继续烧了会儿,才有人来接手。
就冲刚刚那对话,裴居堂不太确定对方还让不让他明天跟着上山,他想去问问,结果何权青一直在皮套下忙,根本抽不出身来。
而且白事守灵是彻夜的守,狮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再“守门关”,属于是一宿都不能休息了,裴居堂有点担心明天何权青能不能上山还是回事。
裴居堂跟老裴回去路上就提了明早要上山的事,不过老裴的态度比较模糊两可,也不能说允许,也没明摆着不同意。
“那到底是准还是不准啊!”裴居堂烦了。
“你要去帮忙我肯定准啊。”老裴唉了一声,“你要去帮倒忙的话,不是妨碍人家吗。”
“我能帮哪样倒忙啊?”
老裴只能改口说行,“去去去,不见蚊子不怕虫。”
裴居堂回去也没忘跟杨桃提一嘴,杨桃也是一样的质疑态度,不过倒是给他准备了一副手套和护袖。
因为担心何权青以为自己不去了,裴居堂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去桥头等着,结果他到时,那人就已经在那了。
“开车去?”裴居堂直接省略了两人打提早的事。
“嗯,要用车拉回来。”
裴居堂看了看这辆老破旧面包车,“用这个车拉没问题吗?”
“这个够用了。”何权青给人打开车门,“主要是来回有点远。”
裴居堂哦了一声,就上了副驾驶座。
车子爬过桥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开了约莫五里路这样就停下来了,何权青去后备箱拿来个篓子背到背上,就领着他进山去了。
裴居堂往对方身后的篓子看了一眼,里边只有两把柴刀和一瓶水,别的什么也没有。
白螺镇这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丘陵的垂直起伏不大,坡度看着是缓,但是人要往上爬还真没那么得力,而且往上一路上都是落叶堆层的山路,早晨有晨雾,爬起来还容易打滑,裴居堂不得不戴上了手套,跟杉木树干借力往上走。
“要到哪里去啊,怎么还没到。”裴居堂靠在一棵冷杉前喘气说。
何权青往前看了看,估计说:“走一半了,你走不动的话在这里等我吧。”
裴居堂正要说行,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太安全,于是只能咬牙坚持:“一半了啊,那快了吧,没事,走吧。”
“你……”
何权青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不过他放下了背篓从里边拿出了柴刀,这人在左右两边进行目光搜罗了一下,最后很是潇洒一刀砍下了一根还算纤细的青竹。
裴居堂顺着冷杉树干坐下来又歇起了气,他看着何权青一手持刀一手握着竹条,这人那削刮倒刺的动作熟练而利落,没两下竹条枝干倒刺就刮了干净。
将柴刀扔回背篓里后,何权青又用手去检查了一遍竹条才将一端递给裴居堂说:“我拉着你走稳一点,你那样走太费膝盖,以后不要穿这种鞋子来了。”
裴居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板鞋,“跟鞋子没关系吧,我自己爬不动而已。”
“不是,我只是怕你鞋子被刮破,这些树叶下面有很多蓬蘽藤,小刺很多。”
“哦,这样。”裴居堂说知道了,又抓住竹竿另一端艰难起身。
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会把前面的人拖下来,不过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何权青的手劲儿不是一般大,就算是上坡也能稳稳当当的拽着他走。
裴居堂一开始还真不懂他们到底是要去取什么真经非要钻到这深山老林里才行,终于到达目的地后,看到他们此行要砍的担木时,他心里的哀怨也算一扫而空了。
原来担木并非木头,而是一种体型类似楠竹的黄皮竹植,有点像外面常见的观赏竹,竹身直径也就个拇指大,两米多高,不过眼前这一种品相更加显财有光泽,阳光往上边一照,像是通心的黄玉骨。
“这砍回去怎么用的?”
“挂柳纸。”
“我们要砍多少?”裴居堂摸着这一根根的黄玉,心里实在舍不得砍回去了就是说。
“30棵这样。”
何权青放下篓子拿出砍刀,他一口气也没歇的就挑起一棵品相还算优越的担木落了刀。
“那我怎么帮你啊?”裴居堂也自觉过去了拿起了工具。
“你削刺吧。”何权青说,“像我前面那样,不过要留前面的叶子。”
裴居堂没听懂,何权青只能给他示范了一遍。
结果对方把足量的担木都砍完了,裴居堂还没削好一根竹子,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手上这把刀有点重的缘故,削起刺来格外吃力和容易打滑。
“你去喝口水吧,我来就行。”何权青好像看不下去了。
裴居堂觉得有点丢人,但也没敢耽误事,只能放下东西去找水喝了。
已经是大上午了,林子里的雾水散去后有些闷热,裴居堂猫在一棵不知名的树干下,帮不上忙的只能静心等待起来。
何权青大概也是感觉到了热,于是就把身上那件格子衫脱了下来系在腰间上,他里面那件黑色背心已经沁汗打湿了,明显已经洗得有些失去弹性的布料都贴在了他结实的背脊上。
这真是挺高的一个人,至少比起他的那些师兄弟来说是很高了。
有个谬论说从事这一行业的师傅都不会长得太高,因为这类人多数都是从小有习武或者杂耍的经历,过度的身体打磨影响了他们的生长发育,虽然这一说法并没有科学依据,但就裴居堂见过的,还真没有个子特别高的。
不说的别的,梁晖个就不高,身材可谓算是五五分,他目测估计就175左右。
裴居堂怀疑何权青是不是因为姓何的缘故,沾了什么高光才长得如此比例出众。
也就十多来分钟的功夫,何权青就把担木都削好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根尼龙绳将东西捆好,就说回去了。
“你不歇一会儿?”裴居堂自己还没歇够呢。
何权青用爆着青筋的胳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再歇的话,待会太阳大了更热。”
“那好吧。”
“你背篓子没问题吧?背得动吗。”
裴居堂心想自己还能没用到这个地步吗,他自信点头:“没问题。”
“麻烦你了。”何权青拾掇了一下东西,然后将篓子提起来放到了对方背上。
裴居堂感觉良好,不过他还没想好对方要怎么把这捆木头弄下山时,何权青一个弯腰就把这估计比人还重的担木扛到了肩上。
“竹竿。”何权青又对他说。
“啊?”裴居堂一时间没弄明白,等他想起来后就连忙去捡前面那根竹竿递给了对方。
何权青一手扶着肩上的重物,一手抓着竹竿的另一端,“走吧。”
“我下山没问题,不用你拉了。”裴居堂连忙摆手。
何权青说好就松开了竹竿,看到他两手都去扶肩上的东西后,裴居堂才感觉放心一点。
何权青扛着东西都能走得很快,然而裴居堂跟在后面却是几步一停的,他倒也不是累的,而是下山还要更容易打滑,不得不缓步慢行。
裴居堂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结果在距离山脚还有十来分钟路时真摔了一跤,连人带篓的都撞到了一棵杉木上。
“没事没事,我好的很……”裴居堂蜷缩在地上自己瞎摸检查了自己一番,除了眼前还是发黑的,他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腿折手断的感觉。
何权青没敢立马把人扶起来,而是拿起他的手脚分别活动了一下检查有没有脱臼之类的,然后才撸开他的衣裤看伤势。
好在浑身上下只是膝盖有一点擦皮,裴居堂心里暗叫幸好,他逞强笑笑:“我都说了真没事。”
何权青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暂思过后他问对方还走得了吗。
“走得了,不过我可能得歇会,缓口气,你先走也行,我马上跟上。”
裴居堂没敢说,他的膝盖疼得有点发热了好像,到底还是帮倒忙了。
“就几步路而已,我先送你下去吧。”
“啊?”
何权青说着解下了腰上的衣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格子衫盖到了裴居堂的头上,自己往人前一屈膝,“上来。”
裴居堂心里挣扎了一下自己到底走不走得动的同时又跟对方客套了两句,看对方态度实在坚定,他也只好良心难安的上了何权青的背。
相比于扛担木时的健步如飞,何权青这会儿速度慢了很多,裴居堂不免有些难为情,“我昨晚喝水多了,有点重。”
“还好,挺轻的。”
“哦,那你走快一点也行,不然待会再回来就中午了。”
何权青这才听懂对方的暗话,他老实宽慰对方:“没事,我担心你害怕我才走慢的。”
“……我没怕。”
何权青说好,又继续保持原有速度埋头赶路了起来。
回到车上后,何权青把车里翻了一遍才找到两片创可贴,给人贴好后他就回去拿担木了,裴居堂自个在车上等了半小时这样对方就回来了。
回程路上裴居堂一直在想要不要跟对方说个抱歉什么的,毕竟自己今天真是拖了对方不少后腿,思来想去的他才酝酿出一句没什么含金量的:“不好意思,今天给你帮倒忙了。”
而何权青也就简单说了“不会”二字,听着确实没有抱怨和嫌弃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其他情绪。
何权青先是把裴居堂送回了家,才去送的担木,杨桃让他进来吃个午饭再走也没留住人。
裴居堂没敢跟家里说自己摔伤的事,简单吃了午饭后就偷摸回房间处理伤口了,他今个起的有点早,于是又睡了一个午觉,结果一觉醒来就发烧了。
本以为这也就是一次普通发烧,可这针也打了药也吃了,这烧退了没半天又热起来,学校已经收假了,裴居堂还不得不留在家里养病。
断断续续的烧了两天以后,裴居堂的奶奶觉着他要么是在山上丢魂了,要么就是在丧事上冲白了,估计得请人招一招魂。
裴居堂不信这个邪,但是他们一家人都咬定了他是被吓坏的,他不得不瞒住自己带着一身热汗洗冷水澡后还吹风扇睡一下午,反正闭口不谈真实病因。
这招魂也没别的法子,就是去桥头做该而已,不过做这个还得拿件衣裳给人家拿去和鸡蛋米饭一起煮,听杨桃转述道婆的话说,蒸出来的鸡蛋纹路上显示他是在树多的地方丢的魂而已,没啥大毛病。
裴居堂捏着杨桃给他剥了壳的白煮蛋,实在看不出一个蛋胚能看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他还是按照吩咐把鸡蛋吃了,该说不说,第二天他还真神清气爽了回来。
既然身子没毛病了,那就得回去上学了,裴居堂听到上学又恨不得再他丢个两天魂,在杨桃的催促声中,他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去。
“这件是你的衣服吗?我怎么不记得给你买过?”
“你给我买的衣服多了去,哪能每一件都记得。”裴居堂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任由杨桃给他收拾去学校要带的东西。
“是吗?”杨桃啧了啧,“我什么时候给你买这么大的衣服。”
裴居堂哎呀一声,正想说一件衣服而已,结果他扭头一看,只见杨桃手里拿着件格子衫。
他还以为自己那天还给何权青了,不过后来是怎么带回来的他忘记了,好像上车以后他就一直系在腰上?
然而裴居堂正想亲自拿衣服去还给何权青时,又听到琴姨说他们今天跟白事主家上山开坑去了,估计傍晚才回来。
杨桃催促他先去学校,衣服稍后再叫人送过去,裴居堂只是不想去学校,但他绝对是不敢迟到的,于是只能按她们的意思办了。
回到学校后,裴居堂仅用一节晚自习就回到了那种昏头昏脑的学习状态,而且没多久就要开始高三的一模考试了,他想考个靠前一点的名次,到时候再把走读的事跟老裴提一提。
“数科,有人找。”
数科是数学科代表的简称,听到这声招呼,裴居堂连忙问传话的人谁找他。
“不认识,在门口你自己去看吧。”传话的女同学说,“好像上回来过?”
裴居堂想不到除了何权青还有谁,不过他更想不到对方找他能有什么事。
他一出教室门,就又看到了那件眼熟到不行的衣服,看来他家人还送得挺及时。
“你怎么来了。”裴居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喜。
何权青感觉周遭有不少目光往他们这边看,他有些拘谨了起来:“顺路来的。”
“你不是在开坑吗,怎么顺的路?”
“五点就开完了,我们来火车站接人。”
“哦哦。”裴居堂点头,虽然他也不懂这跟顺路还能有什么关系。
何权青看了一下手里的袋子,又说:“听说你那天回去丢魂发烧了,这个是凉米豆腐,吃了可以降胃火的。”
“你怎么知道我丢魂了?”裴居堂没怎么客气的接过了东西。
“晖哥说的,他碰到桃孃在桥头给你做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