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问香简直要把这个破桌子盯出个洞来,“把这个破桌子顶在中间怎么睡觉。”
“闭上眼睛睡。”
另一边丢来毫不留情的回应,便归于沉静。
怎么会有这么可气又可恨的人。
透过桌下缝隙,他看见了纤细线条流畅的后背,丝帛长发润如乌墨,怎么看都不是攻击性强的人。
但偏偏气人的很。
薛问香看久了,思绪飘远,仔细想想,这人某些时候其实还有点可爱。
许藏玉挡在面前的时候,薛问香也是这样想的。
许藏玉就真的不怕吗?
万一他自己被踹伤呢。
明明胆子很小,修为也比不上他,怎么敢替别人挡的。
薛问香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人。
他那早死的娘。
那个不过炼气,就敢在追杀围剿中挡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是怎么敢的。
明明把他交出去就好,他才没那么容易死。
半梦半醒中,许藏玉感觉自己的一截衣角被拽住。
在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闭着眼睛的少年眉头紧皱,眼角还有可疑的泪水。
许藏玉这时候才想到薛问香也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到这种鬼地方肯定会害怕的。
犹豫片刻还是拉开桌子,一手搭在他肩上轻拍,“好了,不用担心,其实什么都没有,睡一觉就好了。”
薛问香其实在他拉开桌子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任由轻柔的手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拍着。
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极其缓慢小心地往许藏玉怀里凑近一点,偷偷观察,发现许藏玉没醒,就再近一步。
然后,慢慢慢慢伸手把人整个抱住,躁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梅香,看见暗香楼的梅花开了,有人从风月中走过来。
抱着一坛子酒,抚掉他肩上冰冷的雪,牵住他的手。
“怎么在雪里傻站着?”
他愣愣地回:“我在等你回家。”
“那也不用把自己冻成这样。”
两人携手入屋,暖了酒,喝进嘴里,心也一并暖了。
趁着酒意,他抱住人不放,“不要离开我,许藏玉。”
那人笑着纵容,“好。”
屋内春意盎然,煮开的酒没有喝完,醉人的甜却尝到了嘴里,酝酿出翻腾的热烈。
第27章
也不知是何时冷梅香渐渐淡了, 而是另一种更为温馨的味道,熟悉的让人安心,薛问香拥紧怀中人却捞了个空,这才醒了过来。
怀里只有一件外衫, 而许藏玉老僧定定的在一旁打坐。
察觉他醒来, 许藏玉才找他要衣服,“看你睡得熟没叫你, 现在能把衣服还我了?”
薛问香有瞬间的怅然若失, 原来昨晚发生的只是梦, 他别扭的不去直视许藏玉眼睛,起身,递过衣服,却忽然僵住, 马上转过身去。
许藏玉见他神情有异,正要起身接过衣服,却被扔过来的衣服直接盖在头上。
“好歹把衣服借你睡了一晚上, 你用过就丢啊。”
一股气血冲上脑门,原本只有耳尖,在燎原之势下迅速蔓延脖颈。薛问香低头看了眼, 根本没法直视下面湿黏粘在一起的衣服,下意识掐起去尘诀,只打了个空指, 这才想起这是片没有灵气的死地。
不仅用不了灵气, 连乾坤袋也没法打开。
“抱歉。”
语气居然听起来怯生生的没有底气, 许藏玉拉下头上的衣服,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越发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这里......哪里有水?”
许藏玉指了远处的一个方向, “那里有个干净的泉眼。”
等他说完,薛问香便急匆匆跑了,走路姿势居然也比平时拘谨不少。
“搞什么鬼?”
在荒地处找片干净的水源难如登天,寻到许藏玉说的拿出泉眼,也只有手指细的水流稀稀拉拉从石壁上落下,原本打算洗个澡的心思也歇了,认命地脱下裤子。
只看了眼,几乎要嫌弃地把裤子丢出去。
但落到这份境地,没有办法,不想以后都光着屁股蛋子只能洗干净再用。
薛问香将脏污的地方对准水流冲洗,时不时回头窥探有没有人靠近,像做贼似的小心。
洗干净后,薛问香又犯了难,灰蒙蒙的天没有阳光,根本晒不干,他总不能穿着这条湿裤子一边走一边滴水吧。
最后,实在没招,薛问香只能手动甩到半干,才把衣服穿上。
一番周折,简直累得像条死鱼。
薛问香迟迟归来,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回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许藏玉还是注意到竹席上不小心被渗出的印子。
“你还把裤子也洗了?”
薛问香没好气道:“你难道一直不洗,那岂不是臭了?”
“我带了几套衣服够换了。”修炼者少生秽物,其实一个月不换也问题不大,只不过许藏玉有心理负担,才带了好几件便于换洗的里衣。
薛问香这才想起许藏玉背着的大包裹,起初并不理解,现在才知道多重要。
潮湿的衣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又闷又黏,迟疑许久,他才不好意思开口:“能借我一条裤子吗?”
许藏玉很是大方,直接丢了一条,“你要不嫌弃是我以前我穿过的,就拿去。”
“只要是干的就行。”就算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也没关系。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句。
接过后,他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许藏玉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居然没穿过的衣服也有吗?
忍不住捧起来闻了下,就听许藏玉说:“抱歉,好像拿错了,那件是我刚换的,放在一块弄混了,我给你重新拿。”
“不用了。”
薛问香利索地脱了裤子,猝不及防的屁股蛋子闪瞎了眼许藏玉的眼。
他只能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真有味道吗?
薛问香在闻什么?
等再转过去时,薛问香已经换好了衣服,那件潮湿的裤衩挂在坡上的矮树枝头随风飘摇。
这件裤子穿着哪里都好,就是短了一截,薛问香比量着许藏玉的身高,想想这个高度他从身后抱着人,刚好能把下巴搁在颈窝。
他朝人走过去,可许藏玉又重新坐下闭目打坐起来,薛问香就坐在他旁边,无聊地扣来扣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不吵,却也扰神。
“你下手轻点,这片竹席还得用上一个月。”许藏玉提醒他。
回过神来,薛问香才发现编织整齐的竹席上给他扣出了个洞。
他试图复原,无果,选择了把衣摆遮上去当做无事发生。
许藏玉猜到他不能安分的性子,道:“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若想出去,其实还可以捏碎令牌。”
“这块令牌不仅作为开启的钥匙,同样是在弟子遇险时的传送门。”
“只不过会在众目睽睽下传送到议事殿,但你作为暗香楼少主,想必长老们也不会过多为难你。”
许藏玉还没有被强制踢出过苦修崖,所以才想起来。
出去的消息来得突然,在薛问香听来没有半点获得解救的兴奋,反而矛盾纠结得更深。
“你也知道我是暗香楼少主,代表着暗香楼的招牌,要是被你们天一宗小小破地方打败,岂不代表暗香楼被你们压一头。”
“士可死,不可辱。我就是饿死在这,我绝不那么狼狈地滚出去。”
许藏玉没了办法,懒得回应,“那你就安静点,少干扰别人。少点杂念,少生心魔。”
心口好像被闷棍敲了下,薛问香也说不清楚,很不舒服。
骂人的话他在楚舒口中听了不知多少遍,言辞更为尖锐,为什么同样的语气在许藏玉嘴里那么刺耳。
许藏玉也不看他,他便狠狠瞪他,稍微出了口气,才躺回去睡觉。
他企图重归旖旎的梦境,奈何始终神志清醒。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还学着他的声音怪腔怪调。
“喂,你有没有听到本少主在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之前不是说喜欢过,本少主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向我表白。”
操了,谁在学他说话。
薛问香瞪开圆目,只见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坐在许藏玉旁边,身体贴上去了不说,脸嘴都快贴许藏玉脸蛋上了。
“操!”
他暴起怒视,许藏玉依旧老神在在,“都是假的而已,不要这么激动。”
薛问香忍了又忍才把拳头放下,直到顶着他脸的东西伸出舌头埋向许藏玉□□。
“我真他娘的忍不了了。”
薛问香揪起他的头发,拎着头往地上砸,“正主还在这呢,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赝品猖狂。”
那东西被砸得满头是血,仍旧在笑,“只要你死在这里,我和他出去,谁敢说我不是薛问香。”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薛问香看他实在恶心,拿着他头的手都嫌脏。下足了死手要把人往死里整。
倒是那东西更加癫狂,也反掐住他的脖子,“我就是你的念,你杀的了我?”
掐脖子,扯头发,踹下三路,拳击,脚踢,招式层出不穷。
连坡上那棵挂着裤衩的矮树都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只有许藏玉在托腮看戏。
打死好,都打死。
知人知面不知心,薛问香脑子里居然藏那么肮脏的东西。
饶是他定力好,都差点破功。
薛问香不是爱的楚舒惊天动地,怎么能有祸害他的想法。
太操了,可恶的基佬文。
那边两人打得像两条死狗,喘着气,挺不起腰,拳头依旧猛烈。
忽然间,薛问香听到一声脆裂声,令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踩碎。
地上顿时涌起漩涡,将他拖入其中。
他不甘心地看向许藏玉,用力挣扎,努力从泥塘中挣脱。
“许藏玉。”
许藏玉笑嘻嘻说:“不用怕安心去吧,议事殿里很安全。”
议事殿当然安全,作为掌门和众长老的会谈场所,发生异动,看守弟子第一个察觉。
“不好,苦修崖传送异动,有弟子遇险了。”
天一宗虽然修炼严苛,但也是极为爱护弟子的,有危险第一时间通知长老,通知医师,又通知掌门。
总之,一行人齐齐到了,盯着头顶上的漩涡,就等着把人接住。
一道黑影闪过,有人已经伸手,但是却骤然愣住。
怎么是条裤衩子?
他们收回手,愣了许久,头顶才哐当掉下个东西,把地板砸出个好大的洞。
众人围上去,把人扶起,又是愣住。
怎么是暗香楼少主?
掌门拎眉不悦,“暗香楼少主,你做什么闯我天一宗修炼地?”
薛问香又气又烦躁,更觉得没脸见人,“我听说你们天一宗有一修炼宝地,故来借鉴学习,尝试之后当真是…与众不凡。”
“今日是我莽撞,在这里向各位赔罪。”
薛问香太过礼貌,天一宗也不好追责,三长老笑眯眯走出来,“少主太见外了,都是小问题,你赔下地板钱就没事了。”
“这是自然。”
“五万两。”
掏钱袋的薛问香顿了下,看了眼脚下的破石头渣子,确定不是黄金做的。
但在众目睽睽下,只能理亏认栽,掏出所有外出家当。
“欢迎下次再来。”
众人陡然和善的眼神看得他又是一阵牙疼,夺过弟子手里的裤子,才匆匆离开。
大殿之外,有道阴郁的眼神一直注视着薛问香的脚步,薛问香察觉,回头碰上那道视线。
是紧紧盯着不放的楚舒。
心里咯噔一下,“楚舒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
他不敢想下去,跑得更快了。
议事殿众人皆已散了,只有楚舒久久没有离开。
好你个许藏玉和我玩金蝉脱壳,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几时。
让我抓到,让你哭着重复许下的承诺。
没了薛问香,许藏玉放松不少,掏出包裹里的肉干果味吃得不亦乐乎,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薛问香在骂他?
但那不是他莽撞自找的嘛。
要不是他走的早,不然这些东西哪够两个人吃一个月。
许藏玉没在议事殿看到可疑人物,心里松了口气,匆匆回了竹雨峰。
路上能看见不少弟子勤修苦练,比往年大比气氛更为紧张。
就连不怎么勤恳的陈知光也在不断精进剑法。
许藏玉歪在门口看他, “师弟, 如此勤奋都不像你了,还有其他人怎么也转了性子似的?”
“三师兄, 你试炼出来了, ”陈知光放下剑, 撑着累成死狗的身体瘫在他肩上,“三师兄,你可能不知道暗香楼递交了弟子大会拜帖,掌门同意了。”
“但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 短短几天时间,掌门殿中递来的其他门派拜帖都堆成山了。”
天一宗弟子大会一向不对外开放,加上天一宗一向低调处事, 天下只闻武学强宗之名,而未见其踪,许藏玉想不明白, 掌门那个老古板怎么会同意放其他门派进来。
“掌门不太对劲啊!今年怎么这么招摇?”许藏玉思索道。
两人走到一旁坐下,陈知光为他倒上一杯凉茶道:“不知道哪个小崽子说我们天一宗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其实个个都是软脚虾, 大家都气不过, 掌门这才开放权限, 让我们用实力证明。”
“我们自己比试和外人在场终究是不一样的,要是丢脸可是丢的天一宗的名声。”
“哦,对了, ”陈知光连忙补充,“大家都准备了好看的新衣服,三师兄你要不要也准备一件?”
看得出来天一宗还是有偶像包袱的,许藏玉看自己身上几乎没变过于朴素的衣服,想着是该买一件,和陈知光告辞就准备下山。
却半路被一眼生的小弟子拦下,“许师兄留步。”
“你是?”
他未曾在竹雨峰上见过此人,看着年岁不大,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看人怯生生的,不知是不是新入门的。
“许师兄我是外门洒扫弟子,是来给你送衣裳的。考虑到有弟子准备不及时,掌门特意为部分弟子准备了新衣。”
“有劳了。”
他取过托盘中的衣服,半天没说出话,主要是衣服的颜色过于浓烈,以鲜红打底,黑纱布掺杂装饰,用金扣固定各处。
黑纱从胸口缠绕手臂至腰肢,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原本还算普通的衣服骤然鲜明。
许藏玉迟疑了许久,不是因为衣服不好看,而是太高调。还有天一宗都这么有钱了吗,扣子居然用金珠。
见他犹疑不决,小弟子苦恼地说:“没办法,许师兄你出来晚,只剩这一件,别的全都给其他师兄挑走了。”
许藏玉没打算为难一个外门弟子,笑着收下:“没关系,是怕你弄错了,上面的金扣可不便宜,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不开心。”
终于完成任务的小弟子连连道谢,等人走后,许藏玉就把衣服放在了屏风上,手指摸着金扣发现居然还是实心的。
“怎么没人告诉我宗门这么有钱。”
要是以后缺钱,把衣服上的扣子扣下来都能直接用。
虽然他没试过这种鲜亮的衣服,但次日大比还是欢欢喜喜穿上了。
一大清早,山上就热闹起来,熟悉的师兄弟都变了风格,人模人样的。花钱只给老婆刀花的刘一刀也换了百八年的布衣,装成了体面人。
竹雨峰下吵吵闹闹,不知道是哪几个门派的弟子,居然这么早就来了,被看守弟子无情拦下。
“前方内门禁地,禁止通行。”
几人不乐意:“太过分了,我们都是拿了拜帖堂堂正正进来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看守弟子仍旧铁面无私:“规矩就是规矩,不准进就是不准,谁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
“血口喷人!什么宝贝不能见人守得这么紧。”
“各位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就算是本门弟子也不可以随便乱闯,望各位能够谅解。”
翠竹密密的石板小路走下一道鲜红的影子,穿得张扬,人却不张扬,和煦的笑脸,恰似冬日拢在红梅间的雪,比几个臭脸的看守弟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几人都想着上前搭话,那人却停了脚步,他的身后出现另一道影子,冷若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