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那新郎官期待地问:“那明天结行不行?”
 林山:“???”
 林山实在是要被这鬼气死了,“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早就跟别人定亲了。”
 新郎官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是谁啊?不能是我么?”
 林山毫不留情道:“不能,他是钱湖家的小郎君,叫徐归景。”
 新郎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转头问侍从,“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爷,你姓谢。”
 “叫谢世文。”
 “哇哇哇……”新郎官一听就泪崩了,他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叫谢世文!我就要叫徐归景!”
 这一幕看得甘衡目瞪口呆。
 这些鬼应该是才死没多久,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人死一段时间后,很多事情都会慢慢忘记,看来这新郎官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林山头疼地看着地上这鬼,“谢世文,你别闹了,赶紧给我从地上爬起来,再说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已经……”
 林山话还没说完,就被甘衡一把捂住了嘴,甘衡冲他摇摇头,示意她接下来的话就不要说了。
 现在这种情况就跟人梦游一样,你不叫醒他没事,可你一旦把他叫醒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甘衡没想到的是,林山那些话还没说出来,这鬼也炸了。
 谢世文突然止住了哭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甘衡,原本还有几分人味的瞳孔,越变越黑,甚至连眼白都开始变成了黑色,他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咯”作响的声音,他问林山:“他……就是徐归景?”
 林山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谢世文这样,“谢世文……你想干嘛?”
 谢世文整个人开始浑身冒水,湿淋淋的,他苍白着一脸执拗地问:“他就是徐归景?”
 甘衡把林山拦在身后,有些难办地皱起了眉,身上的伤才好,这岐山又流动的都是鬼气,他是真的不想再抽骨鞭了。
 谢世文带着一股潮湿气猛地朝甘衡袭来,那水从他身上淌过,都变成了黑色,黑水浸入地里,粘稠涌动着。
 甘衡骨鞭刚抽到一半,就听到林山一声怒吼:“谢世文!!!”
 紧接着,林山伸手就给了迎面而来的谢世文一拳,力道之猛、怨气之大,一拳下去,都给谢世文打回来了,眼神变得清澈而愚蠢。
 他眨巴着眼睛,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山喘着粗气,那方才揍过谢世文的拳头正被黑水腐蚀着,疼得厉害。
 甘衡赶忙拿符纸给她包上,“你也太莽撞了。”
 林山上前一步挡在甘衡面前,皱着眉道:“谢世文,你是不是有病?”
 “林山……”谢世文看到她受伤的手,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流出黑色的泪水,一副很无措的模样。
 “谢世文,你能不能别闹了,你要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林山板着脸,颇具震慑力。
 “林山,你别不理我。”谢世文委屈巴巴地凑过去,又结实挨了林山一拳,可他还是不死心,不止人要贴上去,还要问:“他……是徐归景么?”
 甘衡赶紧道:“诶不是,我叫甘衡,可不是那什么徐归景。”
 谢世文这才放下心来,他轻轻地捧起林山缠着符纸的手,心疼地吹了吹气。
 林山一见他这样又有些心软了,她叹了口气:“谢世文,你非逼我揍你。”
 “以后我不提要跟你结亲的事,你以后也不要提徐归景了好不好?”谢世文试图跟她打商量。
 林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谢世文又开心了,“你上山这么久了,你娘肯定都等急了,我送你下山去。”
 “你也知道啊!”林山瞪他。
 林山走在最前头,右半边脸打着腮红的那个侍从跟谢世文走在后面。
 那侍从小声问:“少爷,这亲真的不结了?”
 “嘘嘘,还结!你俩净给我出馊主意了,没看到人都要跑了么!”谢世文气得跺脚。
 “那……也没想到她还有个未婚夫呀……”
 “什么未婚夫!什么狗屁未婚夫!”谢世文急了,“管他什么徐归景、李归景的,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沓呢,等时间一久了,她林山保管只记得我谢世文!”他说着拍了拍胸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少爷……”侍从看了甘衡一眼,赶忙冲谢世文使眼色,“这人都听着了……”
 谢世文转眼就瞪着甘衡,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甘衡拍了拍他的肩,一脸真诚道:“兄弟,我觉得你比那什么徐归景强。”
 一句话就给谢世文哄得找不着北了,方才还对甘衡十分带有敌意的人,立马跟他勾肩搭背起来。
 “诶,是吧,我也觉得,嘿嘿,我就觉得我比那小白脸强多了。”
 甘衡:“……”
 这年头可太难了,不止要哄人还要哄鬼。
 可他们几人走着走着,甘衡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他们几个竟又走到了甘衡先前离开的那栋楼阁面前!
 林山有些纳闷:“咦,这山里竟然还有栋楼阁?”她在这生活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见过。
 她正想走进去看看,甘衡却一把拉住了她。
 “别动。”甘衡表情严肃,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楼阁里的白纱垂幕。
 林山不解:“怎么了?”
 “这山里……”甘衡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把戏,“怎么会没风呢?”
 林山一愣,瞬间就会过意来。
 岐山里常有山风!这楼阁一层这么多的白纱垂幕,怎么也不可能是静止不动的!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山可能不清楚,但甘衡可知道,这儿早就不是什么岐山了,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了虚无境。
 突然一阵白光大作,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出现在了半空中,周遭光芒万丈,让人瞧不清楚他的脸。
 “见到山神,为何不拜?”那声音厚重,在整个虚无境漫开。
 林山有些疑惑,“山神?这岐山上,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山神。”
 跟着谢世文的那两侍从惨白了一张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二话不说就跪到了地上,还来了个跪伏的姿势,他两伸长了双手,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地上,实在是五体投地。
 谢世文好歹有些骨气,但是不多,他问林山:“林山,你拜么?你拜的话,我同你一起拜,就跟成亲一样。”
 甘衡原本都做好了要跟上头那装神弄鬼的东西叫板的架势,结果谢世文这一开口,他真是绷不住了,话还没说出口,就先破防了一大半。
 他是真想看看这鬼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甘衡深吸了口气,仰着脑袋问那金光闪闪的东西,“你是岐山哪门子的山神?难道说这岐山上恶鬼丛生、阴气不散,都是你刻意纵容的?”
 金光里的那人俯视着甘衡好一会,悠地化作一道白光朝甘衡飞过来。
 那白光缠绕在甘衡周围。
 甘衡僵着身子不敢动,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想干嘛。
 白光声音低低地笑道:“你就是这样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里头满是调笑和逗弄,听得甘衡火冒三丈。
 他深吸了口气,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拜一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甘衡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跪趴着的两人。
 两侍从跟甘衡对上视线,还特别谄媚的笑了笑。
 甘衡喉咙一哽,觉得也不能是这么个“屈”法,他这腰实在是弯不下去了。
 那白光好似看出了甘衡的挣扎,又再次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
 “不拜也行,但既然本山神救了你的命……”白光轻轻地从甘衡耳边擦过,飘到了他的眼前同他对视,声音仿若蛊惑,他说:“你便要生生世世都供奉于我。”
 甘衡微怔,他原本是想从这白光里面看出些什么的,却不想越看进去,瞳孔便越发散,整个人犹在迷雾,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甘衡!”林山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大喊一声,“你别盯着他看!”
 甘衡猛地一闭眼,这才回过神来。
 白光“啧”了一声,开始觉得闲杂人等有些碍事了。
 虚无境里骤然白光闪过,下一瞬林山她们就被扔到了出去。
 甘衡:已经开始演都不演了是么?
 白光缠在他周身,从左边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了回来,“为何不应?”
 甘衡仰头望天,突然道:“我今年虚岁二十三岁,假如我这辈子能活到六十九岁。”
 白光给他说愣了,“所以呢?”
 “我这辈子就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我难道要为了我这剩下的三分之二穷苦命,把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卖给你么?”
 甘衡叹出一口深长的气,颇有点活人微死感,他说:“不至于,一条命而已,实在不行你拿去吧。”
 白光:“……”
 虚无境里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等了好一会,那白光:“那先供奉一辈子。”
 先前游刃有余的调笑全然不在了。
 甘衡挑眉,从未想过还能这么商量,他决定再试探一下这“山神大人”的底线。
 他拧着眉,佯装有些难办,“大人不行啊,我已经养了一条小鬼了,行话说,一人不养……”
 那白光实在是听不下去地打断道:“其他小鬼?”他说着不屑地哼笑起来,“这天下恶鬼,我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语气狂妄,甘衡甚至还从中品出了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欢愉。
 他在享受那些恶鬼们被他掌握生死的滋味。
 那白光突然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他笑着凑到甘衡耳边,轻声问他:“你养的……可是一个圆脸的少年小鬼?”
 他蹙着眉问那白光:“你见过小曰者?”
 “何止是见过……”白光故意卖关子,“我还看见他是怎样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甘衡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眉间,肚子也隐隐作痛,那印在他脑子里小曰者啃噬自己的画面,对于甘衡来说过于后怕,实在是犹如噩梦。
 他可能暂时很难克服这种阴影。
 白光里伸出一只手,那手臂粗壮有力隐隐暴起青筋,轻轻地抬起甘衡的下巴,“但是现在这些都过去了,那没用的小鬼你也不必在意了,今后只有你和我,其他恶鬼绝对再也伤不了你分毫。”
 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宽慰的诱哄。
 甘衡眼神微动,差点就信了这玩意的邪。
 非亲非故,平白救他,还不是看上了他这一身灵气充沛的血肉,不过是有所求才如此罢了。
 只是甘衡暂时还不想戳穿这玩意的真实面目。
 他有一种直觉,这东西哪怕不是山神,也绝非什么普通恶鬼。
 别看他先前说得好像很潇洒,一条命而已叫对方随便拿去就是,但其实他还是挺想活着的。
 找死的事,他可不干。
 “我答应供奉你的事。”甘衡看着这白光,“但是你也不要再装神弄鬼了,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对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自己,“我当然是这岐山山神。”
 这玩意还嘴硬。
 甘衡:“是山神的话,便不能离开岐山了吧,这可难办,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岐山供奉你,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刻个小神像,随身携带,保证每天睡觉都带在身上,见神像如见你,我一定好好供奉着,我吃什么你吃什么,还日日都给你烧香。”
 “不行!”对方果断拒绝,“我要随你一同离开岐山。”
 甘衡一副“你瞧吧,当真如此”的表情,这恶鬼的本意不过是要在他身边守着,等时机到了,不管是煎炸蒸煮还是生吃,他都要自己一个鬼独享,若真是他俩分道扬镳了,指不定中间会出什么岔子,这恶鬼能放心嘛。
 甘衡无辜地瞪着眼睛,“哎呀,怎么能这样呢,山神怎么可以离开山呢,要是你离开了,这儿的花不结果子、树不长叶子,草都要枯萎了,那怎么行啊?”
 楚楚可怜的阴阳怪气。
 白光实在是被甘衡说得没法子了,竟是当着他的面从白光中现出身来,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是山神总行了吧!”
 只见白光散去,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从中踏出来正是那岐山鬼。
 黑衣黑发,浓目深眉,周身还带着未散尽的鬼气,浑身上下唯一一点艳色便是那唇色。
 “行。”甘衡点点头,可太招笑了,这年头恶鬼都要蹦出来当山神了。
 不出甘衡意料,这鬼确实厉害,和寻常鬼怪不同,竟是已经凝出了实体,倘若他能够隐匿鬼气,那和普通人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岐山鬼周身鬼气攒动,披散着的长发都在不老实地飞舞着,有一缕轻轻地飘到了甘衡手边,调皮似地挨挨蹭蹭,惹得甘衡发痒。
 甘衡低头一看,第一反应是,好黑……
 如此浓郁深沉的黑色,以至于他脑子里一时间竟想不到能同这颜色做类比的东西。
 不像夜色,也不像墨渍,看起来更纯粹。
 甘衡看着看着竟是脑子一抽,伸出手指将那一缕头发缠住,衬着手指的颜色,显得更漂亮了。
 可是等甘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瞬间僵硬住了。
 他讷讷地抬头对上恶鬼隐晦不明的视线,尴尬地笑道:“哈哈哈……就,有点痒……”
 甘衡迅速松开手,整个人都红温了。
 岐山鬼问他:“喜欢么?”
 甘衡一噎,不理解地看着他:“什么?”
 岐山鬼步步朝他逼近:“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身体上下的每……”
 “停停停!”甘衡立马打断,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岐山鬼,欲言又止。
 这他娘的还是个男艳鬼!
 甘衡突然想到了那顶红轿子,又想到了林山说的“结亲”的话,越想心里越犯嘀咕。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听那书上说有些恶鬼不吃人,但专门做那种……勾当,以保自身不灭……”
 岐山鬼没明白,“哪种勾当?”
 甘衡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就是……就是……嗯嗯嗯……那啥……”
 岐山鬼:“哪啥?”
 甘衡心一横、眼睛一瞪,脱口而出:“勾引男人,采阳补阴!”
 岐山鬼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白得没边了,他艳色的唇颤动了半天,最终气得抿着嘴,一言不发。
 甘衡说完就后悔了,他是不是说得有点太直白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很保守的人……那啥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吃人好吧……
 就是……
 甘衡仰头望天,有点尴尬又觉得有点难办,别采他呀……
 岐山鬼看他好像还在那瞎想些什么,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伸出手猛地钳住甘衡的下巴,然后缓缓地张开了一张嘴。
 那嘴越张越大,直至变成一张血肉模糊的血盆大口,里头尖牙丛生,随便一根就能将人刺个对穿。
 甘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眼角直跳,他苦涩地想,前不久才被恶鬼掏空了肚子,这回是要把他从头到脚嚼得连渣都不剩么?
 结果,他就看到那张嘴又在他眼前合上了。
 岐山鬼满意地看着愣住的甘衡,危险地眯着眼睛问他:“知道害怕了么?这回知道我是靠什么自保了吧?”
 甘衡:“???”
 不儿?这玩意张开嘴就是为了给他欣赏一下?
 岐山鬼一脸期待地看着甘衡,似乎想要他说些什么。
 甘衡木着脸,“牙口挺好的……”
 岐山鬼这才满意地放开他。
 甘衡算是看明白,眼前这恶鬼,武力值不详……智力值也不详啊……一个是不知道上限,一个是猜不到下限……
 跟个小孩似的,说不定心智还不如小曰者呢。
 岐山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玉牌,递到了甘衡面前。
 “既然你供奉于我了,那这枚玉牌你便挂着,以后天上地下、深渊地府,无论何处我都能找得到你。”岐山鬼认真道。
 甘衡端详着这块玉牌,眉头紧锁,那恶鬼说什么他都没太听进去,张口就是:“我不挂这个。”
 岐山鬼急了,“为什么不挂?”
 甘衡也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头头是道地同他分析,“这玉质地有问题,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玉,里头还有血,这玩意招邪祟的,我不挂。”
 岐山鬼瞪着眼:“那里头是我的血!招什么邪祟,那些鬼见着我跑都还来不及!”
 甘衡尴尬地笑了笑,完了露馅了,他跟荀樾那老头就学了个半吊子。
 “我替你挂上。”岐山鬼说完俯下身去就要给甘衡整理腰带。
 甘衡一愣,这一才意识到有点奇怪,“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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