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不想说就不要逼自己。”
伊凡德知道贺松风仍在对那些呼之欲出却又无法诉之于口的东西挣扎着,于是他安慰。
“我……”
贺松风总想说出来,说出来也许他能好受一些。
在伊凡德关心的注视下,他结结巴巴说完了那句开头的话,声音在“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说、说说、说不说得出来。”戛然而止,然而下一秒,贺松风话锋一转,他说:
“我跟窦明旭睡了。”
是的,贺松风还是做不到,还是习惯性的逃避。
他敏感且习惯逃避的个性,注定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的说出来。
面对伊凡德的关心,他能做的不过是从桩桩件件令他痛苦的事情里,挑出一件对他而言最不痛苦的事情,去搏一个无关痛痒的安慰。
甚至“和别人睡了”这种话题,于贺松风而言是炫耀,是勋章。他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仿佛是在说:瞧,我多有魅力,就连他都被我吸引。
贺松风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伊凡德,他甚至还要追着对面那个面红耳赤的古板男人,刻薄地质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下.贱?”
但贺松风却没有给伊凡德回答的机会,他紧接着就给自己找补,给自己铺了一个义正严词的台阶踩上去,稳稳地站住脚。
“可是我也没办法,我想往上爬,爬呀爬呀爬呀……你看,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这次的实习生招募,那么多人现在还在紧张的筹备策划案,还要背面试稿,经历坐立难安的名单发布。而我——我比其他人漂亮,我勾引了负责人,所以我成功入选。”
贺松风说话的时候,给人半醉不醉的感觉。
说他不醉是因为他不是在说胡话,而是真正的、清楚的以此为荣。
说他醉了,又是因为他已经疯狂到去能找正直的教授来炫耀这件事。
这是一件极其令人不齿的事情。
贺松风也是在这个时候,笨拙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和其他的情人不一样,刚刚那些话说出去,肯定是要把这个内敛含蓄的男人给吓跑。
所以,他出于对这段感情的珍惜,又再一次给自己的话打补丁: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在卖身,我没有那么的下.贱和不择手段。首先我没卖,然后我的计划方案一定是足够优秀,而我的淫.荡不过是为我优秀的方案增分到满分,这是锦上添花。”
贺松风皮囊和心脏里都虚虚的,说出来的话其实自己都是半信不信。
他只能用指节顶在桌子上,用力叩了两下,强调的时候,顺带骗自己:
“你知道中文里‘锦上添花’的意思吗?意思是better than better。所以我只是跳过等待,结果仍然是那个结果,结果没有改变!”
贺松风絮叨的给自己的话打满了补丁,用虚假的话术把空虚的美人皮撑起来,撑成里外都饱满健康的“人”。
说完一长串的话,贺松风才掩住眼皮中央的黑痣,抬眸静静等待伊凡德教授为他这个人打上优劣。
不过让贺松风惊讶的是,伊凡德并不关心他做了什么。
在这场贺松风对自我道德底线的剖析下,伊凡德在Yes or No,对与错之间,选择了“or与”。
伊凡德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道德标兵不再关注这行为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他只关心贺松风最终得到他想要的没有。
“…………”
贺松风被问得沉默了。
他根本没有肉眼可见那般镇定强大,虚虚的充气皮囊一戳就破。
他一口接一口的喝,很快就把杯中的葡萄酒喝到空,最后一滴酒液顺着杯壁滚落,被贺松风的舌尖接住,迅速扫进唇齿。
“所以,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伊凡德继续追问。
伊凡德只觉得贺松风付出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苦,闷了这么多不开心,如果再得不到想要的,那未免太心酸了。
在伊凡德灼灼烈烈的目光里,贺松风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但贺松风的声音就像一步步向低音方向爬去的钢琴键,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闷,声音从鼻腔滚落进喉咙,声音的最后一个字变成从胸膛嗡出来。
但很快,贺松风的声音再一次的震响:“可我不仅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更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贺松风看向伊凡德的眼神里,明晃晃在索求着什么。
“那么,我爱你,”
伊凡德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让毫无准备的贺松风吓了一大跳。
“我不要你爱我!”
贺松风哆嗦一下,这句话直接就从喉头喊了出来。
他不做任何思考,就把伊凡德的表白拒绝了,甚至顾不上这样做到底有多伤人,他没有任何余地思考。
“我不需要你爱我,那是没用的!我太太太缺爱了,和一万个人做.爱,听一万声我爱你,也填不满我的心。”
伊凡德静静地听,他本来也没想过贺松风会同意他的表白。
在贺松风诸多追求者里,他自认自己只剩下一个“做饭好吃”的优点,本就不够贺松风看上他。
所以伊凡德能做的也只有倾听,他包容贺松风每一次的倾诉,无关对错。
“你知道吗?我只剩长得像个人了,我的脑子是不正常的,我的心也是脏的,我的骨头和我的血都已腐蚀化脓。”
贺松风一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揉了一下,紧接着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隔着头骨指责自己坏掉的脑袋,在这同时,心脏跳动,将肮脏的血液输送至身体各处。
贺松风两只手叉在一起,摆出一个大大的X,紧接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劝道:“我只是看起来漂亮,我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你爱。”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你对我再好,我转头依然会为了利益和别人上床。”
“我没有忠诚的概念。”
贺松风忽然从椅子里站起来,眼神下意识往离开的方向看去,紧接着他往那个方向逃了两步。
贺松风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伊凡德没听清楚。
但最后一句他听清了。
“你…………”
“你让我感觉……恶心。”
“我要离你远一点,我讨厌你。”
说完,贺松风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那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独留伊凡德孤独消化来自贺松风的无端恶意。
可那句话被模糊的前半段是:“你太好、太温柔、太干净,你让我感觉到我很恶心。”
“所以我讨厌你。”
其实说来说去——
贺松风只是不想伤害伊凡德。
贺松风转头又去到外面做孤魂野鬼,走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踏上返程的路,与清晨六点十三分,躺进塞缪尔的臂弯里。
塞缪尔没有过问关于这一晚的任何事情,贺松风回来了,他便紧紧抱住,就像婴孩依恋母亲那般,脑袋深埋进那柔软的身体里,寻求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又是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上学、公寓。
贺松风没有什么爱好,没有朋友,他只会抱着他的MacPro和笔记本成天的研究策划案,光是准备给博物馆的方案他就已经重做了三版,这些方案不出意外的通通在学院教授那里拿了高分。
毕业证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最后再修几节课的学分。
最后的最后,带着他充满含金量的工作经验,立刻买票回国,开启崭新的第三人生。
贺松风数着录用名单的日子,眼瞧着日期一天天临近,他期盼不已。
因为他知道,他必定在名单之中。
终于——到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公布选调名单的那一天,贺松风的邮箱里不出所料的躺着一封祝贺加入的邮件。
小组成员第一时间向贺松风发来祝贺 ,学校里没有任何人质疑贺松风的能力,他们对于贺松风拿到名额这件事深信不疑。
正如贺松风所言,他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跳过过程,直达结局。
鲜花、祝贺、追捧。
宴会、敬酒还有烟花。
贺松风在学生活动中心度过了一个极其愉快的夜晚。
塞缪尔开车来接贺松风,他走进宴会现场,看见贺松风正在人群里的簇拥里,端着一杯酒,轻笑着谈论着什么。
贺松风的神态放松,姿态高傲却不冷漠,恰到好处同所有人保持在“被追捧”的位置里高高在上。
酒杯里的香槟散发出透亮的浅金色,和贺松风的头发几乎是一个颜色。头发被他用鲨鱼夹绑在脑后,也不知是因为鲨鱼夹的沉甸甸,还是他自己对自己很满意,他总是挺胸抬头的,净白的脖子赤裸.裸的露出来,成了贺松风身上为数不多没被遮掩的肉色。
也是在这个时候,塞缪尔才迟钝发现,贺松风比他想象中还要受欢迎。
他看见贺松风的前后左右站着的男男女女,无一不对他流露出诚心诚意的亲密爱慕。
贺松风足够优秀,足够美丽,没道理不喜欢他。
那些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贺松风的喜欢,几乎是把手里的酒杯当做情书,低低地推进贺松风的手中。
更让塞缪尔眼红的是贺松风来者不拒,任由杯子的边缘不停地被敲出叮当作响的表白。
这些被模糊掉的表白就这样络绎不绝的送进贺松风的手中,又被他抿嘴喝下,酒精会融进血液里,那些喜欢也是一样被贺松风接受。
不用想,贺松风在感情这种事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必然知道那些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来敬酒的。
所以贺松风的不拒绝,狠狠给了塞缪尔当头一棒。
塞缪尔忍得了贺松风,忍不了那些人。
直突突地闯进人群,打散那些说到一半的奉承话和暧昧缱绻的眼神黏连。
“几点了 ?!”
塞缪尔抬起手腕,敲敲自己的腕表,砸出梆硬的当当声。
贺松风侧头向一旁,轻声问:“几点了?”
对方瞳孔涨大,受宠若惊地笑着送上答案:“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关你什么事?谁问你了?!”
塞缪尔皱着眉头斥问,一把抓着那人肩膀,把说话的人粗鲁推开。
紧接着,塞缪尔态度迅速低下来,眉头从皱巴巴变成拧巴的捏在一起,发出不满且哀怨的质问:
“你白天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贺松风的眼神向侧上方飞去,短暂思考了一会,恍然道:“嗯……我的确有让你这个时候来接我。”
但话虽这样说,贺松风却并没有做出离开的姿势。
他仍旧在人群里说说笑笑,讲着塞缪尔听不懂的专业知识。
塞缪尔想直接把他拦腰拖走,但不敢,只能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站在一边,看着腕表的指针滴答、滴答一格一个走动。
但只要有人想靠近身边的贺松风,他立马投去警告的眼神,手臂袖子被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上卷起,故意把小臂肌肉赤.裸裸摆在明面上,大有一副要为了争宠展开的擂台搏击。
有低年级的学弟好奇看着塞缪尔,一脸困惑地询问身边人:“哎,那个男的是谁?这个男的好像不是我们班的吧?”
他问的那个人也没作声。
于是学弟只好转头去问另一个人,“那个男的和Angel学长是什么关系?”
被问到的那个人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坏心眼撺掇道:“你直接问Angel学长呗,他又不会跟你生气。”
学弟实在好奇,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当真凑到贺松风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你聊完没?”
塞缪尔这时看见有人靠近贺松风,立马不耐烦地走近,左手搂在贺松风肩膀上,用着不可拒绝的霸道,把人强行拽进怀里搂着。
过分亲密的举措已经给出了答案。
贺松风抬头看去,把收到的问题原模原样的抛给塞缪尔。
“有人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塞缪尔,也包括贺松风。
之所以在场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对贺松风产生了爱慕之情,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贺松风和塞缪尔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情侣,注定也走不到婚姻去。
只要静候一个机会,贺松风总会重新流入市场,你也好,他也罢,所有人都能重新公平竞争,人人都机会上位。
塞缪尔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男朋友,不,是未婚夫。”
场上一片按捺不住的唏嘘。
塞缪尔把贺松风往怀里更加贴近的搂住,另一只手捏起贺松风的手掌,低头看向无名指的地方。
“求婚戒指都给你戴……”
动作进行到一半便没有下文,他“啧”了一声,
“忘了上次弄丢了,明天我就给你补上。”
贺松风笑了,笑得没什么特殊感情,甚至隐隐还有些嘲笑讥笑的意思在。
贺松风没有着急认下塞缪尔给他的身份,但也没有否认。
含糊不清的态度一时之间又惹得塞缪尔选在急眼的边缘,声音急匆匆地念出来:“Angel!该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
见贺松风仍旧无动于衷,塞缪尔捏着贺松风的手,来回地甩,焦急地撒娇:“Angel!我想回去,我想睡觉了!”
周围人的注意力开始不单单放在贺松风身上,而是放在贺松风的情人身上。
这一刻,塞缪尔成了失去名字的那一个,被直接称呼为——“那个男的”。
“贺松风看上那个男的什么?”
“贺松风肯定不爱那个男的,都是为了钱而已啦。”
“支持贺松风骗光那个男的所有钱,然后跟我在一起。”
身旁的八卦声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贺松风已经开始嫌弃塞缪尔有些丢人,这才从鼻子了嗯出个“好”字。
“我回去了,祝大家玩得开心。”
跑车的排气管里喷出浓重的轰鸣声,在街道上,轮胎滚成虚影,死死抓着地面,摩擦出震天响的嗡——!
次日清晨。
钻戒如约而至出现在贺松风面前,当时贺松风穿着一身淡灰色的西装,脖子上挂着崭新的工牌,他瞧着面前双手托举送过来的戒指盒,想也没想便往外推去,同时拿上自己的手提包匆匆走出来。
光是走出门也就算了,偏偏贺松风还要折回来,给塞缪尔补上一击重伤:
“请你清楚,我们是情人,而非恋人。”
贺松风离开了公寓。
紧接着便是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回来,他住在公司准备的实习生宿舍里,做着朝九晚五培训,断绝了一切暧昧关系。
贺松风做什么都很认真,一板一眼,经他手的事情从未有过差错。
在有领导做背书,能力还非常不错的情况下,贺松风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他们认定贺松风一定是第一个转正的。
“工作感受怎么样?”亚德里恩推着午餐碟子出现在贺松风对面,他拉开椅子坐下,“还好吗?我听他们说你从未请过假,别对自己太严苛了,放轻松。”
贺松风微笑,“谢谢,我挺好的,没有什么需要请假的。”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贺松风背后踏响,且以均匀的速度走过来,每一脚都稳稳踩在地面上,刻意地发出响声。
亚德里恩关心的话刚说一半,在发现贺松风背后走来的人影时,瞬间哑掉,低着头迅速扒拉碟子里的沙拉菜叶。
同样,一个纯白的碟子放下来,带着怨气的砸在贺松风身旁的桌面上,倒像是在砸人。
紧接着是嘎吱一声,椅子腿重重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几乎让周围一圈的路人都向此处投来好奇的打量。
贺松风余光里被一大片重重的阴影堵上,他缓缓扭头看去,看见的是窦明旭阴恻恻的注视。
贺松风疑惑地回看,他不明白窦明旭的怨气从何而起。
“这是小几?”窦明旭指着亚德里恩,强忍着怒意问贺松风。
此时,窦明旭还保持着面上的体面,没有发怒,没有大声质问,让假惺惺的从容平静勉强掩住面目下的酸到发酵的臭味。
“什么小几?”
贺松风仍不懂。
“塞缪尔是一,我是三,那他就是二,对吗?”
“…………”贺松风沉默地微笑。
亚德里恩插不上话,端正罚坐。
贺松风不想跟窦明旭掰扯这些,他开始收拾刀叉碗碟,动作被窦明旭一把制止,“还有,你都在这里了,我也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贺松风依旧以笑容凝视窦明旭,笑得诡异。
这段时间贺松风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清零,他已经做好拿到工作经验和参与项目就回国的准备,现在也就只差最后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窦明旭的问题对于贺松风而言可太好回答了,答案很简单——因为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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