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天边最后一抹彩色的晚霞被夜幕覆盖。
陈聪兼看到周霆琛慢慢蜷缩蹲下,掌心抵着额头,无声地哭了。
寒冷的冬夜无比阒寂,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周霆琛极力抑制悲伤,但偶尔漏出的哽咽听着又是那么清晰。
陈聪兼没有去安慰他,他出去几个月,对国内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明白只是一场分手,周霆琛何必这么难过。
“喂?我是周霆琛的朋友,他就在我旁边,有事你说吧。”
周霆琛的电话在陈聪兼兜里响了,他打开听筒,那头立刻传来惊恐凄厉的叫声:
“别墅、别墅着火了!还有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听人说是何金玉,火势太大了我们进不去,消防还没来得及赶到,他现在可能已经、已经……”
何金玉睁开眼睛,入眼的就是故淼在夜灯下恬静的脸,而他正躺在沙发小憩,摆在小餐桌的鱼肚煨火腿、鸡汁羹、龙舟鳜鱼冒着热气,浓郁饭香味让何金玉皱起了眉头,忍下了呕吐的冲动。
“我怎么睡着了?”
故淼闻声,十分心虚地扣下画板,“我做好饭您说等会再吃,然后就躺在沙发睡着了。”
“你在画什么?”
故淼抿嘴,硬着头皮递过去。
“哟,这画的是我呀!”
何金玉拎着画板左看右看,还挺欣赏。
“胡乱画的……”见他没嫌弃,故淼松了一口气。
“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好找个角度,这姿势也太难看了。”
故淼捂脸,“因为大少睡着的时候特别好看。”
“那确实。”何金玉哼哼两声,继而又将目光放在故淼的画作,没过一会,微微皱眉:“这画风有点眼熟啊。”
“我之前在仓库废弃的房间看到了这些水彩,还有散落的一些旧画纸,我想应该是它主人遗弃的就参考——”
“……”
越说,何金玉的脸色越沉一分,故淼反应慢半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悻悻闭了嘴。
这别墅里连个管家都没有,能把这些遗弃在仓库的……只有曾住在这里的周霆琛了,在这种时候提起,就算他是无心之失,也难保何金玉不会多想。
落日悬挂在窗边,彩色的晚霞被傍晚灰蒙蒙的雾气遮盖,何金玉的眼底也是灰扑扑一片。
他沉默地掏出了烟盒。
“我说错话了。”故淼说道。
打火机“嚓”一声划出火焰,宛若沉静气氛中的一声轻叹,何金玉道:“你自责什么,这事早就翻篇了,一味的拘泥过去无法变得强大,只有不断向前看才能把那群背信弃义的玩意踩在脚下,一场破产就让我彻底认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也不亏。”
他抬手一戳故淼耷拉的嘴角,翘起一个滑稽的弧度,“我刚阴了周霆琛一手狠的,他现在啊估计气的忙着骂我呢,我现在开心还来不及。”
即便得到安慰,故淼也笑的勉强。
“咦?怎么烟没了。”
空烟盒被甩进纸篓,何金玉拉开装烟的抽屉,同样空空如也。
“商场还没关门,去帮我买一盒吧。”
“可是,医生才嘱咐了要少——”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何金玉颔首,给他一个宽慰的表情:“外面冷你开我车去,我再睡会,攒攒劲等会跨年。”
“行吧。”
“等会!”
故淼转身,何金玉严肃地嘱咐道:“冰箱可乐也没了,再稍一箱。要冰的。”
“……哦。”
由于上次挨那一脚留下病根,还没修养彻底加上何金玉近期心情大起大落,胃里又开始痛起来,初步检查是胃病,最忌讳抽烟与辛辣刺激的食物。
抽烟和冰可乐都是要忌口的。
故淼不情不愿的出去,心想等会就装模作样逛一圈,回来直接说商场关门早交差,大少对他好,不会在意这件小事的。
“嘭”!
低沉的天际炸开绚烂花火,在故淼澄澈的眼底转瞬即逝,很快噼里啪啦的烟花摩肩接踵,斑斓的光芒瞬间点起首都的活气。远方传来人群的欢声细语,家家户户亮起喜庆的灯光,噼里啪啦的鞭炮此起彼伏,混合在一起宣告着新年的临近。
故淼缩起脖子,整个人缩在温暖的羽绒服里,眼底不禁也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的期待。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他嘴角带着笑意,抬手满足地摸了摸何金玉送他的围巾。
脚步声渐远,小路稀薄的白霜被踩出一长串脚印,故淼哼着歌离开了别墅。
“哗——!!”
铺天盖地的火海吞没新年夜的喜庆,瞬间点亮了半边天。城市一角,矗立富人区中央位置的一座别墅莫名失火,警方立刻在现场拉起警戒线,张牙舞爪的大火吞噬承重墙,第一轮巨大的坍塌呈圆形向四周扑过去,人群四散尖叫。
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急促的闪红宛若洪流迅速淹没周围的惊叫,刺耳的呼救、急促的警笛与滚滚黑烟缠绵交响出绝望的颂歌。
火海最后一次坍塌中,何金玉彻底失去意识,人群喧嚣与警鸣声在脑中愈来愈远,如潮水般褪去。
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何家。
此刻正安然无恙躺在卧室。
左手边的床头柜还摆着五年前的日历,何金玉强忍腹部绞痛坐起来,目光犹疑地环顾一周。
他不是死了吗?
房间陈设依旧,窗外雪白的亮光大面积斜铺地板与墙壁,古典挂钟正老神在在地转动指针。
“滴答”
“滴答”
“……”
好安静,不对劲。
何金玉下意识检查身体,除了腹部疼痛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而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假如昨晚没死在火海里,那他身上大面积的烧伤为什么不见了?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很快,腹部传来疼痛难忍的撕裂让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何金玉掀开被子,忍者腹痛赤脚跑到窗边推开玻璃。
景林园林叶葱郁,虫鸣螽跃,假山缓缓淌着清水,和煦的春风夹杂午后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
何金玉呼出肺腑彻骨的寒气,感受着指尖缠绕的暖风。
他想,他可能是重生了。
回到了五年前刚创建何光的夏天——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这太诡异了。
何金玉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弯腰对镜捯饬发型,镜子里,是一张初出茅庐青涩未褪的脸,彼时的他还是个心比天高、踌躇满志要在首都闯出自己名堂的小年轻。
五官要更加凌厉,重生后也冲不散眉眼间聚拢的戾气,旁人光是看一眼都要退避三舍。
难怪何不凡怕他。
何金玉撑着洗手台,脸色肃穆。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重生这种玄学事件还是让他足足消化了十分钟。
这种事他倒不觉得惊悚,既然发生了那就接受,反而,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白白浪费了。
他心里打着算盘,心不在焉的下了楼。
看见他下来,何不凡忙不迭起身:“金玉,这么早就起了,感觉怎么样?胃还痛不痛……实在抱歉,我昨天只是想带爸妈去香港散心,实在不知道你竟然会被送进医院——”
“你有完没完?”
何金玉被他吵得耳蜗疼,不耐烦的打断他:“婆婆妈妈的。”
他记得这事,五年前他第一次谈了个大项目,格外重视,好死不死几个合作方一个比一个能喝,他昨晚直接被灌到胃出血,送医院急救需要家属签字,偏偏赶上他们一家三口去香港,偌大个首都连个能给他签字担保的人都找不到。
好在血出的不多,小桃给他签了字,上一世,他因为这事把何家闹得鸡飞狗跳,气的半年没接这一家人的电话。
何金玉一声不吭坐在餐桌侧位,何不凡顺势给他盛了一碗养胃的热汤。
加了黄芪和猴头菌,大火跟母鸡一起炖沸,再开小火煨两个多小时,浓香的鸡汤上面又撒了点葱花点缀,油亮的汤面倒影了他苍白的脸色。
不仅鸡汤,桌上的菜系大多是半流食,都是他能吃的,以何不凡的性格,大概凌晨就起来准备这些。
上一世在他会理所应当享受何不凡的讨好,而现在,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何金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鬼使神差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死在大火里,你会怎么做?”
何不凡一愣,明显慌了:“你误会了金玉,我没想过这么极端的问题,昨天、昨天晚上真的是意——”
“回答我。”
“……我应该,会帮你善后,然后安慰爸妈不要太伤心之类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何金玉的脸色,生怕哪句话又惹这位霸王不开心。
半晌,他也说不上来何金玉的反应,好像在回忆,仿佛真的经历过这件事,又好像在笑,嘴角扯出一个极为嘲讽的弧度。
何金玉:“错了,他们才不会伤心。”
他们只会失望,觉得我这种人恶事做尽,死有余辜。
何金玉头微微低垂,眼皮半阖,遮住眼底淡淡的落寞。
昨晚火光冲天,烈火逐渐将他吞噬,虽说现在已经重生,完全有能力改变未来,可那场大火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块灼痕。
一块名为“亲情”的伤疤。
那晚除了消防员,真心不想他死、拼命救火的人只有何不凡。
竟然是何不凡……
他闭上眼睛,一切悲痛都与这声叹息被悉数吐出。
再睁开眼,他又恢复方才的沉静,伸手接过他的鸡汤:“谢谢,辛苦你了。”
“……”
一句话宛若一道闪电,何不凡整个人如遭雷亟,一屁股跌坐回椅子,反应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没、没关系,不辛苦,不辛苦……”
一段一个人兵荒马乱的对话结束,何金玉低头安静喝汤,而何不凡眼珠子控制不住地往他那拐。
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照平时早冲进厨房拿刀砍人了啊……
何不凡又偷偷摸摸观察了一会。
“看够了没有?”
“没!啊不是,那个小桃她们应该在公司忙吧?要不要下午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何金玉想也没想拒绝了。
上一世就是因为推何不凡摔下楼才被何奕送去秋冰别苑,结识了郎庄、李韩扬和周霆琛,最后给自己招惹来了一系列麻烦,窝窝囊囊的死了。
何不凡是一切的源头,虽然说现在避开他为时已晚,但起码不用跟周霆琛再扯上关系了。
而且,他还需要点时间适应。
去医院的路上,何金玉让小理去何家,把剩下的那点东西全都搬出来。
“何总,有些是按照您习惯定制的贴身物品,日后您若在何家小住恐怕会有点麻烦。”
“搬吧。”
何金玉挂断电话撂了手机。
去医院复查了一次并没有大碍,回去静养段时间就行,医生特地嘱咐他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珍惜身体,很多人都觉得年轻身体机能好恢复的快,最后喝死在酒局的也不在少数。
何金玉深有体会,上一世,他为了跑业务连十几种不同的高度酒混一块都敢仰脖干的,在酒场里出了名的不要命。
“不会了,哪天再被人一脚踹出胃穿孔我可就赔本了,我是个商人,不喜欢干赔本的买卖。”
拿了单子,何金玉就回到了公司。
他昨晚陪酒陪到胃出血的事情迅速传到合作方的耳朵里,虽说这里面有故意刁难何金玉的心思,但人真出事保证他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项目的事也不敢再耽误,今天一早合同就送到了何光。
电梯门打开,何金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来,他表情淡漠,额发斜拢一侧,白面黑衬西装外勒了条两指宽的铂金纯黑腰带,腰细腿长,走路带风,浑身透着放荡不羁的张狂劲。
重来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董事会那几个老狐狸是怎么趁何光危难反咬他的,何金玉记得清清楚楚,心里已经在默默盘算怎么收拾那群老不死的了。
心里想着,何金玉挽起袖子,被黑金衬衫衬得白皙清瘦的手腕推开玻璃门。
下一秒,李韩扬激动地从沙发弹起来:“何哥!”
空气中的死寂一闪而过。
何金玉勾了勾唇,不疾不徐:“李韩扬?”
背对着门,沙发的另一侧,郎庄喝了口茶缓缓放下茶杯,这才起来,“听说你进医院了,韩扬担心的不得了,正好我也凑个车,跟着他一块来看看你。”
“得了,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可好得很。”何金玉眼睑微微眯起,笑了:“不是我说你们怎么不等年后放完假再来?人何不凡都比你们动作快,昨晚我刚出医院人就把我接回家伺候去了。”
何金玉照常上去跟他们打趣了几句,目光已经悄悄放在了李韩扬身上。
这时候他远没到在首都翻云覆雨的程度,李韩扬自然不敢贸然抓来何不凡给他打一顿,只嘴上帮他骂两句出出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因为昨晚那一出这个项目也不会推进的这么快,也没白费我这几个月的奔波。其实啊,不光是我,连政.府也在悄悄跟进,要真把这事办好了,何光以后风光的日子可就不愁了。”
其余人被他挥退,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人。
何金玉过去在与他们隔了个茶几的沙发坐下,翘着二郎腿,手肘支在靠背撑着后脑勺,看向李韩扬:“你上头那个哥前不久不是把你母亲从族谱里踢出去了吗?这两天我正想着这事呢,过两天峰会我就帮你骂他两句,咱伯母好歹为李家鞠躬尽瘁几十年,结果说踢就踢,李老大可真是寒人心啊。”
李老大的妈前脚刚死后脚二房和二房肚子里的李韩扬就进门了,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李老大在李家可谓是叫天天不应,但好在争气,早早抢在李韩扬之前把控李家绝多数家产。
从小受她们母子的白眼和欺辱,现在攻守易形,老头子躺在医院,二房没有话语权,没人管的李韩扬的日子也只是表面风光。
他甚至怀疑李韩扬后期的疯癫是不是被李老大给折磨的。
李韩扬虽然不忿,但又无可奈何,“也不知道那个野种哪来的人脉,竟然能抢到这么多好资源,让爹都高看他一眼!”
说到这,李韩扬突然悟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抓住何金玉的衣角,“何哥,你刚谈成了一个大单子,也带带我吧!你不是经常跟国土部的那几个人吃饭吗?肯定知道他们手里有哪些项目的!”
何金玉前倾,手搭在他的肩膀拍拍:“没有,滚远点。”
李韩扬当场就开始闹腾他了。
观看全程的郎庄倒是很安静,喝茶时的眼珠微微上移,似乎在盯着李韩扬肩膀搭着的那只纤细莹白的手,深邃的眼眸被升腾的情绪加深冷意。
何金玉被他软磨硬泡的脑子疼,抬脚踢开他。这时,沉默了半天的郎庄开口了:“金玉,你别逗韩扬了。”
“不是我不想给,他们里边有个姓黄的确实在负责深城项目的招标,只是投标的人只有周家,国土局也属意周家,人家虽然面上没明说,但都默许这个项目为周家的囊中之物,我也没办法。”
说着,他还佯装惋惜:“算了,等下次首都哪里有分红多的项目我再帮你物色物色。”
“深城的……”李韩扬若有所思道。
深城是个好地方,富的流油,何金玉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创办何光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这里捞的。
周家……深城……国土局……这三个词给人的联想只有两个字:发财。
周家有周老爷子坐镇项目自然不差,这深城的项目别人可不是不好意思竞标,而是看在周老爷子的份上不敢,但是他敢。
风险越大利润越高,只要跟周家竞标成功,家里那个没娘养的还敢跟他叫嚣?
李韩扬打定注意,眼里的得意根本藏不住。
“你最好别动歪心思。”何金玉提醒他。
李韩扬赶忙笑笑附和道:“何哥都这么提醒我了,我哪敢,你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的!”
恐怕他起疑心,李韩扬赶紧扯开话题,问他要不要去流仙庭聚聚,被他以工作为由拒绝了。
之后李韩扬不再多留,着急忙慌的走了,因为太着急,甚至出门的时候差点一头栽花瓶里。
隔着玻璃,何金玉微微侧目,慵懒的眼皮上挑,眼底的不屑与轻蔑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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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写了好几遍所以来晚了!!我会勤奋起来的!!
顺便推推基友新文《生了好吗我真不狗叫了》——千古一盲。
时隔三年消失的鸽子携新作强势来袭!!三年前,她一声不吭离开晋江说要闯出一片天,三年后,她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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