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
陈医生诧异。
想必是病了这么久,早有准备了吧,看来现在表现得并不伤感,也是因为心理上早就接受了事实。
陈医生心中了然原委,从重症监护室离开。
一直跟在江和光身后等着的男生,还穿着重点高中的深蓝色外套,拉链敞开一半,露出里面的黑色骷髅头卫衣,下身的裤装条条带带。
江同尘的双手插在直筒裤兜里,一垂头,脑袋上兜帽的帽檐更低了,“哥,真死了啊?”
他像是很努力地要摆出哀伤的表情,抬起头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灿然的笑,“咱爸真死了啊?”
江和光面上没有表情,“你要去探探鼻息吗?”
江同尘摇摇头,“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他嚷了一句,“我下午还要考英语,待会儿别晦了我的手气。”
江和光顷刻抬手,他下意识格挡,也就忘了守住卫衣兜帽。
银灰色的碎发暴露在空气里,由于静电反应翘起几根。
“我不是上周刚叫你染回来吗?”江和光面庞冷如凝霜,“什么时候染的。”
江同尘没好气,仍只能诚实回答:“今天早上。”
江和光:“你没去上课?”
江同尘理直气壮:“我要是去上课了,能这么及时在你给我打电话半小时之内赶过来见我爸最后一面?”
电话铃声响起,江和光看了一眼屏幕,对江同尘说道:“剩下的不用你了,回去等葬礼通知。”
江同尘双手一塞往外走。
背后传来兄长不含关心的嘱咐,“下午也别考试了,去把头发染回来。”
“知道了。”他没回头,摆摆手,顺着稀少的人流走进电梯里。
这是江家底下的私立医院,他对这里了解得就像是逛家里的后花园。
所以,他走进电梯后,并没有按下面的楼层。
手指继续往上两排,找到准确的数字,江同尘眉梢一挑。
摁下,亮起。
一周前将人转到自己家医院的高级病房,还指定了国内胸部外科领域首屈一指的赵教授主刀半个月后的开放式心脏手术——
这么多动作,江和光真以为他不知道?
江同尘抓了抓银灰色短发,向着电梯内的镜子随意打理了一下,耳廓上的钉子熠熠闪闪。
孟文琢都顶俩青眼圈被他哥押解着上病房送花道歉了。
没道理他不来看看未来“嫂子”。
金屋藏娇,门都没有。
电梯“叮”的一声,江同尘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一直走到这层楼的尽头,看见病房前等候的两个身影,他双目微微眯起来。
他知道这两个人。
孟文琢被他揍了两拳之后和他交换过信息……
辛禾雪好像是有一个男朋友来着——
是哪个?
江同尘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转。
“你不用上课吗?你怎么这么闲,天天跑医院。”这个点又撞上,路阳看林鸥飞的眼中冒出火星子,“辛禾雪有我照顾就够了。”
林鸥飞神色淡淡,“……如果他不想看到我,那也应该由他来对我说。你想现在进病房吵醒他吗?告诉他,你不希望我来这里,不希望我出现在他面前。”
路阳憋了一股气,“你……”
他将要对林鸥飞说的话尚未出口,鲜少有人经过的长廊却传来脚步声。
“那是谁?”路阳皱眉。
林鸥飞将这张面孔和记忆中帮辛禾雪办理转院手续的男人对上,心中有了答案,“是江家人。”
“以前不认人,现在长大出息了又想抢回来?有这么好的事情?”路阳面目冷下来,一声不吭地挡在病房门前,“这要遭天谴的江家人又来做什么?”
林鸥飞不得不提醒:“我们现在就在江家人的医院里。”
话语之际,江同尘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他目不斜视,一眼也没看看门狗架势的路阳,走到林鸥飞面前,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就是辛禾雪的男朋友?”
林欧飞压了压唇角,薄唇微抿,“你找辛禾雪有什么事?”
路阳:“喂,你谁啊。”
江同尘下意识探向口袋,想起自己出门时并没有带卡,但这不妨碍他现在谈判,双眸直直盯着林鸥飞,“不论如何,我不管你们感情基础怎么样,怎么谈上的,总之分手吧,你配不上他。”
这个做派令人感到几分眼熟。
林鸥飞的视线焦点落在深蓝色外套的校徽上,再重新移回江同尘脸上,从他染成银灰色的头发再到耳钉耳洞,轻笑了一声,“恐怕这不是你能置喙的事情。你有什么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是辛禾雪的家人也就罢了,可他现在还不是江家人,我相信以后也不会……”
“以后当然会!”江同尘蓦然拔高声音,“以后我们当然会是一家人!”
意识到太激动,他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我哥追求他这么久,现在他都来我们家医院安排手术了,我告诉你,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你和我嫂子赶紧分手吧。”
路阳:“什么玩意?”
把林鸥飞的心声说了出来。
林鸥飞拧紧了眉毛,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们是兄弟。”
江同尘神情一凛,仓促而反复地点头,心头慌乱如耳钉闪烁。
“对,我和我哥是兄弟,我当然不会对嫂子有什么想法,呵,还用你说吗?你不会以为我来警告你是别有用心吧,哈哈,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嘲讽地大笑。
直到面前两个人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江同尘觉察出不对味来,千丝万缕的事情捋成一股绳拧紧了他的神经。
“你再说一遍,什么意思。”他声音冰冷。
林鸥飞语气平静,“很难听懂吗?我一直说的是中文。”
“如果实在听不明白,或许你口中的当事人给你解释会更好吧。”他下巴微抬,向着江同尘身后长廊里走来的人,“江先生。”
江同尘大脑懵了一瞬,大掌就又闷又响地甩在他后脑上,像是一个摔炮轰然炸响在地。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江和光收回手,从容冷静得不像是会严厉到动手教育的兄长,“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江同尘吃痛地转过头,一时间千万个念头在头脑里挤得快要爆开,表情狰狞,“江和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和光笑了一下,很冷,“父亲的遗嘱上写遗产均由我继承,你不必担心这件事。”
“重点是这个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辛禾雪是我同父异母的……”江同尘呼吸急促,胸膛强烈起伏,情绪也迸发出来,千言万语汇聚一句,“江和光我艹你爹!”
旁边的两人已经瞠目结舌。
江和光抬手按了按眉心,唇微动,好似很多话要说,最终只开口:“我是不是该提醒你,我们同一个爹。”
江同尘激红了眼睛。
病房内忽地一阵“噼里啪啦”,如撕裂布帛般的哧啦打破了僵局。
路阳闻声撞开门,“怎么了!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辛禾雪抬起头,眼中黑白分明,“杯子,嗯……不知道怎么回事,摔到地上了。”
路阳赶紧拦住他,“没事,别动别动,我来收拾。”
肩头被路阳按住动弹不得,还被上上下下地打量观察,辛禾雪不得不无奈出声,“路阳,我没事。”
等到路阳弯腰收拾,他的视线错开路阳的肩背,向病房门口看去。
这么多人吗……
这里是景点?
辛禾雪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江同尘,刚刚大声喧哗将他吵醒的声音,来自这个人口中。
他低头对路阳道:“今晚我哥过来陪床,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听到辛禾雪口中的称呼,江和光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路阳将碎玻璃扫入垃圾桶里,“同光哥过来啊?什么时候?下午吗?那我下午和他换班再回去。”
江和光抬起在半空的手,又收回。
“大哥,你别这样行吗?”江同尘看不过眼,“知道的你是亲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小三呢。”
给他身价都拉低了。
哦,这个比喻不对,他哥哪能当上小三,还得把这一二三个男的全砍死。
能争点气吗?
好歹同父同母,兄终弟及,他还要靠江和光才能上位呢。
呃,他是说,上位当兄弟。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昭然若揭。
辛禾雪轻轻笑了一下,看向江和光,开口是此前从未喊过的称呼,“哥哥,这是你给我找的心脏源吗?”
江同尘眼睛一下瞪大了。
好在江和光还没有他弟弟想象中的那么绝情。
听见辛禾雪的问话,江和光好像是终于抓到话题,上前行至辛禾雪的病床旁,不算刻意地将路阳站脚的位置挤占了,“是在担心之后的手术吗?”
他伸手合十地把握住了辛禾雪的手,触感温凉,江和光皱起眉头,将那双手往被子里塞了塞,“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风险很大的手术,也不需要换心脏。”
阎王簿撤回了一个“江同尘”。
江和光简明扼要,“只是把粘连的瓣膜扩大,加宽肺动脉,具体要不要用上跨瓣补片,得看开胸之后的情况。”
辛禾雪低着头,垂落的乌发贴合侧颈,更衬得肌肤雪白了,他两手抓着被子边沿,手背上延伸的浅蓝血管像是花枝,显出一种脆弱、迷惘、无措的美丽。
江和光张了张口,“主刀医生暂时还在国外交流学习,等赵教授回来后,他会在术前为你说明。”
可见他安慰的词句实在是匮乏。
江同尘倒是以见鬼似的目光看向了兄长。
江和光直起身,重新转向其余人。
他第一个看向江同尘,“我说过了,让你去把头发染回来,回学校上课。”
江同尘面露不忿,但也知道这不是和他哥作对的时候,他也没那个资本。
至于林鸥飞和路阳。
“谢谢你们二位来关心禾雪的病情,但这里有家属照顾,况且高级病房二十四小时都有医生护士值班,实在没必要牺牲禾雪的朋友课余的时间。”江和光客气地说道,“两位请回吧。”
路阳挑起眉峰,“凭什么你一来我们就要回去?按理说,我们照顾辛禾雪的时间比你久多了,你会照顾人吗你就赶我们走?有道理吗?”
他不擅辩论,捎上地拾掇林鸥飞,“是吧,林鸥飞?”
江和光用正眼看向两人,视线扫过路阳时,稍稍一皱眉,看见林鸥飞时,神色则以极其微小的变化,稍好了一些。
“去年我到你们省城实地考察时,在招商引资的会议上见过了你父亲周泰宁。最近恰好和那边有合作项目所以就联系了一下,就在前天,我还和他谈到了你。看来你上大学之后鲜少和家中联络吧?”
江和光这么说着,林鸥飞的面色愈加难看,一种隐秘的愠色与难堪掩在冷白的脸皮下。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他垂落身侧的手攥握成拳。
江和光像是没看懂他的神色变化,尚且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没什么好说的吗?真可惜,我原本是发现禾雪和你的感情好,我们两家恰好又有合作,也算是你幸运地有些缘分,想和你父亲谈谈增进江家和周家情谊往来的事情……”
他恰时打住了话,使得话语留有余地。
林鸥飞低着视线,眉头松动。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和光胸有成竹,取出西服口袋里的帕巾擦了擦手,“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当然是养好禾雪的身体,预备半月后的手术,为了他有良好的休息环境,二位请回吧。”
路阳还在原地,还想要争辩,林鸥飞开口打断,“回去吧,还等什么?这里是江家的医院,既然是血缘兄弟,江先生想必会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吧。”
林鸥飞深深地望了辛禾雪一眼。
眼见着要扫地出门了,路阳着急,“辛禾雪,我想陪着你,你说句话啊。”
而辛禾雪只是靠着床头,闭着眼睛装睡。
等到病房门的打开又合上,他才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看向江和光,“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
江和光这时才打开此前一同提进来的手提袋,里面快要被闷晕的生物终于嗅到熟悉的气味,呜呜咽咽地叫嚷起来。
辛禾雪探身去看,乌漆漆的四足兽眼见着就要蹬着前足扒拉出来,脑袋又被江和光一手摁了回去,“呜汪!汪!汪汪!”
手帕巾严严实实地兜头罩住了它脑袋,摁着擦了个来回,像是器皿擦得锃亮,才大大方方地呈现在辛禾雪眼前。
母子连心,连同它的心声他也听得很清楚。
【妈妈好……!妈妈好!】
它腰腹被江和光擒着,在空中游着四足小步伐,好像要冲辛禾雪的方向奔过去。
“把狗给我。”辛禾雪言简意赅。
他伸出一双手把小黑狗从江和光手里接了过来,放到身前的被子上,提起它的脖子检查,又拎拎四只脚。
如假包换的原装货。
第一天从江家补课离开前,听到的狗叫,他就已经确认了,对于江和光的隐藏身份,从那时起,也有了将明未明的猜测。
辛禾雪抬眼,“抚养权归我?”
江和光:“……暂时。”
辛禾雪:“哦。”
反正他也不会再还回去了。
小黑狗埋头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一刻不停地舔辛禾雪的手,弄得一片水漉漉,还用湿润的黑鼻头拱他手背。
辛禾雪满意地看着它,许久不见,觉得这小黑狗可爱顺眼了很多。
【孩子他爸,来看看。】他对K说。
K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咳嗽一声。
接着夸赞道,【冰雪聪明,灵巧可喜。】
江和光抓过辛禾雪的手,用帕子擦上面小黑舔过的地方,面容严肃,“有病毒。”
“汪!”
小黑狗大概是听明白了他的话,攻击性十足地冲他龇牙,乌亮的眼睛又抬头看了一下辛禾雪,呜呜地团起来,依偎在妈妈怀里。
“它很干净。”辛禾雪抽回手,揉了小黑的脑袋一把,平平淡淡地赶客,“至于你,可以走了。”
江和光薄唇抿成一道直线,眼中极淡的疑惑表现出他对当下状况的不解,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受欢迎。
看辛禾雪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再挑起话题。
“刚刚那两个人类,你喜欢哪个?”江和光说这句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辛禾雪,一双漆黑眼中云谲波诡,翻涌着潜红,那种非人的妖异近乎呼之欲出。
辛禾雪警觉地看向他。
江和光倒是很温驯似的,打定心思要顺着辛禾雪的心意,“你喜欢哪个?我可以为你们筹办婚礼。”
他仿佛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对辛禾雪补充,“国内不行,去国外,可以。”
辛禾雪蹙着眉头,摸不清红太子的想法,“为什么?”
江和光,或者说始终披着江和光身份的红太子,看向他,“之前你说我不是人类,所以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
红太子摩挲着下颌,思索着什么,“这一次我是人类,我觉得我已经领会了这个物种,他们也说我是‘成功人士’。”
他口中的“他们”,大概就是指那些合作伙伴。
“无论是作为江家的儿子、哥哥,我都广受赞誉。”他陈述,语气平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他们都说我事业有成,六亲缘浅。”
红太子疑问:“作为一个杰出的人类,为什么你还是说不能和我结婚?”
辛禾雪摸了摸闹腾的小黑,摁下头去,“你还是没理解我昨天和你说的话。”
对于这一点,红太子坦然承认,“我确实不理解。进入这个世界前,我和他们说了,我要一个无论如何你都没办法摆脱我、关系亲密且无法分割的角色,所以我们应该是伴侣。为什么你不和我结婚?”
辛禾雪深吸一口气,“不可以。因为我们是血缘兄弟,你能理解吗?”
结婚的话就不能播了。
红太子沉吟片刻,好似终于想通了,被辛禾雪说服后,他又把话题绕回来,“好吧,虽然这样,我仍然会给你们筹办婚礼。”
“叫路阳的那个人不行,家世普通,学历一般,头脑也简单,智商基本和小黑齐平。”他开始评估两个人,“林鸥飞,虽说家庭条件、智力、学历各方面都胜一筹,但到底没有江家显赫,况且他父亲是个格外愚蠢的人。”
他左右都不满意,给辛禾雪倒了一杯温水。
“不过其实也没差,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一样。”红太子没头没尾地低语这么一句,言语止于未尽之意。
不管如何,只要他不再纠结于和自己结婚,辛禾雪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送水润润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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