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如今,在磅礴力量催化之下,在三清神瞳力量暴走中,在谢折衣重新临世刺激下,混乱微弱磅礴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谢折衣神色复杂,若真是如此,那之前那个叫做阿翎的小姑娘,也是这团怨念在身体内受记忆本能而为。
可还是没能解释,三清神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异动。
“是……尊神啊。小谢哥哥。”
少女似悲似叹的声音轻轻落下,整座大殿在此时此刻归于一片死寂。
天光落入巍峨壮丽的神阙。
整个云阳谢氏遭到血洗,十不存一。
谢别枝作为嫡支仅剩的子弟,前任家主的长公子,当之无愧下代家主之选。
谢折衣最后选择留下他一命,却也剖其骨,剜其眼,势必要让他每时每刻体会他曾所受之痛。
而今时今日,至那位举世唾骂的大魔头谢折衣身死道消后的一年。
谢别枝屏退其余谢氏属臣,独身进入神阙,他一袭薄薄青衫,神态虚弱,咳着血,几乎风一吹似乎就要倒下,却仍一步步走在神像之下,站立。
其余人都当他是得知谢折衣死了之后,迫不及待去昭告神明。
但谢别枝只是静静地站在神像之下,依稀回忆起数年前,尚还年幼的少年恭恭敬敬跪在神前供奉一株梅枝的场景。
秉家族之期盼,承世人之仰望。
谢别枝那时是真的为少年高兴,却又难以控制无可抑制地滋生嫉妒。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谢别枝一度以为他可以做到真正明月清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回不去。
谢别枝的母亲,同为七大世家之一,重泽闻氏家主之女,闻酌君。
本是阵法一道的天才,却因意外根基受损,直接被家族强行嫁给谢钧,孕育后代,困于后宅。
闻酌君性子高傲冷淡,她不爱谢钧,不在意谢钧有多少女人,有多少私生子,但她不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个废物。
她要强了一辈子,自己的儿子也绝对不能被人压一头。
“啪!”
带刺的鞭条落在少年薄薄的脊背,一道血痕骤现。
“废物,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废物。天生灵脉微弱,根基不全,废物,百无一用,丢人现眼。”
女子坐在上首,神色极冷,看地上不成人形的谢别枝冷漠的宛如不是亲子,而是仇人。
这是谢折衣突破金丹,谢钧举族庆祝,而谢别枝却仍是尴尬的筑基。
之后无数次,但凡谢折衣哪次又取得了如何瞩目的胜利进步,谢别枝无一例外都会跪在这密不透风的小黑屋中,承受着母亲冷酷无情地嘲讽鞭打。
再如何希冀清风明月,也在无数次母亲傲慢地蔑视中渐渐腐蚀。
直至金丹问心劫,自天际而落一道低声的呓语,如蛊惑,如梦魇。
“嫉妒吗?恨吗?凭什么?凭什么他谢折衣生来如此天命不凡你却只能被他踩在脚下?”
一朝心魔起,魂分善恶,从此清风明月不在。
心魔缠身,犯下不能回头之大祸。
于生死狱中,善念犹存,放少年出去。
直至云阳谢氏血洗的那夜,根骨尽废,抽筋拔骨,双眼被挖,灵脉寸断,感受到少年曾受之痛,境界跌落至凡人,心魔反倒在这般毫无修为的境况下退散,他终于勉强能再度做他自己。
而后,于整个修真界不敢置信,如油入冷水传遍天下的消息。
魔头谢折衣,陨落于山外山天外天,天诛雷罚,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谢别枝将一株梅枝供奉在神像前。
折衣他,生前最爱的是梅花,心心念念想要供奉神前,如今他为他供奉一枝,少年曾说,他一定要去神域,如今,死在天外天山外山,死在离神最近的地方,是否也算如愿。
“尊神在上,可否聆听众生祈愿。”
谢别枝学着记忆中的少年,供奉梅枝祈愿。
“可否以我的神魂血肉全部的全部,换他一个来世。”
梅枝湮灭,倏然间,一股九天的威压瞬息降临,冰蓝身影落于半空。
无情无欲的神明,自九天降临,冷漠俯瞰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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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西江月》
自九天的神明降临刹那,整座神阙冰冷杀机四溢。
在这股磅礴杀意之下,谢别枝本就脆弱的身体浑身溢血, 不受控制膝盖弯曲, “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咳咳咳!”
谢别枝承受不住这番威压, 激烈地咳嗽往外吐血,他捂着胸膛, 勉力撑着继续抬头看去。
供在案前的梅枝, 一瞬湮灭,似无比的厌恶,化作无数碎点。
谢别枝怔了下, 他一瞬想到多年前,少年供奉在案前的那株梅枝, 若当真是厌恶至极,应当像如今这般毫不客气毁于一旦,而不是悄无声息消失。
“您,厌恶我?”
谢别枝捂着嘴,稍微没再那样要命的咳嗽, 勉强缓过一口气。
真神冰冷至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无需回答, 谢别枝忽地了然于心。
“是因为折衣吗?我剖他的骨,剜他的眼, 欺他骗他, 害他至如今魂飞魄散的地步。”
“咯吱咯吱。”
神阙四周极尽华丽的金玉所筑的高墙在无言的寂静中, “啪”地一声,出现一丝裂缝,随着这丝裂缝出现, 宛如某种预兆一般,四周忽然凭空出现无数裂缝,仿若承受不能承载之压力,几欲破碎。
谢别枝全身上下的骨头也“咯吱咯吱”随着摇摇欲坠的神阙,弯曲粉碎。
偏偏也就这般不同寻常的怒意,才叫谢别枝忽而露出一个笑。
“看来我猜对了,您是为了折衣而来。”涔涔冷汗顺着脸颊落下,谢别枝跪着地上,浑身疼的发抖,却带着笑,“否则,您不可能会见我。”
“呵。”
一道冰冷的笑声似遥远的天际而落,与世人所想的无情无欲截然相反,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所以,你是来向吾求死?”
却并没否认。
“不。我是为一个人而来。”
大殿安静了片刻,久到谢别枝几乎要活活疼晕过去,才听那声音响起,冰冷至极。
“他要你活着,要你无时无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云阳谢氏世世代代承受无止境的诅咒,吾不会杀你。”
谢别枝闻言心一紧,他猛地抬头,虽然表面看似冷静,实则在神明冰冷讥笑出声那刻,谢别枝就意识到神明绝非他之前所想的那般乃清正祥和的善神。
所以,这样的神对于折衣的态度究竟如何,反倒是如迷雾,是逗趣,还是一时兴起?
“吾不会杀你,你要活着。即便你的□□死去,你的恶魂也要永生永世囚于云阳谢氏永无止境地受剜瞳挖骨,千刀万剐之痛。”
“你的善魂将堕入九幽轮回,每次投胎轮回转世都会受百苦百难,以凡身,负神骨,承受四方天地倾塌之痛,你的生生世世轮回所在,都将不得善终不得好死。”
金丹问心一劫,心魔缠身,魂分善恶,于是在无尽轮回转世中,亦一分为二。
可神明的这番话,却让谢别枝猛地抬头,“神骨?”
这其中的意味,绝非单纯地惩罚。
谢折衣死前,掀起世间大乱,天地倾颓,却又在最后碎魂剥骨,真灵渡化九城恶鬼,神骨一分为四,散去四方东南西北最高的山巅支撑天地。
神骨早已散落四方。
如今,神明却说,要他在无尽的轮回中,以凡身,负神骨,承受天地倾塌之重。
在惊疑不定悲喜交加的目光中,白衣的神祇轻轻落于神像之上,祂冰蓝的双眸冷漠地俯瞰而下。
“你的祈愿,吾允了。”
换那个人一个来世。
或者说,祂本就是为此而来。
谢折衣在死前,生生剖出体内的神骨,一分为四,散去天地,可若要求一个来世,若任神骨散去四方支撑天地,待百年千年万年后,即便侥幸求得转世,却也再难从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天柱中将神骨取出来。
若有一人,愿意承受如坠天地倾颓之痛,永生永世承载轮回之悲苦,将神骨纳于体内蕴养,以□□成人柱支撑天地,等到那人归来那日,才可勉强还他一具完完整整的神骨。
没人比谢别枝更合适,他也曾拥有过神骨,曾经亦是他生生剖出少年体内的神骨,为己所用。
而恶魂囚于云阳谢氏,永生永世受诅咒之苦,寄存于三清神瞳之上,悄无声息地蛊惑,引诱此后世世代代的云阳谢氏后人,要他们寻求复生之法,要他们在谎言中复活一具躯壳。
神明的恶意不加掩饰。
谢别枝却恭恭敬敬跪下,朝神像一拜,“尊神仁慈。”
以神明之力,聚四方神骨,铸人柱堕轮回,囚恶魂于三清神瞳,生生世世等待一个人的归来。
“尊神曾在您死后降临此地,祂以神力划分善恶二魂,聚神骨,囚恶魂,我是那时浩瀚神力之下,波及的一点怨气,因祸得福侥幸生了微弱灵智。”
谢青翎慢慢地,千年前一场疯狂的祈愿在此时此地,在寂静大殿,于众目睽睽下揭开真相。
因神明之力,三清神瞳才会容许接纳谢别枝的存在,才会允许谢别枝借的几分力量。
三清神瞳,不会违抗他的意志,可若有神明插手,谢折衣所有的恶念全都为神明意志让行,甘愿为其俯首。
谢白玉最后要献祭她自己,不过是为了彻底结束这场交易。
她活着,三清神瞳将会借由她手再度实施复活谢折衣的计划,可她最后将阵眼换成了谢青翎,这完全违背了三清神瞳的意志,或者说,违背了寄居在神瞳之内那道恶魂的意志。
青翎诅咒已解,只要她再一死,诅咒也算毁了,再不复存在。
可所有的一切,在最后谢青翎的话语中,天翻地覆。
谢折衣在听完这场历经千年的祈愿执念,怔怔然愣在原地。
“尊神,尊神祂……谢别枝,谢别枝他……”
脑中的所有混乱一片,完全冷静不下来,完全不能思考,似乎迟钝一般,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不可能!尊神……”一旁的青莲宗弟子猛地出声叫道,亦是才从不敢置信的恍神中回神。
“尊神在上,仁爱世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任谢别枝的恶魂蛊惑人心,为祸一方!”
“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当然的觉得,神就一定需要仁慈?”谢青翎轻声道,偶尔不经意的回忆,沉浸于神明的冷酷残忍,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所以,即便神智微弱,即便没有记忆宛如稚童,谢青翎在看见那人时,仍止不住地颤抖害怕惊惧。
谢白玉知道谢青翎对带有神明气息的事物都怕的要死,在谢青翎见到楼观鹤时惊惧朝后而退,谢白玉抱着小姑娘宽慰时,只听见小姑娘颤抖地无意识地念道,“……神,我怕。”
毫无记忆,堕落轮回的转世之身。
早在楼观鹤踏足云阳城时,三清神瞳内的恶魂便从浑噩中惊醒,讥诮陈述于耳侧。
已经死去的神明,还算神明吗?谢白玉冷漠的想,即便是神,也不能阻止她。
只是,即便是转世的神,又怎么可能拥有感情?
谢白玉曾向三清神瞳询问。
寄居其上的恶魂大多时间疯魔不搭理任何人,但却在谢白玉问到神时,饱含恶意意味不明冷笑,“你口中的神,比我还狠毒,冷漠,毫无感情。不过祂只能沦落成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凡人,你不用管他,他活不了多久的!”
恶魂之所以是恶魂,就在于,他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要复活谢折衣的执念作祟,他可以为此不择手段,阴险狡诈,伪善狠毒……可惜,与无穷无尽的怨念纠缠,他已没有多少神智,一切都是本能,心狠手辣的本能。
除了在最开始蛊惑谢白玉时伪装成一副温和的模样,其后愈来愈不掩饰其阴狠的本质。
所以谢白玉知道,他靠不住,她要自己想办法。
小玹啊小玹,若你还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没有痛苦的怪物就好了。
你居然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个同样没有感情,冷漠无情的怪物,好听点是神明的转世,难听点,不过是一个残缺的转世体,将死未死,苟存于世。
而我,自然也可以毫无愧疚之心的,杀了你。
可惜恶魂说错了,谢白玉也想错了。
谢玹非谢玹,而神明也并非毫无感情。
楼观鹤。
谢折衣此刻并不想去再听谢白玉谢青翎或者其余什么人的声音。
他只想见到楼观鹤,前所未有的,立刻马上,非常想,非常想见到他。
他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因为不敢面对就逃避。
睫羽微颤,他站于大殿之上,思绪千转百回,所有人都看着他,却见他久久地沉默。
神像下,那株梅枝绽放的妖异。
突然,伸出无穷无尽的千机红线朝谢白玉缠去,似乎要将她吞噬。
“姐姐!”
谢青翎惊叫出声。
千机红线触碰谢白玉的瞬间,谢白玉所有的挣扎归于死寂,却又转瞬之间露出一抹熟悉的温润笑容,却与那张清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似乎知道谢折衣的想法,“谢白玉”虽然是温柔的笑,语气却冷涔涔,恨意深深道:
“折衣,你不能再去见祂。祂会杀了你的。”
梅树下, 在谢折衣走之后不久,似乎重伤昏迷的楼观鹤蓦地睁开眼。
他垂眸,看着附近源源不断的金红色神力在四周溢散, 不要命地朝体内涌入, 想要护住他的心脉。
是谢折衣留下的一缕灵息, 他不敢面对楼观鹤,却也不敢放着受伤的楼观鹤独自留在这里, 以灵息为媒介, 设下结界,源源不断的神力供养不断破败的身体。
神力,有“神”一字, 自然非比寻常,对如今的谢折衣来说算是用一分少一分, 寻常人若被这么多的神力蕴养,活死人生白骨也未尝不可能。
但那道缥缈的声音却道,“这些神力救不了你,没用的,你是知道你身体的情况, 这具残破圣体根本承受不住你的神魂, 你会彻彻底底的死亡。杀了他吧, 杀了他,你与我的约定即可达成, 就可以重新回归神位, 再不用受这轮回之苦。这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
“呵。”
楼观鹤冷笑一声, 冰蓝的双眸泄出冰冷杀意,唇角溢出血,面色苍白, 前所未有的虚弱,但神色却冷沉的可怕。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吵……天道。”
最后两字,一字一句,语气极冷。
天道,居然是天道!
寰宇大道之下,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每个世界都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意志,隐于众生生灵背后,没有欲望,没有感情,遵循着既定的命运轨道。
而这道缥缈声音的主人,便是此世天道。
天道的声音无形缥缈,分不清男女,它冷静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毫无感情的陈述,也对,天道本质是一方世界的运转机制,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人的感情。
楼观鹤:“想起来了一点,想起来……我是怎么把你碾碎的。”
天道:“你当初不该那么冲动,你万万年来都做的很好,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反而昏了头。你不该心软,你不该为了他违背与我之间的约定……”
说到最后,毫无感情的语气带上疑惑,“为什么?万万年前降临此世之时,你分明与我约定好的,为什么,你会为了一个入魔的天命人放弃神位,堕入轮回。”
“你不需要知道。”
楼观鹤神色极冷,可惜身体急速溃败下,白衣被血迹侵染,连虚弱也透着锋锐,不容直视。
“你要死了,不出一个月。”
天道平静地陈述事实。
楼观鹤没理,它继续道,“你刚才为什么放任他侵犯你?”
“你本来可以多活几年,融合那块神格之后,你应该知道的,你不该放任他。”
“你和他双修,不对,不应该叫双修,是他单方面采补你,他应该还没意识到吧,只要和你欢爱,无需神骨,无需神瞳,自然而然修为会回到顶峰,吸取你的灵魄神魂,成为此世千古真正登神第一人。”
楼观鹤虚弱靠在树上,他垂眸,捏着方才那截因剧烈动作从双眼处松落的白绸,为什么会放任呢?
自神阙中,那块散落的神格归位,愈来愈多的记忆隐隐浮现,记起来许多事,包括天道,包括万万年前降临此世的记忆,唯独,对谢折衣的记忆模糊而隐晦。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楼观鹤敛眸,淡淡道,“不好吗?此世需要一个成神之人,他若成神,你也不亏。”
天道顿了顿,“谢折衣执念入魔,成神于此世,并非幸事。此世不需要一个入魔的天命之人,也不需要一个疯魔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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