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容似冰雪雕琢,眼睑微垂,正打量着手中这柄伴他多年的本命灵剑,目光寸寸从冰冷的剑身拂过。
忽然,手蓦地用力一握,剑刃霎时毫不留情割破掌心。
“铮——”
拂雪哀鸣不止,剑身颤动,想要挣开控制。剑有灵,不愿伤其主,只是被少年强行握在手中,挣脱不得。
楼观鹤低眸,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顺着锋利的剑刃涔涔而下,不顾手中拂雪的哀鸣,一点点用力,血流的愈来愈多,面色也愈来愈苍白。
随着鲜血蔓延,以楼观鹤为中心的崖顶一点点结成冰花,冰寒灵气朝四方溢散,呼啸的罡风也在这样极致的冰寒中凝滞在半空。
净莲圣体,天生便可沟通天地灵气,即便是残缺之体,其血液亦灵韵非凡,珍贵至极,如此多的灵血溢散,温度急剧下降,一时之间,天地一片冰雪,连月光都愈发皎洁,
楼观鹤坐于冰雪之上,玉冠白衣,神色漠然,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由伤口愈来愈深。
拂雪铮铮颤动,剑主近乎自残的行为引起它的强烈反抗,急剧的哀鸣愈发凄厉,似乎发现改变不了剑主自残的想法,剑身一顿,再忽然寒芒骤敛,刃上流光寸寸剥落,剑柄处玄玉显出一丝裂痕,竟是想直接自毁剑身。
楼观鹤无动于衷,盯着欲自毁的拂雪,神色冷漠的可怕,似乎真准备冷眼旁观任由自己的本命灵剑毁在自己手上。
若是叫谢折衣看见这一幕,在惋惜那些浪费的灵血同时,必然会再次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楼观鹤果然是个神经病!
本命灵剑对于一个剑修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反之剑主死亡,灵剑也会自封亦或者碎裂。
二者相依相生,一体两面。
楼观鹤这完全是不要命的做法。
好在他到底没有真疯,在玄玉裂痕扩大之前,松开手,制住了拂雪的自毁,也没再继续用自己的血刺激拂雪。
只定定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滴答滴答,鲜红的血滴蜿蜒顺着掌心滴落到结冰的地上,碎成冰花,神情晦暗不定。
谢玹有一句倒是没说错。
兴许,他当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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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更新奉上~接下来连更到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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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直至主峰之上,九转青莲大阵灵力急剧暴涨的那瞬,似感应到什么,楼观鹤蓦然抬头,望向主峰方向,目光隔着重岩叠嶂,穿过重重结界,冰蓝双眸映出一抹金光。
“真灵……红莲业火。”
楼观鹤一瞬间认出了那是什么,不该存在于人界的红莲业火,以及……不该存在于此世的真灵。
他定定盯了片刻,在那抹金光消失之后,最终于一片冰天雪地的思过崖中站起身。
周身灵力随之节节攀升,远远超过他元婴期的修为,而后转身消失在原地,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察觉。
结界内红莲业火渐渐熄灭,一切归于安静。
九莲花灵急切地朝里面张望,他能感应到里面谢玹逐渐平稳的气息,应该是顺利熬过了最紧要的阶段,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耗尽力气昏了过去
就在他胡思乱想,终于忍不住要进去看看时,分散在结界外的灵识忽然察觉有人靠近,瞬间警觉抬头。
灵识感应到那人正直直朝这边靠近,明显目的明确,不是误闯。
这个地方他已经设下阵法,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九莲花灵凝神看去。
却见一名少年,雪衣乌发,玉冠长剑,如凝霜雪之姿,一步一步,直直朝谢玹所在之处走去。
九莲花灵紧紧盯着这名忽然出现的少年,不知是何方神圣,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之前为了确保安全,已经在四周布下结界,聚十万大山灵力的九转青莲大阵随他心念运转,将这方结界再次加固。
等见那少年走到结界边缘,脚步一滞时,九莲花灵松了口气,这可是九转青莲大阵,怎么可能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破开。
但下一秒他就惊愕抬头,结界确实没破,但那少年却是完全毫无阻碍,直接跨过结界踏了过去,离谢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
怎么可能!
九莲花灵来不及多想,这人来历不明,看样子是冲着谢玹来的,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谢玹现在才刚刚熬过红莲业火,肯定没什么自保之力。
他得赶紧过去拦着这家伙。
九莲花灵镇定心神,但就在他准备上前时,那个白衣少年忽然转身朝这处看过来一眼。
只这一眼,九莲花灵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见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所有的杀招霎时消弭于天地,整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一动不动看着少年走向那边。
怎么会是!
那位不是!
所有的困惑这一眼迎刃而解,怪不得,怪不得九转青莲大阵不起作用。
这九转青莲大阵本就是祂为了……而设下。
如果真是那位的话……不,没有如果,他不可能认错,一定就是那位。
那一眼,无情无欲的冰蓝双眸,似来自九天的威压扑面而来。
不经意泄出的神力直接以少年为中心四下蔓延,寸寸结冰,因红莲业火而灼热的空气瞬间被冷冽到极致的灵力而席卷,凝滞成霜雾。
楼观鹤收回目光,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那只灵认出。
真神……开此世道统,享万世香火,高居九天,不死不灭。
可神若失去所有记忆与神格,还算是神吗?
残破的身体,碎裂的神格,所剩无几的神力。
除了关于身份的认知,其余记忆一片空白。
他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境地的,楼观鹤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直到遇见谢玹。
见到谢玹第一眼,他就看出此人非善类,
不知道哪里夺舍而来的恶鬼,戾气深重,业果缠身。
楼观鹤对与他无关的事一向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神历》中记载,万万年前,此世无神,此界无仙,凡人生老病死,困于轮回。
直至某日,真神降临此世,高居无妄海昆仑山之上,传道万法,教化万物,泽佑世人。
每字每句,颂赞真神之功德,传颂真神之仁爱。
《神历》是专门记载万万年间有关于真神的所有事迹,从万万年前神临开始,一直到千年前神陨。
楼观鹤曾翻阅过《神历》,只是看了一半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趣。
他没有记忆,对于之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不清楚。
但他很肯定的一点是,不论是失去记忆前,还是如今失去记忆坠入轮回,他都不可能是什么心怀仁慈的善神。
他天性冷漠,谢玹却能轻易勾起他的杀意,只能说明,谢玹绝对与他坠入轮回之事脱不了干系。
楼观鹤不在意谢玹到底是凭怎样的阴谋诡计能让前世的他失去神格,坠入轮回。
企图渎神弑神之人,直接杀掉就好,也就不可能再威胁他……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为什么最后会犹豫。
又为什么要因为伤了他……迁怒拂雪?
一切的答案都在前方。
楼观鹤平静注视前方,不受控制外溢的神力被他收入体内,恢复原本元婴修为,所有的异象都湮灭于夜色。
除了方才目睹一切的九莲花灵,没人能再识出少年的身份。
谢折衣一半身体浸在水里,上半身则靠在岸边,乌黑长发湿漉漉散在水面上,水珠一颗颗从少年白皙的脸侧滑落,落到没有血色的唇角,再慢慢向下滑落。
他半昏迷在水中,红莲业火烧得他似处于炼狱。
灼热的温度几乎下一秒就要让这具身体化为灰烬,但又由于九莲花灵布置的法阵源源不断提供灵力护住他的心脉,让他在烈火中死欲生,生欲死,在生与死间不断辗转。
幸好红莲业火不可能长久存于现世,见久久烧不死谢折衣,不甘心地再次加大攻势,但最终碍于天地法则,只能渐渐熄灭,化作一颗火种随着真灵的归位,寄居在谢折衣的神魂之中。
好不容易熬过红莲业火的焚毁,谢折衣筋疲力尽倒在岸边,浑身没有一处不疼,虚脱般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直到一阵脚步慢慢逼近,灼热的空气被一股极寒的灵力席卷,凝成霜雾。
谢折衣烧得疼痛的神魂竟也在这般寒凉的气息下渐渐平息下来。
有人……不是九莲花灵。
有花灵在,这里怎么会有人靠近,难不成是那朵花胆小怕事把他一个人给丢在这儿了?
思绪纷乱间,也顾不得去找花灵算账,谢折衣睫羽微颤,挣扎着张开眼,睁出一条缝。
视线所及,从绣着繁密金纹的衣摆向上,流云纹袖袍垂落,半遮半掩间,露出腰间一柄玉白长剑……好漂亮的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等等……这不是拂雪吗?
所以这个人是?!
谢折衣意识猛地清醒过来,他完全睁开眼,再朝上看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楼观鹤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少年一身白衣,此刻站在不远处,正微微低下眼帘,冰蓝双眸漠然看过来,没有表情,毫无情绪,直直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直看的谢折衣头皮发麻。
“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折衣这下是真震惊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来人会是楼观鹤。
他不是该在思过崖吗?他直接不顾门规直接偷溜出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九莲花呢?他就这么水灵灵把楼观鹤放进来了?
谢折衣在心底把不靠谱的九莲花暗骂一顿,虽然想不明白楼观鹤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就现在他这副样子,在楼观鹤手下绝对走不过一回合。
在楼观鹤又朝这里走近一步时,谢折衣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非常没骨气地道:
“等等等等——楼观鹤,楼师兄,好师兄,我错了,我认错,我向你道歉行吗?我就不该缠着你,不该在你面前晃悠,不该不自量力的去挑衅你,能不能给彼此多点机会。”
“我发誓,从今往后,我绝对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眼了,你往东我就往西,你往北我就朝南,绝对有多远滚多远……”
道歉的十分诚恳,认错的尤为利索,服软的话都不需要思考一骨碌就说了出来。
不过楼观鹤听了他这么大一串话,仍旧没什么反应,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拔剑就要取他性命,而是站在原地,神情漠然盯着他,幽深双眸看不清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玹。”
他打断了谢玹。
谢玹当即应道,“在呢,师兄。”
楼观鹤看他,少年露出个笑脸。
谢折衣脸上笑容晏晏,心中却咒骂这家伙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只能先看看能不能稳住这个疯子。
再等一等,现在他太虚弱了,再让他缓缓,等缓过这一阵,至少没现在这样被动,且先陪这神经病演演。
楼观鹤:“你那日在十里梅林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他说的突然,谢折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楼观鹤:“我给你血,你助我修复净莲圣体。”
谢折衣这下是真惊讶了,这人那日还抵死不屈的模样他可还没忘记呢,宁愿忍受残缺圣体的折磨,也不答应和他合作,怎么今天突然就改了主意。
不远千里,不顾门规私自逃出思过崖,就是为了找到他说这件事?
谢折衣……不太信,狐疑打量楼观鹤,思考他到底为什么突然会改变主意
若是一开始楼观鹤就答应这件事,谢折衣自然高兴,但有了先前他冷漠的拒绝,现下突然转变才显得格外奇怪。
楼观鹤看出谢折衣的犹疑,也没多解释什么,又朝前走近几步。
谢折衣没有力气,既不能后退,也没办法阻止他的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楼观鹤一步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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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谢折衣脊背紧绷,他还没忘记先前几次,楼观鹤也是刚开始一脸平静的样子,但是说翻脸就翻脸,这次也保不准这家伙突然犯病就想要把他干掉。
不过这次楼观鹤意外的冷静,没有先前阴晴不定的翻脸,神情淡淡,待走到谢折衣面前的岸边停下脚步,自上而下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狼狈无力泡在水里的谢折衣。
他问:“考虑的怎么样?”
谢折衣打量他几眼,企图想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这人这次又在发什么疯,但他实在猜不透神经病的心思。
他确实想要这人的血,而且现在他刚好经受红莲业火的摧残,楼观鹤的血现在对他来说更是修复业火灼伤的良药,但是他拿不定楼观鹤的心思。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回道,“要不,就算了吧。我觉得我不配。”
“当然,只是说我不要你的血,但还是可以帮你修复圣体,怎么样,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如何?”
说完,谢折衣就佩服起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他既不要楼观鹤的血,还说帮他修补净莲圣体,这话一出口,谢折衣都想不出楼观鹤还有什么想杀他的理由。
虽说这个对他来说完全是亏本买卖,但他说说而已,等他后面恢复了,认不认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他都这么退让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高抬贵手,饶他一命,但他突然想起,不对,楼观鹤这家伙不能用正常人的思想看待。
“铮——”
剑出鞘的声音。
月光下,拂雪映衬月色洁白绚烂,锋锐的刃光在朦胧的霜雾间闪烁。
谢折衣一见到拂雪,脸色就是一变。
他就说楼观鹤是个神经病,他都退让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肯放过他!
“楼观鹤,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想清楚了,我是现在拿你没办法,但你如果真要动手,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谢折衣压下涌到喉咙的血沫,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他紧紧盯着楼观鹤举剑的那只手,露出几分戾气。
示弱既然没办法,谢折衣瞬间又换了态度,警惕看着他。
“噗嗤……”
剑割破皮肉,血沿着剑身蜿蜒而下。
谢折衣惊愕抬头,不敢置信看着眼前场景。
夜色下,幽幽寒光闪烁间,楼观鹤举起拂雪,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莲香顷刻晕染开来,散在空中,清幽渺渺,似在无声地蛊惑。
“你要干什么?”
谢折衣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本就身受重伤,这血对他来说实在是吸引力极其惊人。
他搞不明白楼观鹤目的是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克制要扑上去的冲动。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谢折衣黑眸深处隐隐显出一抹绯红,若隐若现,亦如摇摇欲坠的理智,似乎只差一根稻草就能轰然崩塌。
偏偏楼观鹤还似毫无所觉……不,他分明是知道他的血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完全是故意的。
只见楼观鹤弯下腰,乌黑发丝垂下,触及谢折衣的脸庞,有些发痒,隐约闻到一阵清冽的冷香,那只正涔涔渗血的手凑到谢折衣嘴角,平静问道:
“要么?”
尽管知道不对劲,但谢折衣根本移不开视线,他直直盯着正在冒血的伤口,喉咙吞咽几下。
好香,好想咬。
谢折衣满脑子都是直接扑上去,可对楼观鹤的忌惮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但又抗拒不了灵血对他的吸引力。
理智与欲望急剧拉扯下,还是没控制住,直勾勾盯着流血的伤口,小心翼翼凑过去。
楼观鹤没躲,与之前那次急剧的杀意不同,他只是低低垂着眸,冰蓝的眸看着逐渐丧失理智的谢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静静看着少年一点点靠近。
月光落在他身上,全身似莹莹辉光,乌黑如水的长发散开,眉眼冰雪雕琢,如此模样,本该似月下的神明。
可在谢折衣眼里,站在岸边的楼观鹤比罗刹更能蛊惑人心,比妖鬼更诡异危险。
灵血蜿蜒滴落到水里,冰寒的灵气四溢,清冽莲香萦绕,驱散了业火的灼热。
太浪费了。
谢折衣本就不多的理智,在不断滴落的灵血引诱下渐渐模糊,他低低凑过去,低下头,没有直接咬,而是先舔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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