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信息素到达医院后不止给了我一个omega,”谢槐道,目光有些狡黠,眼尾上挑着,甚至有些洋洋自得,“但最后起作用的,只有我一个。”
他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或者严谨一点说,当年那批病人,能成功分化出信息素的,只有我一个。”
迟谕眨了眨眼睛,他在努力消化谢槐口中的言语,此时什么Alpha都已经丢到脑后了,他只在心底暗暗震惊,原来他的信息素真的能够救人。
救的还是个容貌昳丽惑人的omega,即使只救了这么一个。
研究所对他的信息素提取一直持续到去年年底,今年年初他收到了研究所寄回的一瓶信息素提取液,并被告知项目已经结束了。
迟谕收到快递和邮件后有想过要不要回复问询项目的结果,那位病人,不,或许现在可以直接称作谢槐,谢槐的编号过了四五年他仍然记得。
但最终迟谕还是没有问,他怕得到的结果并不是项目成功的各类分析文件,而是碌碌无为的几行单薄的文字。
比起完全知情,他选择了不管不顾。
不过,这并不代表omega是一个容易被糊弄的人。
他漂亮圆润的眸子抬了抬,把怀疑的目光落到谢槐身上,不紧不慢地盯着他,因为刚刚打完药剂而些许泛白的唇启开,轻声说:“但是,你怎么会知道当时提供信息素的人是我呢,我都只知道你的编号,你应该也不认识我。”
两方机构的合作自然是隐私性很强的,迟谕相信研究所和私立医院都不会主动把研究的资料告知病人,他作为最有用的信息素提供者,也只被告知了编号。
而谢槐作为一个病人,更加没有权限和资格去知道这些。
“好聪明啊……”谢槐说道,声音很软很缠绵,尾音拖长着,像是对迟谕的不吝夸赞,犹如那双黏在迟谕身上的阴郁眸子。
迟谕被对面omega的这一语气一惊,耳垂都红了红。
这个omega怎么说话是这样的!
“我是病人。”谢槐慢悠悠地说,他回答迟谕的问题时总是不由得放轻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像给人讲故事,“而且是唯一有用的病人,在我配合治疗和他们研究的时候其实我的自由性是很强的,当然也没强到可以知道他们研究的细节。”
“不过,偷偷翻翻他们的文件,对我来说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直偷偷翻,几年的时间,我总该得到我想知道的东西。”谢槐这样解
虽然事实与他口中的所去甚远,那时那栋建在有些偏僻的医院里他自己拥有一栋楼,最上层是他的病房,一直往下,都是各类不同的实验室和资料档案间。
他为了得知自己的诱导信息素是谁提供的,需要一间一间的试探过去,被抓了很多次,抓了,但也不能打不能让他受伤,因为他和院长的关系特殊,因为他是唯一有用的人,他就只能被一天天的关着,想让他安分下来。
但尝试了那么多次,总会有一次成功的,他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份迟谕的资料。
知道了那个omega叫迟谕,见到了他漂亮的照片,知道了他是A市人。
谢槐仍旧记得当时已经被病症折磨得无法正常生活的自己,那时候他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绝大多数人觉醒性别的期限,他是个omega,却没有信息素,颈后的腺体无时无刻不在尝试释放信息素,每一次的失败,对他而言都是地狱般的痛楚。
什么被资助出国,去国外深造都是假的,他只是一个被父母都抛弃,丢在冰天雪地里的普通人,或许更惨些,那时他倒在F国的街头,已经无法动弹。
他是被医院的院长捡回来的,但那个冷脸的女Alpha并不温柔,把他捡回来只是因为他正好倒在了离医院很近的十字路口,这么偏僻的地方,死了一个病重的omega,总会有些风言风语。
他应该会被第二次丢掉,谢槐醒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但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却给了他第二个选择——“成为我的试验体,我保证你无论死活,都不会痛苦。”
她没说保证他可以活着,但谢槐还是点头了。
他并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他开始一遍遍地经受omega们的信息素熏陶,那段日子,他什么味道都闻过了,就像沉在香水瓶底。
他的腺体依然死寂,那时候他在想,会不会有一天迎来的不是信息素了,而是那个女人的一根针,赏他死去。
事情的转机在一个夏天,在F国是即将入夏的季节,雨季渐消,之后的光景会变得很美丽,开花结果就在之后的四五个月里产生。
谢槐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年了,他的生活里,只剩下白色。
但在那个平凡的早上,他一口一口地抿着水,没什么生气地想今天的信息素是好闻的还是不好闻的。
但那天,雪茶的味道开始浸润他,他的腺体开始苏醒,开始肿胀,雾蒙蒙的眸子好似散开的半山雾岚。
他因为那个omega的信息素,再次拥有了春夏秋冬。
“所以你是因为我的信息素诱导,才分化出现在这个玫瑰味的信息素的……?”迟谕犹豫了两秒后问出了别的问题,他已经在对话中就闻到空气里逐渐飘散的玫瑰的味道了,病房里只出现过两个omega一个beta,不是他的,那只能是眼前这个omega所释放出的信息素。
但是……?
迟谕有些不解,他压了压眉头,抿了抿唇才问:“楼灼他不是说,你的信息素是雪茶吗?”
他坐在病床上,霎时有些紧张。
谢槐点点头,没有对这件事撒谎:“在三年前,我的信息素的确是雪茶。”
“或者说,从你的信息素对我进行诱导开始,我的信息素就是雪茶,当时我们都认为是因为我和你的信息素同源相似度极高,才这么容易被诱导出。”
他又摇摇头:“但不是的,我在今年年初突然产生了别的味道的信息素,也就是玫瑰,这是我稳定了六年的信息素第一次变化,我回到医院做了检查,得到的结果是……”
“我真正的信息素分化就是在今年年初,而那六年的雪茶味道,不过是你的信息素为了疗愈我的腺体,用你的味道填充了我的腺体,充当了我的信息素,以促进我的腺体自行分化出信息素。”
“雪茶味道时候的我,还处在分化中,但因为你的信息素功能性太强,我的各项指标都稳定,这才在三个月的观察后就判定我已经恢复了信息素的分化,让我出院了。”
“之后的研究仍然在继续,一直到三年前我毕业的时候,在我身上的治疗才算得上告一段落。”
谢槐骤然顿了顿,像是有些被侵犯领域的躁动,他的舌尖碰到牙尖,仍然很疼:“你之后提供的信息素,应该仍然用作给了其他的病人做试验。”
他又低低地笑:“不过这么多年了,竟然彻底康复的还是只有我一个。”
一番话说完,迟谕乖巧地坐在床上理清思绪,又点点头,把自己落下的散发掖到耳后,又轻轻碰了碰自己仍旧包成馒头的后颈,不禁看着谢槐感叹道:“好神奇啊……”
谢槐看着床上的人越看越喜欢,他的眉眼绽开,迟谕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开口温柔说道:“我其实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我只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要找到你还是很难的。”
谢槐突然上抬了一下眉头说道:“要不是楼灼,我可能还没这么快可以和你见面。”
楼灼……
迟谕抿了抿唇,看向对面坐着的omega,小心地开口问道:“所以当年楼灼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还是……?”
谢槐沉默了很久,他不想说真相,但最终还是不愿意去骗迟谕,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花言巧语,谎话连篇,唯独在迟谕面前不可以,他低声回答道:“是认错了人。”
“他后来和我提起的,所谓一见钟情的故事,和我并没有关系,我只是凑巧和他一见钟情的人有着相似的身形和脸,还有完全一样的信息素。”
“所以,”迟谕有着恍惚,半猜半蒙地说,“当年楼灼把你认错成了他喜欢的人,只是一场意外?”
楼灼当年喜欢的人不是谢槐,那会是谁……?
雪茶,雪茶。
唯一确定的只有雪茶。
迟谕敛着眸子。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雪茶。
思绪间,omega又开口了。
“意外吗?”谢槐的语调里透着低讽,“到底是不够在乎罢了,只有不用心的人才会认错人。”
他把自己刻意模仿迟谕的事实掩盖下来,明着暗着都诋毁着那个Alpha。
“你不用把我想得多么高尚,”谢槐坐着,用那双眼睛继续直勾勾地看着迟谕,扎好的头发现在散了几缕在他的颊侧,像被珠帘掩住半边面容的祸国妖姬,勾人惑心道,“我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我自己,我在他身上谋取了很多利益,另一方面,我就是——”
他拖长语气,恶意满满道:“——不想让你们两个人遇见啊。”
“不仅如此,”他甚至补充道,“你也不需要向我问他所谓的一见钟情里面的故事细节,我不会骗你,我根本就不会回答你。”
“他当年喜欢的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他下着结论,说得很坦诚:“我只希望你,离他这个人越远越好。”
迟谕看了谢槐很久,半晌,骤然笑了,他点头:“我本就是这么想的。”
无论楼灼喜欢的是谁都无所谓了,都和他没关系。
即使谢槐刚刚说的话前后互搏,差些就把楼灼当时喜欢的人是他摆在明面上。
他也不想再去纠结这件事了。
他不会再忘记了,无论楼灼喜欢的是谁,他都不会忘记Alpha的那些刺人言语,和咬在他后颈的剧痛。
即使真的那么巧合,他误会了,他错过了,他也不会再回头了。
一个全然不顾他的眼泪的人,不值得他再去思考太多。
难道他不是楼灼喜欢的那个omega,楼灼就该说出那些刻薄话?
他可能会遗憾今天的离开太决绝,但肯定不会后悔他今天的决定。
眼前的omega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可能做着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迟谕没什么气力再去想那几年的事情了,真正追溯起来,他是该怪楼灼眼神不好只凭信息素的味道就认错了人呢,还是该怪谢槐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还冒名顶替呢,或许还应该怪他自己,怎么不在那间教室里就问清楚,怎么不在天鹅湖底下再多问两句呢?
好麻烦,他由衷地觉得。
那就全部放下好了,全部一笔勾销。
他只知道一个结论,那就是楼灼既然说出那样折辱他的话,他就不会再喜欢这个人了。
被信息素所控制的一个人,会因为信息素而屡次发狂不能控制自己的人,注定配不上他的喜欢。
也注定得不到他的原谅。
不过,迟谕倏然勾了勾唇,他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在和谢槐拥抱后在医院门口分开,谢槐的表情有些幽深不明,他留在了医院里。
迟谕则叫来司机,把石东隅送回家,他也回了迟家。
他没打算在家里待多久,和迟父迟母简单聊了聊,往轻的方向解释了下自己后颈的伤,说了说自己之后的打算,就又拿上自己的车钥匙,往山上开。
在家里,他总是自由的,他拥有一切。
到楼思知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了,收到他短信的Alpha正摇着酒等他。
旁边还无比贴心给他倒了一杯,连冰块都加上了,迟谕刚端起来,又想起自己刚刚才受伤,又把酒放下,给自己倒着白开水喝。
楼思知自他进来便一秒不落地看着他,看着迟谕这副样子他倒是觉得新奇,给自己一边斟酒一边说:“你怎么进医院了还这么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你朋友敲了他一脑袋你就满足了?”
迟谕先是一愣,继而才想到楼思知有苏桡这个眼线,他弯眼笑笑,倒是省了他解释的功夫,他摇头否认:“不是。”
他只说:“楼灼的白月光是我。”
迟谕没头没尾地这样说,楼思知只顿了两秒就反应过来,Alpha也笑了,两人一杯酒一杯白水,碰了碰杯。
仰头吞下一杯酒的Alpha背靠椅子,心想,果然他的感觉从来都不会有错。
他看着迟谕高扬的眉眼,没为自己的弟弟说一句话,只对迟谕重复那天的话:“我会帮你把谎圆得很好。”
如果说最初omega放下那个盒子的时候,心里一半轻松一半愁闷,那此时,他的心底便只剩下快意了。
迟谕无比地想看楼灼打开那个盒子的脸色。
楼灼大概也已经知道自己亲手推开了自己暗恋了很多年的omega。
他心底或许还希冀着,仍然坚信迟谕是爱他的。
那天晚上的对话有太多可剖析之处,迟谕此时才慢半拍地意识到,那时的楼灼便已经在逼迫他承认喜欢这件事,Alpha很早就在心里笃定了迟谕喜欢他这件事。
但打开那个盒子的那一秒,心存侥幸的Alpha便会得知自己暗恋许久的omega并不喜欢他,甚至一张张的照片往下翻,一句句话读下去,他一定会得到另一个结果。
——自己暗恋了许久的omega,暗恋着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他哥。
迟谕只笑,楼灼那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会比他那天晚上还难堪吗?
--------------------
大概就是钮钴禄小迟,下章谢槐就下线啦。
以后改成十点更新!
谢槐的自找上门,让楼灼除了诧异外还有一丝诡异的愤怒。
等了许久的,让他纠结困顿数次的“爱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盗版货,此时还仍旧持着一副临危不乱嘴角带笑的神情站在他床边。
Alpha坐在病床上,深黑的眸子上抬,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额前的纱布透出几分血渍,因为受伤失血,薄唇失了血色,整个人像是被一种病弱的阴翳圈住,幽深的眼睛里情绪晦暗不清。
他倒是没想到,他还没和这个omega准备算账,这个omega倒是先跑到他面前来了。
护士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病房里只有两个人一站一立,谢槐站在Alpha面前,竟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像是风雨欲来风满楼,他也会在楼上喝上一杯茶的姿态。
昨夜的伤口此时在后脑刺刺的疼,看着谢槐楼灼就想起那天晚上让人反胃的玫瑰味道,心底的嫌恶让他的腺体此时也有些隐隐发痛,像鱼在渴求水源。
Alpha收回自己冷然的视线,靠坐在病床上,他冷冷笑了一声,端着像是谈判式的平稳语气,说出的话却已经迫近威胁:“你现在来找我是什么意思?上赶着怕我不报复你?”
听到这话的谢槐也笑,不过他笑得倒是比楼灼平和多了,他早上见了迟谕,现在心情是真的好,笑里甚至还带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他反问:“你要报复我?报复我什么?”
他走近两步,扬着一脸刻意模仿迟谕的笑,弯下腰平视着Alpha软下两分声音问他:“我有什么软肋?”
孑然半生的omega只有两件事算得上在乎,一件自然是迟谕,另一件则是院长和医院。
楼家的实力他心里清楚,之前楼灼“爱”他尊重他,他的生平Alpha不会去查,现在谎言败露,楼灼要想报复自然会去查他,恐怕在两人没见的两天内,他过去二十五年的所有事楼灼都已经一清二楚。
而要让私立医院停办也只不过是楼灼一句话的事,底下的人便会忙不迭地去办。
但是楼灼不能那样做,谢槐无比的清楚。
“你要针对什么?针对我和院长?你敢吗?”
“我为什么不敢?”Alpha毫无怯意的和谢槐对视着,一双眸子冷淡,像是看着一团空气。
实际上,楼灼早在收到谢槐那条回国短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派Billy查了一遍谢槐,资料他早就看过,那时候他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去查自己等了许久的“爱人”,现在向来,倒是一切有迹可循。
他早就对谢槐没有了半分爱慕,支撑他去接谢槐的只是残存的执念。
omega口中的医院和院长他也知道,文件里的医院名字有些熟悉,但Alpha那时也只是一扫而过,未曾多想。
谢槐直起身,扎了一半的头发此时松散下来,扫过他的后颈酥酥痒痒:“你敢吗?唯一可以给你哥治病的医院你敢贸然下手吗?”
楼灼视线一凛,骤然想起来为什么医院的名字熟悉。
研究omega和omega之间联系的医院,自然也会研究Alpha和Alpha之间的关系,楼思知在国外的这半年,就几近全在那所医院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