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人的再一次沉默里,迟谕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把酒杯里的酒全部喝完,只留下冰块在杯子里叮当作响,他仰起脸去看楼灼:“你该和我解除合约了,对吗?”
Alpha定定地看着迟谕依旧镇定的眉眼,嘴角动了动,就连握着酒杯的手指也用力发白,他在沉默里点头,沉声肯定道:“对。”
他补充道:“我要和你解除合约,我要和你毫无关系。”
“如果有必要,之后还需要你去和谢槐解释我们放出的假联姻消息。”
Alpha的声音也冷淡,他们似乎真的在商场上谈些你来我往的交易,即使所处的地方是他们亲密无间相处过的仅存在于不到三个月的家,即使早晨两人还在同一个早餐桌上,吃同一个烤面包机烤好的吐司,即使两天前两人还共处一室,指间相交,即使他们曾经靠在门上接吻,躺在床上相拥。
“好。”迟谕点头,望着脚底下踩着的楼灼为他买回来的地毯,微微停滞了下呼吸,后才说道:“我可以再提一个请求吗?”
他仰起脸,用被酒色浸润过的氤氲水汽的漂亮眸子看向楼灼,然后轻轻地弯下眼笑。
一如最开始两人在“悬光”见的第一面一般,那时的他也是如此,企图用他手中所有的筹码去半胁迫着楼灼答应他的请求。
只不过此时他已经不敢再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了,正版回来了,盗版的再出现便显得更为拙劣。
楼灼颔首,给予omega提出请求的机会:“什么请求?”
他想会是什么请求呢,是留在他颈间的一个吻,还是重蹈覆辙那一夜,或者更为长久的,希望两人以后继续当朋友?
他想迟谕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百依百顺,即使迟谕讲的故事里后半截完全和他对不上号,楼灼也如此坚信着。
他不像楼思知那样游戏人间不分爱欲,但也没那么干净剔透出淤泥而不染。
Alpha从小到大收到过无数场表白,大的小的,beta和omega,应有尽有,他拒绝过很多人,他最知道怎么让人死心了。
只需要折下表白者的信,再把它丢入垃圾桶,告诉对方,你的喜欢一文不值,这就够了。
所以无论迟谕的请求是什么,他都会和最初的他一样,干净利落地拒绝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漂亮omega。
但偏偏omega提出的请求,落在了他的意料之外。
迟谕见楼灼点了头,便开口说:“这个钢琴师下周还会再开一场音乐会,我买了他的两场票,你下周可以陪我去看吗?”
迟谕在最初就买了两场音乐会的票,一是为了迎合Alpha的时间,两周的票可以提供他的邀请被拒绝的容错,二是他明白一旦和Alpha一起出去了,他的五感、他的心思便会全部落在楼灼身上,但这个钢琴师他是真的很喜欢的,所以买了两场,一场和楼灼一起去,另一场他自己去,认真听钢琴曲。
他怕自己被Alpha猜测为居心不良,特意补充道:“我不想浪费我买来的票。”
他觉得自己找的理由很好,没有暴露自己的任何心思。
不想浪费自己的票……?
楼灼短促地呼吸了一声,像不解,像诧异。
他好像还没遇到过这么胆怯的暗恋者,把自己的所有理由都说得冠冕堂皇,想躲掉所有的刺人言语,想保住自己心里的那丝希冀。
楼灼霎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些猜测都有些可笑,像是对自己的低讽,他说出的话语气没那么好,甚至听着比第一次两人坐在“悬光”时还冷薄刺人,神情却没表现出来,依旧一副淡淡的掌握一切的表情,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陪你去看?”
“我们的关系有必要一起私下去听音乐会吗?”
迟谕嘴角霎时有些许僵硬,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即使我们解除了合作关系,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朋友之间一起去看音乐会,不可以吗?”
楼灼一边摇晃着玻璃杯里的酒液,眉眼、嘴角都带上笑,一双黑眸直直地看着迟谕,轻声反问他:“是吗?”
他说:“就算我把你当朋友,你真的也把我当朋友吗?”
……什么意思?
omega将要说什么的神情一顿,他瞬间闭上嘴,脑海里疯狂转动的同时,刚刚饮下去的酒精急蹿入神经,在一片晕麻里,他第一次用有些谨慎害怕的眸子望着楼灼,“我怎么会不把你当朋友,你在说什么?”
被迟谕那双睁大后小心谨慎的眼睛看着,楼灼突然失了去正面戳破omega心思的兴趣。
连喜欢都说不出来,大抵也失去了获得的权利。
他只开口:“迟谕,之前我觉得你的小把戏幼稚又有趣,现在我只觉得你的那些小伎俩低劣又无聊。”
“我们第一次在酒吧里见面,你装作被Alpha胁迫的样子,但你的保镖明明就站在你身后,他为什么不上前为你解围?是你阻止了他的做法,因为你看见了站在那些Alpha身后的我。”
楼灼一番话说得冷薄,只为了说而说,他看见omega单薄的身子小小颤抖了下,他勾了下唇角,却没停下来,继续说。
“你一早就知道你的信息素和谢槐的一样,你离开酒吧前特意散出信息素,因为我可以闻到,我闻到了,我就一定会拒绝你,你在为我们在‘悬光’的见面做准备。”
Alpha并不期待会得到omega其他任何的回应了,他只会说不是罢了。
“你知道我大概率会拒绝你,所以你扮了一副绝不会给我带来困扰的样子,还放出了信息素,给我无数好处,我必定会答应这场收获颇丰的交易。”
楼灼站起身,自高向下地看着omega,半晌又弯下腰,去找迟谕垂下的眼睛:“从一开始,你就没把我当成朋友,难道不是吗?”
omega依然在躲他,躲来躲去,一点都不好玩。
他直起了腰,晃荡着手里玻璃杯残存的酒液,像是真的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歪头问他:“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位钢琴师,这件事很少人知道,你调查过我?”
话音刚落,迟谕便皱起眉来,他许久没开口,说出声的话都沙哑:“我没有……”
他想解释这位钢琴师是真的他从小就喜欢的,他喜欢了很久的,从学钢琴起他就学了许多首,每首都到了可以盲弹的地步。
其他的事情他无法辩驳,但这件事,他是的的确确没有做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Alpha便又开口,像是降下了一道锁,把他所有的话都禁锢在了喉口。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那位钢琴师吗,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楼灼笑着,“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亲口告诉你。”
“我喜欢那位钢琴师,是因为谢槐喜欢,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钢琴上,弹着他的成名曲。”
迟谕没去管楼灼说的后话,只是急促地呼吸了两声,仰起脸用发红的眸子看着Alpha,把自己的解释说完:“我没有调查你。”
Alpha点头,像是颇为宽恕地原谅了他,“嗯,无所谓,我并不为这件事生气。”
杯子里的冰块全都化完了,水汽不再产生,酒液冒不出气泡,所有的事情生出三分寂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迟谕,黑沉的眸子里落下几分阴鸷,“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真的有那位所谓很像我的替身吗?”
大概又过去了很久,久到楼灼虎口处飘落的水珠都失去踪迹。
被质询的omega才镇定着,仰起脸看着楼灼的眼睛摇头,眼底盈着水光,一片涟漪,语气轻颤:“有的,你想太多了。”
Alpha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波澜起伏,又在omega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安静下来,楼灼无言,只深深点了几下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杯子被他放在桌上,碰撞时发出噪人的声响,声波像是荡在了迟谕的胸口,让他被压得闷不做声。
直到Alpha背离他,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才掩着低哑开口。
omega喃喃:“真的不可以陪我去看下周的音乐会吗?”
“就当是朋友之间的告别?”
Alpha回过头,对着他有些不解地轻皱了下眉头,后又舒展开,颇有兴味地看着迟谕似乎真是疑惑的模样,“任何事情不应该都分轻重缓急吗?”
“你觉得你和谢槐比,谁更重要?”
“你觉得陪你看音乐会和陪谢槐相比,哪件事更重要?”
他说完,见着迟谕仍是双目定定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模样。
Alpha用舌尖顶了顶牙齿,神经传来一丝刺痛,他突然很不爽。
他一晚上情绪上下都几次了,怎么omega还能是盛着这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看着他。
楼灼骤然弯了弯眼,在楼梯上往下看着坐在客厅中央四肢僵硬的omega,勾着唇角轻声说:“那一天,我对你撒谎了。”
“那天晚上我吻你,我和你上床,都是因为把你认成了谢槐。”
迟谕呼吸一滞。
他霎时站起身抬眼,用那双眼睛看着楼灼,哑声道:“……你说什么?”
“你很生气?”楼灼说,“还是很伤心?”
他好像终于从omega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舍和难过,这应该是今晚他最生动的表情了。
果然,他不会猜错的。
“为什么?”
“你爱上我了吗?”
他唤着omega的名字,尾音上挑,“迟谕?”
耳边好像只能剩下轰鸣声了,连稳稳的站立都让他差些做不到。
他的一切好像都被戳穿,称作安全所的卑劣念想轻而易举地楼灼的三言两语被堙灭。
他所想的体面被Alpha打破,什么都不留。
但Alpha为什么在笑呢?
为什么要在最后对他说这样刺人的话时笑呢?
为什么要看着他,用他最喜欢的神情,用那副眸子里还有笑意的神情,用他最眷恋的轻柔语气,却用满含讽刺的语气唤他的名字呢?
是因为谢槐要回来了?楼灼终于不用困就于该死的病症,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他这幅不好的“药”,终于可以不再被胁迫着和他绑缚在一起了,庆祝开心的笑吗?
还是因为他这幅有些脆弱的模样好笑呢?
他还是无法丢弃Alpha的本性,喜欢看omega哭泣,喜欢看omega为了爱恨情仇对着Alpha求饶落泪,洋洋自得的笑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迟谕第一次在楼灼面前掉下眼泪,透明液体盛在棕黑的眸子里晶莹剔透,顺着眼尾的弧度慢慢流下,不成颗的眼泪染湿了睫毛,一簇一簇的睫毛聚在一起在眨眼时又刺入瞳孔,他的眼尾更红。
在遍布眼瞳的泪水里仰起脸去看楼灼时,Alpha和平日里如出一辙的面孔却如同褪去光彩,让迟谕只看见一片千疮百孔。
面目可憎。
他无声地落泪,聚集成珠的眼泪砸到掌心,砸到指腹,从光滑的戒面上划过。
omega的视线长久地落在被泪水润过的戒面上,像是能从反光里看清自己狼狈的脸。
他垂着头,不再去看楼灼让他心脏刺痛的脸。
平日里清凌凌轻柔的声音低哑,他一字一句、有气无力道:“我……没有。”
他仍然否认了,只为了维护自己所认为的,最后一分体面。
他说:“我同意解除我们之间的合约,三天内我会搬离这里,下周我就会离开A市。”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喉咙,三句话说完,终于如释重负般,多了喘息的时间。
他听见了Alpha的回答声,只是一声很短的“嗯”。
迟谕也轻轻地笑,也对,到了这个时候,再说多了都是废话一片。
毕竟最后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他同意解除合约,离开楼灼身边。
楼灼得偿所愿,在本该与他约好的夜晚去接他最心爱的omega。
这本就是一开始他就明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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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喜欢的人也有喜欢的人之后。
迟谕:点头,安然接受。
楼灼:挑眉,又争又抢。
下章周五。
第27章 .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楼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看自己因为太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指节。
他有些惘然。
为什么一切都是他想得到的,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了迟谕的确是喜欢他,那副慌张的震惊模样明显。
他成功解除了合约,并且狠狠地绝对性地砍断了他和omega的关系。
他明晚就要去接谢槐,他再也不会回到这栋为他和迟谕安排的别墅。
他就要和谢槐在一起了。
一切都是他想要的,但为什么,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如释重负、欣喜若狂呢?
倒像是背上了一朵乌云,心事重重。
楼灼从刚觉醒Alpha性别的时候,就坚定了一个信念。
他这辈子一定会找到一个深爱着的omega,和他白头偕老,一辈子。
他只会爱上一个omega。
即使后来楼思知在他眼前abo通吃,情人爱人找了一个又一个,他还是坚信自己能找到会爱一辈子都不分离的omega。
他找了一年又一年,拒绝了一个又一个。
终于,在他二十岁的那个夏天,他对一个omega一见钟情。
他大二的时候,F大举办了一场钢琴比赛,匿名演奏与投票的方式,所有的演奏者都带着看不清脸庞的面具。
他为了逃避世界史的摧残选择坐在礼堂里去听他其实听不太懂的钢琴曲。
下课的Alpha绕路去买了两瓶水,来到礼堂的时候第一场海选早就开始了。
他停下和朋友闲聊的话语,噤了声推着礼堂的门进去,朋友还在身后说着什么,时间太长,楼灼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含糊了两句话敷衍之后,回头时候,午后的光通过门洒在他的眼前,在一片光明里,端坐在最前方钢琴前的人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一双比月亮还漂亮的眸子从面具里透出来,在演奏的间隙看向他。
他一怔,走路的步子都乱了三分。
坐在钢琴前的人似乎也有些惊讶,红润的唇微微张开,眸里带着诧异。
那人放在琴键上的修长手指轻动。
一声钢琴错音的轻响,像敲在了楼灼的心跳声上,久久不散。
那位omega好像比赛失误了,楼灼见他下台时是面色不好的样子,他追随着那人的身影,看着看着,却见着这人走得越来越近,最终在他身边隔了两个位置落座。
或许也不算近,但楼灼就是觉得很近。
他二十年来遇到过的omega很多,什么味道的都有,什么身形的都有,漂亮的俊秀的也不少。
唯独只有现在这个据他不到三米的omega,让他错不开眼。
他想,等会海选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一定要去找那个omega要联系方式。
他大概找到他会喜欢一辈子的omega了。
不过那天出了意外,礼堂涌进了一群自由行的“起义者”,他们三四个人高马大Alpha坐在一起,出去倒是不算什么问题,在楼灼起身想走之前,他回眼,却见戴着面具的omega已经快被人流挤到角落里,他看见了那个人颤抖着的身体和手腕。
在礼堂的暴乱里,人很多,也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清那个人的位置,他从人群逆流往前走,把omega从人群里解救出来,两人落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冲破了拥挤的人群,抓住了那个人因为拥挤而颤抖的手,掌心贴着omega冰冷的腕骨,楼灼低头轻声询问道:“没事吧?”
Alpha的信息素是燃烧的味道,属于体感和气味并存的信息素,在此时,在两人相处的小角落里,只萦绕这温暖安心的太阳的味道。
omega好像还在因为人群刚刚的围绕而难受着,被面具挡着他看不清omega具体的神情,他只看见了那个人剧烈颤着的长睫和死死抿紧的唇。
闻到了omega因为情绪波动放出来的信息素味道,很淡的一股浅香,像悬崖边寒天开着的花。
他还想说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人群推力,楼灼被迫从omega身边离开,他不断往后望时,omega仍旧一个人待在那个角落里,双眼垂着,看不清神色,没有把目光落在Alpha身上。
楼灼微张口像说些什么,又在人群的挤动中放弃,他鲜少体会到这番失落的情绪。
一见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的确发生在他身上。
无论是信息素,还是其他,他都对那个人有了浓浓的好奇心。
他想知道他是谁,想知道他的名字,但匿名海选没有名字,他来得迟了加上本就没有认真看比赛,也并不知道omega的比赛号码,出于比赛公平性他也无法向工作人员提问。
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那个omega的漂亮眼睛,和他好闻的信息素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