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从镜子中看见晏晓阳身边的女孩像一团小鸟般飞走,而晏晓阳还一个人站在那些绚烂多彩的指甲油前。
他在挑选,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仔细辨别着,最后选择了最深的黑色。他在原先女孩子们给他涂上的指甲上叠加颜色。沈暄文重新走过去,晏晓阳说:“你挡着我的光了。”
沈暄文笑了一声:“哦。”
两人交换位置,晏晓阳用右手把左手的指甲全都涂成黑色,像是电影中的摇滚乐手,又因为他的手生得很秀气,手指修长,竟给了沈暄文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我不是左利手。”晏晓阳举起手对着灯光看了看,他把试用的那瓶指甲油递给沈暄文,眼睛看向他,“你帮我涂右边的。”
沈暄文有点吃惊,说:“我没……我没做过这种事。”
“哎——”晏晓阳的嘴角上扬,“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或者妈妈有让你帮过忙吗?”
沈暄文淡淡地摇了摇头。
晏晓阳说:“没关系,你试一试。”
他有点高傲,却不惹人厌地扬起下巴,再把右手伸到沈暄文的面前。沈暄文见他是认真的,便也笑了笑,说:“不满意的话不能怪我。”
“不怪你。”晏晓阳给他免死金牌。
沈暄文一只手握住晏晓阳的手,一只手拿起指甲油的刷头。他看到瓶身上面的标签写着“暗夜帝王”四个字,只觉得这种黑色变得厉害起来。
中学上美术课,他总是会画自己一身的颜料。多少年了,沈暄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只是试着给晏晓阳的手指涂上颜色。
这是个细致活。沈暄文第一次做却干得不赖。晏晓阳和他站在这里已经过去挺久,导购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们。
沈暄文说:“完成。”
他呼出一口气,把指甲油重新放回原处。晏晓阳的手指微微张开,打量几眼,笑起来说:“挺好。”
沈暄文的心不由地雀跃起来,像是在蹦床上跳起来了一瞬。
他们走出商场,走到外面的阳光下,两人的咖啡都喝完了,晏晓阳咬着吸管,搅动着杯子底部残留下来的冰。
“放着不动,冰化了之后还能吸到一点很淡的咖啡。”晏晓阳说。
“还想喝吗?我再去买一杯给你。”沈暄文说。
“不了。”晏晓阳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把手里的杯子准确无误地扔过去。
沈暄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学他一样,只是走去垃圾桶旁。
暮色缓慢地降临,天边的云彩仿佛被两股风推拉着,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落日之后的橘色光芒洒满整片天空,云朵也跟着变得梦幻。
沈暄文回头望向晏晓阳,觉得他们这一天的“约会”什么也没做,但是却酷毙了,但是他却很喜欢。
他感到晏晓阳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这影响了沈暄文,让他仿佛没有在旅行,让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栖息地。
晏晓阳对他举起双手,不知道想做什么。
沈暄文站在原地看他,晏晓阳变换手势,用两个“八”拼凑成一个取景框,然后透过取景框望着他。
沈暄文还是没动,晏晓阳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笔记本,像是沈暄文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有点疯狂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沈暄文朝他走过去,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之中。
“我们接着去做什么?”沈暄文问。
“你说呢?”晏晓阳说。
“吃饭?”
“开房,吃饭。”
沈暄文笑了笑,没有感到心猿意马,只是觉得好奇。
但晏晓阳不是在开玩笑,酒店是他提前定好的,一晚上五百多,沈暄文好久没有花这么大数额的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现在的物价。
他们去房间里躺着,晏晓阳进门后脱了鞋,然后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沈暄文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打开了很久没看的电视。
机器人把两人的外卖送上来,晏晓阳去接的时候还大声地对它说:“谢谢!”
沈暄文把沙发让给晏晓阳,自己坐在地毯上,他们围着小桌吃海鲜饭。中央空调让屋子里始终保持一个舒适的温度,晏晓阳去洗澡,沈暄文在外面听到他在唱歌。
沈暄文想,这一切真的要发生了吗?晏晓阳忙了很久的时间,赚来的一点钱只是为了跟他开房。不知道他明天醒来,会不会觉得根本不值得。
“你去吧。”晏晓阳穿着浴袍走出来。
“好。”沈暄文下定决心,今晚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想表现得太过紧张。
沈暄文认真地清洗自己,却忽然觉得,他好像的确忽视了很久这具身体的需要。
朦胧的水汽之中,沈暄文闭上眼睛,抚摸过他的身体,眼前浮现出的是晏晓阳的手。那双好看的,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
沈暄文慢慢地笑起来,原来他记得那么深。
出来后,沈暄文看见床上被子鼓起来,晏晓阳睡在里面玩手机。
沈暄文把头发擦干,调好房间的亮度,留了一盏温暖的廊灯,也钻到被子里。
他一进来,晏晓阳就转过身,半趴到他的怀里,沈暄文抱住他,两人舒舒服服地躲在夜色中,任凭呼吸亲密地交错又纠缠。
第5章 卡萨布兰卡
沈暄文不怎么喜欢流水线一般的porn,他以前因为好奇也看过一些onlyfans的视频,然而说实话,只要是镜头前的东西,沈暄文都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剧本的存在,只是换了更巧妙的形式。
据说看太多的“黄色”视频会彻底改变大脑中的一些结构,沈暄文对此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会简单地上瘾。他无法控制自己上瘾,但并不喜欢上瘾,所以在外旅行的这两年多里,沈暄文想得很少。
唯独今天,他抱着晏晓阳,再次继续他们在海边的那个吻。
此时没有风吹过他们的脸颊,当时的感觉像是一切都是上升,如今沈暄文收紧胳膊的时候在想,现在他正在和晏晓阳下沉。
晏晓阳的确是个goodkisser。
沈暄文在下沉的过程中又朦朦胧胧地想,原来晏晓阳上一次并没有用尽全力,这一次也说不准,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让沈暄文兴奋起来。
渴望着另一个人的感觉会让沈暄文忘记自己,他太久没有迷失在这种荷尔蒙的迷宫中,却不知道晏晓阳是不是和他同样意乱情迷。
两人之间互相追逐,直到沈暄文撑起手臂,把晏晓阳压在身下,嘴唇蹭过他的嘴唇,笑着问他最喜欢什么姿势。
晏晓阳嘟囔一句:“随便。”
沈暄文还在笑:“随便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啊。”晏晓阳手指勾着沈暄文后脑勺的一缕头发,“喜欢怎么对我就怎么做……为什么要问我。”
他旋即又亲过来,沈暄文闻见他嘴巴里淡淡的薄荷味道,是浴室里和他用的同一款牙膏。
沈暄文再次迷失在晏晓阳和他的亲吻中,内心深处却对他刚刚说的这句话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直觉。这直觉只是淡淡的一个小点,像是皮质笔记本上不容易找寻的污渍。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晏晓阳的手臂绕过沈暄文的背部。
沈暄文在黑暗中听见他们彼此沉重的呼吸,压抑的感觉几乎要让晏晓阳失去理智。他的手沿着沈暄文的脊背往下,抚摸过男人坚实有力的背肌,能想象到它们是怎么随着沈暄文的动作而起伏,那或许,像是隆起的山峦。
嘴上轻轻的一痛,是沈暄文在晏晓阳的唇上咬了一口,晏晓阳笑起来,也不甘示弱地追着沈暄文咬去。两人又亲又咬,接吻的意味被玩闹冲淡,那几乎控制住他们的情欲也偷偷溜走了一瞬。
晏晓阳的双腿微微打开,沈暄文直起身体,伸手抓住晏晓阳的脚踝,侧过头很轻地吻他的小腿。沈暄文的呼吸声渐渐加重,晏晓阳的另一个自己也从喉咙深处挣脱出来。
他们互相拥抱,像是在拥抱世界上最后一块可以找到的浮木。
而后,世界重新归于沉寂。
沈暄文仍旧趴在晏晓阳的身上,困倦感一刻不停地向他袭来,晏晓阳亲了亲他的额头,蜻蜓点水的一点。
“要烟吗?”过了一会儿,晏晓阳问。
“不要。”沈暄文说。
“我想抽。”晏晓阳笑着推推他,语气中带了点亲昵。
沈暄文说:“好。”
他手臂撑在床上,也低头亲了晏晓阳一下。
从床上站起来,扔掉安全套,沈暄文没有穿衣服,他的身体很健康,线条恰到好处得完美。晏晓阳靠着枕头,借着微弱的廊灯打量沈暄文,沈暄文在晏晓阳的外套里摸索,但很快遗憾地告诉他:“烟盒空了。”
“我帮你下去买。”沈暄文对他笑。
“嗯。”晏晓阳点头,对他招招手。
沈暄文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走过去,晏晓阳拉着他的T恤领子把他往下拉,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上过床之后都特别乖。”
“可能?”沈暄文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穿好牛仔裤,坐在床边拉着晏晓阳的手。晏晓阳意味不明地说:“不想你下去。”
沈暄文就笑,然后学他:“你是不是上过床之后都特别黏人。”
“是啊。”晏晓阳淡淡地说。
沈暄文伸出手,理了理晏晓阳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说:“我马上回来。”
便利店不远,就在酒店楼下的对街。
沈暄文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城市的繁华地段没有熄灯,但仍然肉眼可见地静下去。
沈暄文帮晏晓阳买好烟,又额外挑选一些零食。他徘徊在货架之间,想到自己今天完全是晏晓阳的跟班,什么钱也没出。他难免笑起来,想着自己好像有点像特殊从业者。
会不会等会儿回去就不给他开门了?沈暄文又想。会不会等下能见到晏晓阳的谁谁谁过来抓奸?
那自己可说不清。太说不清了。
然而等沈暄文回到房间,他只是看见晏晓阳又盘着腿坐在床上在写东西——他蓬松的黑发垂落在眼前,浑身的皮肤泛着光泽。
沈暄文没有打扰他,等晏晓阳写完,才帮他点了根烟。
“啊——”晏晓阳向后一躺,那张英俊的脸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再之后的记忆,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记下的东西。
沈暄文睡得很沉,第二天却还是很早起来,和晏晓阳一起在楼下餐厅吃早餐。太阳升起来,昨夜的一切全都清空,没有被保留。
回到青旅,沈暄文继续看书,晏晓阳放弃了兼职,有时候会坐在院子里面写东西。沈暄文有次无意中听见他很认真地和人讨论着“选题”,聊得内容非常专业。
“刚偷看我干什么呢。”晏晓阳回到房间看了沈暄文一眼。
“不是吧。”沈暄文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晏晓阳在狭小的地方换衣服,说:“发现了。”
沈暄文看见他抬起手,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想说点什么又在这一刻忘在了脑后。过了一会儿,沈暄文问:“这周末出去约会吗?”
晏晓阳说:“这周我要忙点事情,下周末吧。”
沈暄文悬起来的心陡然落地,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悬起来的。他趴在床边往下看晏晓阳,对他伸出手,笑道:“好吧。”
晏晓阳在下一秒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笑道:“上次给你爽到了?”
沈暄文想去抓晏晓阳,但是抓了个空,手指轻轻地擦过他柔软的黑发,沈暄文只好嗯了一声。晏晓阳又笑一声,踩在自己的床上,借了点力气,伸长脖子在沈暄文的额头上同样印下一吻。
沈暄文彻底晕头转向,在遇上晏晓阳之后,他好像完全记不起自己要做什么。
他总是在这里等着晏晓阳,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可是沈暄文不觉得他有进入晏晓阳的生活,他们像是两个被一起遗弃在站台的旅人,只能看着空荡荡的铁轨,在列车出发前随便聊聊天。
他已经主动邀请了晏晓阳,但晏晓阳却要工作。
沈暄文只好一个人继续待在青旅里面,没事的时候就和老板聊天。老板为人很友善,能和沈暄文从盘古开天辟地聊到大清灭亡。
有一回,店里的阿姨家中有事,需要请假好几天,老板询问沈暄文愿不愿意做几天义工,如果他愿意,做一天义工,可以抵扣三天房费。
“行。”沈暄文一口答应,觉得这何乐而不为。
于是,趁着晏晓阳还在努力工作的这一周,沈暄文忽然开始投身青旅行业。客人离开后的房间,他们必须每天清扫,再去更换床单和枕套。沈暄文干这些没什么经验,但这些活也简单,他很快地就适应起来。
这家青旅竟然可以招待外宾,有一个房间里还住着几个从外国来的游客,沈暄文也借此机会用英语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西方人十分热情,当晚便邀请沈暄文和他们一起打扑克。
沈暄文以“还要工作”为由,拎着垃圾袋收走他们留下的几十个啤酒罐,存到一起之后,老板观察良久,问他:“你打算去卖?”
“哎,吓我一跳。”沈暄文像只猫一样跳起来,“老板你走路怎么没声。”
“属猫的。”老板举起手,“喵喵喵。”
沈暄文很为难:“老板,中年人卖萌可耻……”
“小伙子,你干得不错。”老板拍他的肩膀,又让他去当了一天前台。
晏晓阳的稿子在周五的五点五十五分终于敲定,合作的老师那边提不出要改动的意见,终于发来“OK”的表情包,晏晓阳按住语音按钮,对她道:“下次不写了,千万别再找我。”
老师:【不敢听,直接语音转文字。看到之后发现你没骂我,我很欣慰,晓阳。】
晏晓阳骂她:“你明天吃泡面没有塑料叉。”
老师:【哈哈哈,有空请你吃东西,如果有一天你回来。】
晏晓阳没有再回复,他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草稿纸全都对折、撕碎,再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
天色快要黯淡,晏晓阳对着面前的夕阳伸了个懒腰。他的流动工作地点有好几个,现在的他是在青旅对街发现的一家咖啡店。
一杯咖啡坐上半天,店里只有晏晓阳一个顾客,唯一的一个店员小哥正在汗流浃背地捣鼓角落里的唱片机。晏晓阳看了一会儿,问他:“干什么呢?”
“坏了。”店员小哥炸毛,“不出声了!”
晏晓阳说:“电源拔了!”
“拔了!”
“再拔!”
“没用!”
“靠。”晏晓阳笑得不停,以别人的痛苦当快乐养料,“等着老板扣你工资吧。”
“帅哥,你真的很没有同情心哦。”店员小哥恨不得泼晏晓阳一脸的咖啡渣。
这时候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推开门,沈暄文英俊的脸很适合这种夕阳的光线,晏晓阳看向他,沈暄文对他笑起来,问:“还在工作?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忙完。”
“哦。”晏晓阳点点头,“忙完了,你过来看看,你会修唱片机吗?”
沈暄文摸不着头脑,但他在和晏晓阳的相处中已经习惯了,真的走过来,弯下腰说:“那我来看看。”
十分钟后,音乐声重新回到这家咖啡店。
“astimegoesby——”
三人一起从歌曲的中间听完,晏晓阳感叹一声,笑道:“啊,卡萨布兰卡!”
沈暄文拿着店员小哥的咖啡渣回到青旅,他决定在剩下的时间里养一盆植物。
晏晓阳和他坐公交车去花鸟市场,沈暄文看来看去,像是有选择困难症,最后晏晓阳替他选择了一盆仙人掌。
他们的第二次约会里,沈暄文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捧着自己的仙人掌到处和晏晓阳闲逛。在经过市中心一家超级火爆的冰激凌店时,晏晓阳问他:“想吃吗?”
“嗯。”沈暄文还在看他的仙人掌。
晏晓阳伸手捏住沈暄文的脖子后面,在他耳边说:“你再这样我真的吃仙人掌的醋了。”
“我不看了。”沈暄文失笑,“你别吃仙人掌的醋,仙人掌没有醋,仙人掌只有刺,会把你嘴巴扎破的。”
“那吃你。”晏晓阳跟他调情,张嘴就来。
冰激凌店的对面是人民广场,半圆弧形的石阶梯上坐了不少人,令沈暄文想起罗马斗兽场。晏晓阳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站在沈暄文的面前,风吹过他敞开的衬衫衣摆,笑容像是五月明媚的阳光。
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过了一个月,沈暄文刹那间感到不可思议,晏晓阳在他的面前微微俯身,用手捏一下他的脸,说道:“我去了,在这里等我。”
在他走后,沈暄文若有所感地听到身后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的听力在这一刻变得十分灵敏——